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春明轻咳了一声,回答:“消炎的药昨天打完了,今天上午就剩两瓶葡萄糖,我跟人家大夫商量了一下,直接办出院算了。”
“出啥院啊?”关尧的嗓门又一下子提了起来,“你昨天耳朵后面还拉了个口子,今天就要出院……”
“拉啥口子,就一微创。”郁春明不理关尧,转头去问关宁,“孟长青说你……跟给秦天贩毒的毒///贩子扯上关系了?”
一听提起这个,关尧顿时沉下了脸,他一把拽过关宁的衣领,就要把她往执法办案区领。
“诶,”郁春明赶紧拉住他,“这是干啥?关宁一未成年小姑娘,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能这样处理。”
“郁叔,你救救我!”关宁立马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郁春明的胳膊,“我真不知道小宋哥是毒///贩子,我也不知道他二十九岁了,我跟他才谈了不到仨月的恋爱,我啥都不清楚。”
这几句哆哆嗦嗦的话总算让郁春明把事情捋顺了,他叹了口气,对关尧道:“就为了这个?”
第29章
确实,关尧大发雷霆,就是为了这个。
如果关宁只是个别人家的小孩,那今天对于她的训诫也不过止于通知家长、批评教育,但关宁是关尧的外甥女,是他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那这性质立马截然不同了。
“上办公室说吧。”郁春明语气和缓,难得在关尧面前放低姿态,他压了压声音道,“这外头人多,小丫头脸皮薄,你哪儿能在这儿训她。”
关尧一言不发,转头就往楼上走。
郁春明急忙催促关宁:“跟上啊。”
关宁磨磨蹭蹭地不想动。
郁春明只得再去劝她:“你舅舅嘴硬心软,你去认个错,立个保证书,说两句好听话,没准他就原谅你了。”
关宁撅着嘴:“他不会。”
“他咋不会啊?”郁春明瞥了一眼关尧的背影,故意说道,“他每回跟我吵完,到不了第二天气就消了,你是他大外甥女,他还能跟你置气?”
关宁似信非信。
“去吧,”忽然开始做教导员工作的郁春明好言说道,“这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你去认个错,也算给你舅一个台阶下。”
已经快要走到二楼,但仍支着耳朵听那两人说话的关尧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什么叫“嘴硬心软”,什么叫“给个台阶下”?这人讲话跑马都不打草稿。
可郁春明的劝说却有奇效,关宁果真蹭着楼梯栏杆,追上了关尧的步伐。
等三人一起进了办公室,关尧立即气咻咻地问道:“是孟长青给你说的?”
郁春明一抬眉:“你要扣他这月的奖金吗?”
“奖个屁金,林场所全体成员的绩效不早就因为你清零了吗?”关尧冷嘲热讽道,“你还有闲情雅趣来管我家的私事?”
郁春明不跟关尧斗嘴,他往办公桌后一坐,悠悠然地翘起了二郎腿:“既然是私事,关警官为啥要在人那么多的地方训关宁一个小丫头呢?”
“我让她长长记性。”关尧咬牙切齿道。
郁春明叹了口气:“你让她长长记性,不如好好问问她,到底是咋认识的社会问题青年,又是咋混到人家家里头去的。”
听到这话,关尧的理性终于回笼了不少。
其实之前关宁已经说了很多,但他那时正在怒头上,压根一句没听,眼下见郁春明提起,才意识到这事有多重要。
“行了,”郁春明冲关宁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儿来。”
“不用你问……”关尧试图拦下他。
但郁春明丝毫不理,他指挥道:“麻烦关警官去一边记笔录。”
至于关宁,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直接拿她老舅当空气。
其实,关宁能和那位“小宋哥”谈上恋爱不能完全怪她,毕竟从一开始,主动的人就不是关宁。
而且据这小丫头说,介绍自己和“小宋哥”认识的人正是住在隔壁的秦天。
“秦天?”关尧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一皱眉,他反感道,“你是咋和秦天扯上关系的?”
