“公子,小主你们终于回来了!”
两人落座后,推理时间开始了。
本案的嫌疑人众多,但论力气与疑点,最值得怀疑的便是六凡与陈掌柜。
今早在江和尘的洗脑下,判事现在十分笃定六凡为凶,“一定是钱万金让六凡动手打人,六凡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于是去找王赫石,果不其然见他死亡便决定抛尸。”
段怀舒垂着眼眸,执笔手腕翻飞,在书案上写着什么,安静听完后,简明扼要道:“抛尸证据。”
判事憋了半天硬是没吐出一个字。
白竹接上道:“奴觉六凡必是有伤人的份,但凶应为陈掌柜,要钱不成恼羞成怒、殴打泄愤,不曾想王赫石竟死了便抛尸。”
“倒是有些道理,动机与时间都有了,”江和尘叠着丝帕,这是段怀舒带他去酒馆老板娘的绣店所买,说是不能短了他的衣用,“并且在这些口供中,陈掌柜是最后见过王赫石的。”
“是有理,但仍无证据,”段怀舒搁下笔,抬眸看向他们,问道,“此案中王赫石除了受害者外还扮演了什么角色?”
江和尘道:“敲诈、诈骗。”
段怀舒颔首,“依照邻里所言,王赫石可不会扮演此等角色。”
“县令是说,”判事眼睛一转,“钱万金和陈掌柜说了谎?”
“说没说谎查了才知道,”段怀舒吩咐下去,“判事你带人查一下钱万金所说的行驶路线,白竹你找找那夜在酒馆中的人,能不能找到证人。”
等两人走后,段怀舒唤了声江和尘,“和尘,过来看看这个。”
江和尘走上前垂眸看去,段怀舒画的是一朵白莲。
蓦然他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这是酒馆老板娘绣店中的一款绣品。”那方绣店不大,介于村镇之间,贵在质量出众,买的人不在少数,而这白莲手帕便是店中是热销的款式。
江和尘拎起新买的手帕,上头用淡粉色丝线绣着月季,甚是清冷贵气,他手腕轻轻晃动,那帕子便如同溪水流动,蜿蜒轻逸。
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这时段怀舒又添了一把火,“和尘可还记得芳娘掉落的手帕?”
江和尘豁然开朗,他第一眼瞧见时便觉得芳娘的手帕有些眼熟,和老板娘腰间别系的白莲手帕极度相似,“是很像,但...好像哪里不同。”
段怀舒俯身,执笔将一侧莲花瓣划掉,“这样呢?”
眼前的图像与记忆中的画面对上,江和尘问道:“这能说明什么?芳姐认识老板娘?”
不待段怀舒说话,仵作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布包裹的手中捏着什么,“县令,小主,我发现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累弯了腰,手到处乱挥,让江和尘看不清,“发现了什么?”
仵作举高手,“丝线!我从王赫石牙缝中挑出来的。”
白色的细丝蔫巴巴地垂着头,江和尘瞥了眼桌上的半残白莲,对上了段怀舒的视线。
两人都是聪明人,一个眼神便明了。
很快,三拨人都回来了。
判事沿街问了钱万金前日的行踪,确是如他所言,王赫石驶错路线,正巧还遇见了目击证人。
判事指了指身侧年迈的老人,道:“这个老头看见了六凡打人。”
老人弯着腰,拄着拐杖,缓了两口气,道:“前天下午,我进林子采草药去卖,听到了嚎叫声。一凑近便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挨揍。”
老人表情一皱,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踢的人真是下了狠手,那叫声听得都吓人。”
这么一说钱万金倒是没说谎,只是六凡的“轻轻地踢了几脚”有待考量。
接下来是白竹找来的证人,五大三粗、络腮胡满面,腰间是一把宽刀,一眼便看出是一位屠夫。
“昨夜我在酒馆喝完酒,恰好是跟在掌柜身后出门的,路中尿急我便找了个草丛解决,因此和掌柜散了,”屠夫大手一拍,那响声传到了屋中的四角,他神神秘秘道,“但是路上我听到了很轻的闷哼声,仔细找了找...我看到了五个掌柜!”
江和尘觉得自己听了一个灵异故事,“...然后呢?”
“然后我就醉晕在路上了,”屠夫挠了挠头,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离奇,“我真的看到五个掌柜在踢皮球。”
见屠夫都要发誓了,白竹猛地一拉,差点给屠夫掀飞,“公子,小主,他是唯一说见过掌柜的。”
江和尘看踉跄的屠夫稳住了身体,内心正感叹,段怀舒身边能人异士挺多,白竹这小体格力气不小呢。兀然看见屠夫后颈有一块红痕像是什么磕出来的。
这时,派去查芳娘底细的人回来了,“县令,这是芳娘的籍贯和路引。查找时发现翠娘与芳娘两人籍贯相同,出自同地,便一同查看了。翠娘的路引是三年前办下来的,芳娘的路引是两年前。”
判事袖子一甩,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这么说,翠娘和芳娘有可能认识?!”
