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春明不说话了。
关尧在此时清了清嗓子:“还有葛小培,那个我们在火车站抓到的葛小培。”
听到这个名字,郁春明瞬间抬起了双眼。
葛小培之前的口供已被悉数证实,但他所说的那个“朋友”却仍旧查无此人,松兰警方甚至按照他提供的信息,把所有线索“掘地三尺”,可惜至今一无所获。
不过——
“不过,”关尧一顿,“郁副厅长还是那套理论,在没有铁证之前,一切推论都只能是推论。葛小培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巧合,他背后大概还藏着不少问题,也就是说,那个你‘犯过的错’,也许不再是错。”
郁春明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的欣喜,也没有丝毫的愤怒。
关尧见此,接着说道:“所以,韩忱让我来问问你,如果你愿意回专案组,他可以帮你……”
“我不愿意。”郁春明漠然回答,“我不愿意回专案组,更不想跟他一起共事。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我没啥好说的。”
“那如果是我问你呢?”关尧看向了他,“如果是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调查扎木儿9·24大火的隐情呢?”
第28章
这话让郁春明一时凝滞住了,他呆怔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扎木儿9·24大火的隐情?”
关尧点了点头:“我已经说服张所,让他收回给你的停职处分,换成警告了。”
“我……”
“不用谢我,”关尧一摆手,“记得把写好的检讨交给我,一千五百字,内容要深刻严肃,明白吗?”
郁春明嘴唇微动,却没有问出那句“为什么要帮我”的话。
关尧也对此避而不谈,他说道:“既然你复职了,那就能继续跟着我干事。你清楚的,不管是去年松兰的案子,还是如今磨盘山的案子,其中最重要的联系,不止在于那两个疑似重合的嫌疑人,也在于那场三十三年前的大火,你总是日复一日地去木业二厂旧址,应该……也是为了这个吧。”
郁春明依旧沉默着。
“如果你愿意的话……”关尧注视着他,心底莫名一紧,“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俩一起,一定能把当年的案子、现在的案子全查清楚。”
郁春明听到这话,缓缓地笑了:“对,咱俩一起,一定能把当年的案子、现在的案子全查清楚。”
这一夜,扎木儿迎来了今冬的初雪,在关尧的印象中,近几年来,头一回这样早下雪。
他晨起站在窗边往外看,忍不住啰嗦起来:“就这天儿,你还要穿夹克,真穿了不得给你冻成冰棍?”
郁春明刚拔了针,勉强恢复了行动自由,他慢腾腾地挪到关尧身旁,跟着他一起往下看:“雪没积住啊。”
“这哪儿能积住?又不大,温度还没完全降下来呢。”关尧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东北老爷们儿?”
郁春明靠在窗台上,淡淡道:“我记得扎木儿有年八月底就下雪,十月初的时候,地上都铺一层了。”
关尧想了片刻,没否认:“你说的那得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儿了,这两年哪有啊?”
“咋没有,”郁春明转身坐回了床上,“四年前就有一次,你忘了?”
“四年前?”关尧后知后觉,“还真是,你记得倒怪清楚。”
郁春明一挑眉,自然不可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清楚。
不过关尧也没在意,他看了看表,说道:“我得回所了,昨天所里后面留置室的天花板塌了,折腾了一下午。就因为这个,李小田和方旺着急忙慌地审完秦天就把人送走了,问题问得都稀里糊涂。不过啊,那李英的钱,还真不是他偷的。我们走访了那家粮油店的老板,人家说,是李英自己的布袋子烂了个口子,钱包掉出来了,又被好心人捡着,就寄存在他们那……你说这事儿闹得。”
郁春明状似不经意问:“秦天进看守所了?”