关宁别别扭扭地回答:“都是住在一起邻居,我回回放假在家都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别说这个,我是问他到底咋想起来把那种不三不四的人介绍给你认识的。”关尧直切重点。
关宁看向了正目视着自己的郁春明,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之前我不是总琢磨着去南边打工吗?秦叔说他认识一人,也想去,而且对那边熟,还能带带我。”
“啥玩意儿?”关尧一下子拔高了声音。
郁春明赶紧打断他,自己抢过话头:“那你今天早上又是为啥跑去人家里待着的?”
关宁弱声弱气地回答:“他昨晚上给我发消息说,他看好了一个穗城的厂子,这几天正在招工,问我乐不乐意去,要是我乐意去,今早下了夜班就去他家找他。”
“关宁,你脑子是被狗啃了吗?”关尧怒不可遏。
郁春明瞪了这差点就要伸手开揍的人一眼,转身接着问:“那秦天有没有给你讲过,他和这人是啥关系?”
关宁想了想,回答:“秦叔说,小宋哥是他朋友家的侄子,原先跟他一起在台球厅里打工,现在自己出来单干了。”
“单干,是干啥?”郁春明问道。
关宁摇摇头:“这我也不清楚。”
“你啥也不清楚你就和人谈恋爱?”关宁继续怒不可遏。
“那我能想到他是个毒///贩子吗?”关宁红着眼睛叫道。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正巧这时,孟长青敲开了办公室的门,他诚恳地问道:“师父,那人交代了个七七八八,舒文姐让你看看口供,有没有啥要补充的。”
关尧勉强压下脾气,又狠狠一指关宁,示意她老实坐着,自己跟着孟长青转身下了楼。
等办公室里只剩自己和郁春明两人,关宁这才重新开了口,她忿忿不平道:“我只是谈个恋爱而已,他为啥要发这么大的火?”
郁春明对这小丫头也有些无奈,他忍不住说道:“你才十六、七,哪里是谈恋爱的年纪?”
“十六、七咋了,我妈十六、七的时候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关宁口无遮拦道。
郁春明听到这话脸色便是一沉,他严肃地说:“以后不许再讲这种话,尤其不许在你舅面前讲。”
“我……”
“你知道你妈是咋死的吗?”郁春明不想听关宁解释,直接张口问道。
关宁眼光微闪,没有回答,很显然,她是知道的。
关尧虽然不大会教育孩子,但他这人也有一点好,那就是从不瞒着孩子。任何事情,是一就是一,他不扯谎,也不顾左右而言他。
因此,关宁很小便明白,她的亲妈关娜,是在去南边打工的时候被男人玷污了,大着肚子跑回家后,得了抑郁症死的。
但明白归明白,理解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毕竟关尧从不给她描述,她的亲妈关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家里唯一的女性长辈,关宁的太奶奶,又总是对过往三缄其口。因此,“母亲”二字,于关宁而言,只是一尊摆在餐桌上的遗像,遗像上的姑娘又过分年轻,没有分毫“母亲”的慈爱与关怀。
关宁长这么大,受到最多的关怀来自她太奶奶和舅舅。只不过,老一辈人隔代惯孩子,关宁跟她太奶奶又隔了两代,惯起来更是没边没样儿。至于关尧,早些时候在边防上当兵,回来了又开始干警察,三天两头不着家。所以,教育大事却就这么搁置到了现在。
再者说,十六、七的小姑娘正是反叛的时候,岂是长辈说几句大道理就能端正行为态度的?
她还是委屈,不管怎么论,她觉得,这事就是她委屈。
“把眼泪擦干净。”郁春明平静地说。
关宁抽抽搭搭,低着头不动。
郁春明也不给她递纸,就由着这小丫头哭。
关宁等了半晌,意识到自己得不到安慰了,这才抬起头,望向始终凝视着她的郁春明。
“我认识你妈。”方才沉默不言的人此时突然说道。
关宁一怔,登时睁大了眼睛。
“她只比我大了十二岁,我却从不管她叫姐姐,为此,她没少追着我打。”郁春明缓缓道,“你长得和她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关宁张了张嘴,不知是吃惊,还是不解。
“可惜,我九岁那年离开了扎木儿,然后便再也没见过她了。”郁春明一顿,“直到这次回来,看到她那张摆在你家餐桌上的遗照。”
关宁没有“母亲”这一概念,身边更无兄弟姐妹,听到郁春明这么说,脑海里浮现起的只有一片虚无。
然而,虚无之外,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那个……”关宁莫名大叫了起来。
“哎。”郁春明竖起食指,挡在了这小丫头的嘴边,“你舅舅还不知道。”
关宁眨了眨眼睛,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嘴。
郁春明冲她淡淡一笑:“这个,就当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关宁踌躇了片刻,还是点下了头:“好。”
“如果你乐意,我可以给你讲讲当年你妈、你舅,还有住在你家那栋楼里所有老邻居的故事,我也可以在日后你犯错时帮你说情,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郁春明说道。
关宁懵懂地问道:“啥条件?”