“我知道了,”江和尘打了个响指,打断了判事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引着他们按他的思维走下去,“不论芳娘和翠娘是否认识,王赫石是六凡找到的,王赫石敲诈后被殴打是事实。夜晚喝完酒后给假.钱,被掌柜殴打。”
“五个掌柜殴打...”屠夫不死心地纠正道,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
“脏器受损很有可能就是两人不小心而为,”江和尘双手环胸,“除了抛尸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王赫石走到那水巷后由于器官衰竭呼吸衰弱,因此并未吸入多少水汽便死了。”
仵作在一开始便被江和尘的人格魅力所征服,其余几位不知为何见江和尘理性且有条理的讲话,也提不出任何质疑,只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的确,六凡和陈掌柜的动机都不至于是杀人,抛尸更谈不上,”段怀舒提出疑问,“但是如何判断是王赫石自己走到水巷中?”
江和尘并未直说,对最外层的仵作说道,“将王赫石的鞋取来。”
“是,小主。”
昨夜第一眼便看到了王赫石的布鞋,鞋底布满结块的黄泥,是在那个上演偶像剧情节的水坑中沾上的。加上今日“鬼影”给的线索,如果有六人进入水巷,那王赫石必是站着入内的。
判事瞧见仵作取来的鞋,瞪圆了眼,眼里止不住的佩服,上前作揖,“小主果然聪慧过人,下游被淹的小镇正是黄泥土地,几次洪涝后被带到了水巷。看来王赫石果真是自己进入水巷的。”
段怀舒沉默一阵后,抬眸看向江和尘,嘴中却道:“判事,明日召集民众结案。”
承和皇帝的另一条法令,命案结案需召集半镇以上的民众,以防冤假错案。判事恭敬问道:“县令,几时结案?”
江和尘正想怎么若无其事说出巳时,毕竟这是他答应小萝卜头的时间,要是他鸽了那小萝卜头,只怕他会来割了他。没曾想,段怀舒仿佛读了他的心,那淡雅的声线说出了最动听的话,“巳时。”
“和尘辛苦了,”段怀舒上前搀着江和尘,那张脸挑不出毛病的脸怼在眼前,差点引他看迷了眼,“今日早些休息吧。”
拒绝美男诱惑的江和尘转移视线,正好对上仵作那求知的小眼神,看他举了举手中的丝线,江和尘抽下玉簪,不动声色地将丝线绕到发簪上,“王赫石咬陈掌柜的鞋留下的。”
仵作眼睛一亮,表示合理!
.
第二日并不会这么安静的到来,夜深,翠娘的房门被敲响。
很清脆有规律的敲门声,听得出外头的人悠然和放松以及胸有成竹...
“谁呀?”
翠娘从铺上坐起了身,披上袄子,带上了面具走到木门前,开了门。
等看清来人的一瞬,扣住门框的手倏然收紧,眼中满是戒备。
第11章
“翠娘不必紧张,”站在门外的江和尘微微一笑,“我是来给你讲一个故事的,不欢迎我嘛?”
翠娘顿了顿,侧开了身子,“小主请进,”她斟了杯凉水,递给了江和尘,“夜已深,小主将就用些。”
话里话外尽是逐客之意,江和尘倒是个笑脸人,他接过凉水也不喝,径直开口,“不久留,只是夜深感慨,心中有个故事想说给翠娘听听。”
翠娘也是明白了,江和尘不把话说完是不会离开的,索性她也坐上了炕,静听他言。
“从前有一位马夫赶马至外县,歇脚时遇到了一位姑娘,他一眼便喜欢上这位姑娘。”江和尘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望向沉默的翠娘,问道,“翠娘觉得这位姑娘对这位马夫是何态度?”
翠娘也是没料到江和尘会问她,想了几秒才道:“应该是莫名其妙吧。”
“的确,突然来了个陌生人对自己示好感,那姑娘定是心中奇怪,”江和尘语气一转,“但,那位马夫可没这么轻易放弃,自那以后,他常接那条路线的生意,为的就是去见那位姑娘吧。”
翠娘垂着眼眸,闻言,搭载衣布上的手猛然收紧。
江和尘视线从未移开,将翠娘任何反应尽收眼底,“翠娘觉得这时,这位姑娘是何心境?”