“不进看守所进哪儿?”关尧回答,“这小子声称自己的毒品是在汇春台球厅外头捡的,我们去调了监控,发现他竟然没撒谎,不过秦天不是捡了人家的毒,是捡了人家的烟,那烟里头掺了不干净的东西。”
说到这,关尧特意点了点郁春明:“你可别干这种事。”
郁春明张嘴就想骂人。
关尧却格外有先见之明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然后我们又顺着监控往前查,找到了一个在台球厅散货的可疑分子,李小田他们昨夜已经摸到了这个可疑分子的住址,今早还在蹲点,我一会儿去替他们。”
“那李英呢?”郁春明问道。
“李英?”关尧叹了口气,“我们把那天火车上的监控查了三遍,说实话,看不出他到底有啥问题,这人当初是挡了你一下,但那种时候,他在原地待不住,想要往别处跑也是正常的,所以……所以我们只能把人放了。或许,他就是个巧合。”
“如果是巧合,你那天还会再次传唤他吗?”郁春明反问。
关尧不说话了。
“没有巧合,不会有巧合,就像葛小培和……”
和那个给我送信的人,推着你的自行车一样,郁春明在心底无声地说道。
他清楚,如果自己能在众人面前拿出那封仍存留在手上的信,或许,会有更多的人相信,他是无辜的,可是——
为什么这回给他送信的人,会用关尧的自行车呢?他在试图把谁拉下水?
所以,这封信一旦交出,名声受累的人将不止是他郁春明自己,如果这次再像上次一样,最后兜兜转转把矛头对准了他本人呢?亦或是,把矛头对准了关尧呢?
郁春明不敢铤而走险,更不愿意让清清白白的关尧成为自己的“同伙”,这是他唯一的私心,也是最大的私心。
“咋了?”关尧一眼看出了郁春明的欲言又止,他不解道,“除了那封信,你还有啥难言之隐?”
“没有了。”郁春明不假思索地回道。
关尧将信将疑,他一边转身穿上外套,一边说:“我中午来给你送饭。”
“不用。”郁春明又想拒绝。
但关尧压根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这人像下达上级指示一般,命令道:“我已经安排关宁在家包饺子了,她今天正好休息。”
“不是,不用……”
“我走了。”关尧拿着帽子冲郁春明招了招手。
“不用麻烦关宁。”看着关尧走出病房,郁春明少气无力地补全了下半句话。
关尧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忽然心情很好,坐上李小田留在街边的蹲点车时,竟还哼起了愉快的小曲儿。
孟长青正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包子,他一见关尧来了,急忙关心道:“郁警官咋样啊?”
关尧打了个哈欠:“还行,你这边咋样?”
孟长青昨夜睡了一宿,鼾声震动得李小田和方旺差点把他丢进外面的雪地里,眼下此人正是精神抖擞的好时候,他听关尧这样问,立刻兴奋地回答:“刚我瞅见,有个女的进那人的屋里头了。”
“女的?”关尧拿起孟长青放在一边的摄像机,翻看起来,“长啥样啊?”
“长得……高,白,漂亮……”
“停停停,你这是啥形容?”关尧皱着眉打断了孟长青,“身高目测多少、身材大致如何、面部特征、衣帽穿着,这些你学过的东西都喂狗了?”
孟长青脸一红,小声说道:“师父,其实我觉得,那女的看上去……有点眼熟。”
“眼熟?”关尧奇怪,“你见过的女的有很多?”
“也不是,不过……”孟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我是觉得,她那模样……和关宁看着……”
“操!”孟长青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检查完照片的关尧就骂出了声,他撂下相机,掉头就要下车去直接堵人。
“哎哎哎,师父等等!来人了!”孟长青一把拽住了他。
关尧紧急一刹,抬眼就见一个背着包、身材瘦高挑的男人出现在了那间平房的门前,而开门的人,正是自己的大外甥女,关宁。
关宁裹得很严实,还戴了口罩,一副很谨慎的模样。她打开门后,左顾右盼了半天,方才把人迎进屋中。
“师父,这不会真的是……”
“闭嘴!”关尧厉声打断了孟长青的话,他紧紧地握着车门,恨不能就此冲下车把关宁揪到自己面前好好质问一番。
孟长青不是傻子,他一见关尧这表情,就立刻明白了过来,因此当即噤了声,不再说话。
“通知蹲守在那边的几个,上去按人。”关尧压着怒火说道。
孟长青有些迟疑:“师父,真要在这个时候按人啊?”