“一会儿等你舅舅回来,给他好好道个歉,然后保证毕业之前再也不提往外跑的事,也坚决不和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谈恋爱了。”郁春明循循善诱道,“当然,这不只是保证,也是你必须要做到的事。”
关宁瘪着嘴重复道:“也是我必须要做到的事。”
到底能不能做到?如今谁也不清楚。但出乎关尧意料的是,在他看完口供,审完嫌疑人后,上来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宁对自己的道歉。
她绞着手指,站在门边,顶着两双肿成核桃的眼睛,怯生生地说:“舅舅,我错了。”
关尧脚步一顿,望着这小丫头不出声。
“我不该跟那种坏蛋谈恋爱,”关宁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不对不对,是我不该在这个年纪谈恋爱,更不该总是想着往外跑,我应该好好学习,努力毕业……”
“等等等等……”关尧无比诧异。
按照往常来说,这人小鬼大的丫头每回犯错挨骂,都得梗着脖子跟自己对峙三、四个来回才肯罢休,她看似忸怩羞赧,实际上是头不撞南墙不肯回的倔驴,就算认错也不可能低头。
而眼下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反常了。
关尧以为她又在憋什么坏水,举头一瞧,发现郁春明正靠在桌边看着自己笑,方才意识到憋着坏水的人不是关宁。
他满腹狐疑,瞅着关宁越看越不对劲:“你吃啥迷魂汤了?”
关宁一诧:“啥迷魂汤?”
“没吃迷魂汤,你能这么干脆地给我认错?”关尧又看向郁春明,“是不是你刚搁这儿把胡三太奶请来了?”
郁春明一点他:“人民警察不许搞封建迷信,关警官作为领导,得以身作则,知道不?”
“我知道不?我……”关尧一时语塞。
确实,关宁这事,算是及时止损,没出什么大的意外,楼下受审的“小宋哥”也一五一十地交代完了,关宁本就是清清白白,眼下又认了错,他这个又是警察又是舅舅的长辈,还能说什么呢?
关尧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一摆手,说道:“那,那你就回家吧,别在这儿杵着当棒槌了。”
关宁立刻在偷瞄一眼郁春明后,溜之大吉了。
看着人走了,方才还在提心吊胆关宁会不会把秘密说出口的郁春明松了口气,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也准备就此逃之夭夭。
关尧却一手把人按下了。
“还有事儿?”郁春明略有些心虚地问道。
关尧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的脸色:“你没再烧起来吧?”
“没有,”郁春明用手背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都好了。”
关尧意思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上手去摸眼前这人的脑门。
“是不烧了。”等亲自确认后,关尧终于放下了心。
“行了,没事儿的话,我就先……”
“有事儿,”关尧打断了郁春明的话,“是有个事儿,必须得问问你。”
郁春明一顿,视线落在了关尧手里拿着的那张口供记录表上:“是案子的事儿?”
确实是案子的事。
就在刚刚,关尧如常审讯嫌疑犯时,出奇地从这位人称“小宋哥”的毒///贩子嘴里撬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来。
他说,自己在台球厅门口随手“散烟”,是有人故意要他给秦天“下毒”。
“故意?”郁春明大为不解,“他有说是啥人吗?”
“他也不清楚。”关尧说道,“查他毒品来源和上线这事儿我们已经交到分局禁毒大队了,但给秦天‘下毒’……听起来实在有点可疑。”
郁春明沉吟道:“是秦天得罪了谁吗?”
“这就不清楚了,”关尧思索了片刻,回答,“可疑之处主要在于,这人声称,联系他的……是咱们公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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