这句话落定后,江和尘便没了声响,他沉沉地等着,势必要等到翠娘的回答。
翠娘轻轻吸了几口气,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她被打动了。”
“是啊,她被打动了,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上心,但这位姑娘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真正让她下定决心嫁给这位马夫的是一场洪涝。”
翠娘下压的眼睫轻轻颤动,她抬眸看向江和尘,眼中带着复杂且哀鸣的情绪。
“那场洪涝冲了她的家,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那个马夫再次出现和她说这辈子会照顾她。”这些话是翠娘压着嗓子说出口的。
江和尘问道:“这个马夫他做到了吗?”
翠娘别过眼,颔首道:“做到了。”
“他是做到了,或者说前期做得很好,”江和尘说着自己的答案,“新婚后,马夫恨不得把心掏给这位姑娘,直到有一天,他赶马失意醉酒回到家中,他克制不住情绪动手打了她。”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到了翠娘,她干瘪褶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江和尘停了一瞬,今晚是他知道真相的机会,但是将他人的伤疤剖开,实在残忍。
翠娘感受到江和尘一瞬间的暖意,她抬首眼中满是倔强和坚强,“小主这个故事由我来讲吧。”
她抿了抿唇,接着道:“清醒后马夫以醉酒为由请求原谅,她也安慰自己是个意外,但现实却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马夫一直都是个酒鬼,那次动手后便上了瘾,一切都变了。”
“好几次她痛得爬不起来,好几次她感觉自己要死了,可老天似乎在惩罚她遇人不淑,总是吊着她的命。”翠娘的呼吸很急促,言语间的悲切如同汹涌的洪涝将人淹没,涌入鼻中灌进肺内。
江和尘问道:“为何不报案,不求救?”
翠娘笑了。
那一笑无悯无悲,笑的是世态炎凉,笑的是人间荒诞。
“没有人救我,没有人信我。”她的声音很轻,轻得振聋发聩,让人心头一震。
翠娘摘下面具,撑着炕头站了起来,稳稳地站在那,烛台上的火焰往她那处偏,火光映衬着她的脸,伤痕交错的脸。
“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时候,我拼了命跑出门,我抓住了一个人,”翠娘咬紧牙,瞪圆了眼,仿佛看到了还生的希望,“我告诉他,王赫石想杀了我,他面上惊犹不定,我也顾不上那么多,大声吼叫招来了许多人。”
“我以为我得救了,”说到这,翠娘死死压住心中莫大的恨意,缓缓闭上了眼,“可惜,没有。王赫石一出场,众人的心便往他那处偏,他单单说了一句话,便让我坠入万劫深渊。”
在晴空之下,王赫石强硬地搂过翠娘,嘴角含笑,脸上带着歉意,“翠娘这是又做噩梦了,自打那场洪涝以后,翠娘每每不好睡,梦中都会打自己,嘴中说着责怪自己的话。”
他望着翠娘,眼中的心疼仿佛要溢出眼眶。看着他故意露出的抓痕,本来疑虑的村民瞬间站到了王赫石身边。
“翠娘也是个可怜人,”屠夫站出来很有义气地拍了拍胸脯,“赫石你放心,你在外跑马的时候我们会帮你看好翠娘的。不会让她走丢!”
这句话一出,一呼百应。
大家单纯的声调,自以为的好心,如同棺材板上的钉子将她牢牢地钉死。无论她走到哪都有王赫石的‘眼线’,她走不到县衙,她救不了自己的命。
翠娘轻嘲一声,“有时我都在想,他每日在村中做的善举是不是为了更好的打我。”
江和尘喉咙有些干涸,来之前他已经猜出原委,但倾耳倾听,属实心境不同,感同身受,“在你放弃的时候,芳娘来找你了。”
闻言,翠娘对上江和尘的视线,淡淡道:“我不认识什么芳娘。”
江和尘并不接她的话,道:“这后面的故事就由我来讲吧。”
“芳娘偶然过路梁溪县,见儿时玩伴受尽欺辱,便决定留下了一同想法子,助你脱离苦海。”
翠娘不答不应,仿佛江和尘在叙述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可是怎么办呢?”江和尘起身徘徊,像是一个绞尽脑汁的人,“报官无望、跑也跑不了。”
蓦然,江和尘手指翠娘,唇角勾出一抹笑,犹如豁然开朗,“这时,你看到了一幅图,在那个好心的医师提示下,你萌生了一个念头。”
可下一秒江和尘的嘴角下撇,苦恼着一张脸,“但是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动手呢?我打不过王赫石...”
江和尘的情绪波动太大,过于急速,惹得翠娘不自觉陷了进去,重温当时自己的心境,手紧紧地拽着。正处于紧绷的状态,江和尘打了个响指,很清脆,翠娘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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