“不在这个时候按人,难道等他们跑了再上去吗?”关尧一把抽出了腰后别着的警棍,推门就要下车。
孟长青虽然不傻,但也不是个聪明人。可不知怎么,此时他却突然灵光一闪,趁着关尧转身的这个空当,掏出手机,利索地给郁春明发去一条信息。
——毕竟,关尧一般不发疯,可真要是发起疯了,也起码得有个拉得住他的人才行。
于是,刚退了烧,正躺在病床上酝酿睡意的郁春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愣了片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孟长青的信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13床换液体了。”正巧,一个护士走进了病房。
郁春明把手机丢到一旁姑置不论,起身抓过了自己那件血迹还没洗干净的外衣:“不打了,我要出院。”
而与此同时,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的关尧已一脚踹开了那间平房的房门。
关宁正坐在桌边,似乎在等待那人从包里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可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她一跃而起,差点把桌后摆着的衣架撞翻。
“都给我趴地上,不许动!”关尧喝道。
关宁一诧,脱口就叫:“老舅?”
关尧六亲不认:“让你趴地上!”
“不是,我……”
不等关宁辩解,孟长青已上去按着她的肩膀,把人压在了地上。
“别铐我,干嘛铐我啊,长青哥!”关宁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从另一侧跟着一起进屋抓捕的方旺也有些难以置信,他指了指关宁,目瞪口呆地看向关尧:“这是……”
“不用铐她,一起带回去。”关尧冷着脸,收回了一直停在关宁身上的目光。
这一番折腾,关宁戴的帽子、口罩以及围巾已悉数被人扯掉,她坐在车上,满脸委屈:“老舅,你这是干啥啊?”
“干啥?你说这是干啥?”关尧到底没忍住,直接开口骂道,“你跟那瘪犊子玩意儿搁一块是要干啥?”
“我……”关宁一哽,说不出话了。
“你知道他是啥人不?”关尧怒喝,“你跟一毒///贩子混在一起,你是想造反吗?”
“毒///贩子?”关宁也瞬间变了脸色,她惊惶问道,“小宋哥是毒///贩子?”
“你不知道?”关尧皱起了眉。
“我,我不知道啊……”关宁愕然,“我咋会知道他是毒///贩子,他,他是我……”
“是你啥?”关尧叱问道。
那个人称“小宋哥”的男子,是关宁遮遮掩掩的“男友”,也是林场派出所在排查汇春台球厅门口监控时,发现的那个导致秦天误食“问题烟”的毒///贩子。
他今年已经二十九了,比关宁足足大了十三岁,却成了关宁嘴里的“男朋友”。
关尧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按着这位“小宋哥”就地暴揍一顿,若不是派出所的监控摄像依旧灵敏,执法办案队的关队长多少得违反点纪律。
因此,所里唯一能参与刑事案件侦办的女警舒文闻讯赶来,压着关尧不许进去审问“小宋哥”。可是,不审问“小宋哥”,就得对上战战兢兢坐在外面的关宁。关尧越看越觉得他这大外甥女可气,没说两句话就要抄家伙上手。
“老舅,真不怪我,他说他只有十九,我哪儿知道他那么大年纪了?”关宁边哭边叫。
关尧拎着后厨老婶儿打扫卫生用的笤帚,横眉立在关宁面前,他训道:“这是他多大年纪的问题吗?你自己才多大年纪,你这是谈恋爱的时候吗?”
关宁杵在林场派出所的一楼大厅里哭哭啼啼,引得前来办事的人纷纷回头瞩目。
关尧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她问道:“你有没有跟着那人吸过毒?”
关宁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哇”的一声哭得愈发响亮了:“我,我咋会吸过毒?我真的不清楚他是啥人!”
“你……”
“关尧。”就在关队长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质询”时,一道有些轻飘飘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关尧一滞,抬眼就见郁春明正向自己走来。
“咋回事?咋哭成这样?”他和声问道。
关宁转头看见郁春明,一时间更加泣不成声,她哽咽着叫道:“郁,郁叔……”
这一声喊得,关尧也瞬间气短了不少,他放下笤帚走上前,把郁春明往大厅里面拉了拉:“你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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