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春明晕头转向地问道:“回哪个家?我就住在这儿。”
“回我家!”关尧提高了嗓音对着他耳朵说,“你一个人躺后面宿舍里,烧熟了都没人知道,走走走,别在这儿耗着了。”
“那秦天呢?”郁春明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
“秦天?”关尧分毫没有察觉出这人对秦天的过度关注,他扯过自己的棉大衣裹在了郁春明的身上,然后回答,“秦天我来审,今晚上就能送看守所。”
“那他吸毒的事儿咋办呢?”郁春明操心地问道。
“吸毒……”关尧疲惫地按了按额头,“他几个月前进看守所那会儿还没吸,这应该是初犯,要是等人醒了,我能问出毒从啥地方来还好说,问不出来,就先把人送进去关个十天。”
“好吧。”郁春明再次叹了口气。
第27章
从低烧转为高烧,使得郁春明再也没力气去深究任何事。他晕晕乎乎地被关尧领出林场派出所,然后又晕晕乎乎地坐上了关尧那辆不上山地也能越野的破车。
也不知怎么,上了车后,郁春明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他隐隐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淌下,又隐隐听到关尧在耳边大叫,但很快,世界安静了,他去往了一个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地方。没过多久,有冰凉的液体灌进了他手背上的静脉血管。
郁春明直觉认为打针的人不会是关宁,毕竟那小丫头给模型打针都能把人家模型扎穿,如此娴熟的手法怎么可能是关宁呢?
但高烧带来的混沌让郁春明无暇顾及许多,他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甚至不知关尧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醒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郁春明瞬间三魂七魄归位,他倒吸一口凉气,迟缓地察觉到了身上还未消退的痛意。
“头还疼吗?”汪梦问道。
郁春明没答,他抬手摸到了耳后粘着的一块纱布。
汪梦见此,接着往下说:“你左耳里面的伤还是复发了,应该跟之前撞到的那次有关,不过不严重,就是流了点血,要不是我没行医资格,我就给你缝了,都不用等人家大夫来。保险起见,上午趁你没醒的时候,我让胸外的医生过来给你拍了个片,好在是那几个碎片没有移位,目前也没炎症,算你幸运。不过要是再拖下去,会不会复发都不好说。”
郁春明敷衍地“嗯”了一声,偏过头,重新阖上了眼睛。
“春明,你知道我今天原本是要回松兰的吗?”汪梦语气平平,不像是关切,更像是责备。
因此郁春明用他那刚醒来时还有些喑哑的嗓音回答:“抱歉,是我不对。”
汪梦有些无奈:“你的不对是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是耽误了我回松兰。”
郁春明又沉默了。
汪梦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郁欢之前来过,”隔了许久,郁春明再次开口道,“如果我没有一睡不起好几天的话,那就是昨天来过。”
“我清楚。”汪梦不冷不热地回答,“她今天下午到家的时候告诉我了。”
郁春明看向汪梦,有些诧异她为什么不生气。
汪梦却笑了一下,全然不似先前那个一向严厉冷酷的护士长,她和声说:“春明啊,你和欢欢的那些事,爸爸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这话仿佛是一枚射向郁春明眉心的子弹,让他双眼瞬间有些泛酸。
“好了,不和你说那么多了,你休息吧。”汪梦摸了摸郁春明额头的温度,起身准备离开。
郁春明却在这时叫道:“阿姨,对不起。”
汪梦动作一凝,随后轻轻地为他阖上了门。
关尧是在天彻底黑下时来的。
他拎着一个保温桶,手上还拖了一条巨大的布兜,看到郁春明已经醒了,便长舒一口气。
“今早你真是吓死我了。”关尧说道。
“今早?”郁春明清晰的记忆只停留在坐上那辆红色破车前,之后的印象全都模模糊糊,他有些不解,“我今早怎么了?”
关尧俯下身看他:“你今早坐我旁边耳朵流血流得差点把我车淹了,知道不?”
“啊?”郁春明先是一怔,旋即又了然,“是我原先的伤复发了,没事,不严重。”
“不严重?”关尧大叫了一声。
郁春明如今左耳仍在嗡嗡作响,被这动静弄得当即脑袋一疼,他“嘶”了一声,捂着后脖颈道:“你能安生点吗?”
关尧见此,顿时噤了声,他黑着脸从包里翻出早上郁春明出门时穿的外衣和内搭,丢到了他的身上。
“咋了?”郁春明诧异。
“你自己看看,”关尧轻声细语但并不温柔地说道,“上面的血我搓了一个小时都没搓掉,拿去烘干完上面还是一块一块的。”
郁春明用两根手指拎起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如愿嗅到了一股仍淡淡存在的血腥味,他有些嫌弃道:“那就丢了吧。”
“丢了你穿啥?”关尧没好气地问。
郁春明无奈:“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你去宿舍我行李箱里扒拉扒拉,把那件黑的皮夹克拿来。”
“哎呀我去,啥天儿了,还穿夹克呢?明天最低温零下四度,你穿夹克出去走一圈就得回来继续躺着。”关尧放下手里的东西,环视了一周,“挺好,还给你整了个单间呢。”
郁春明后颈上的旧伤一跳:“你见到她了?”
“见到谁了?”关尧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春明谨慎措辞道:“见到我……”
“哦,见到你妈了,”关尧边拧饭盒边说道,“之前你跟关宁说人家是你家长辈,我还以为是个啥实在亲戚呢,原来是你妈啊。”
郁春明哑然。
汪梦在外面一向自称是他妈,尽管汪梦并不是他血缘意义上的妈。
关尧并不懂,他继续絮絮叨叨:“你晚上的药吃了吗?我记得得先吃饭。”
郁春明看了一眼碗里那汪清亮亮的鸡汤:“我不想吃饭。”
“那你吃面。”关尧夹了一筷子手擀面放进鸡汤里,“来吧。”
郁春明皱着眉看他:“那啥,今早……她有跟你说啥吗?”
关尧瞥了一眼这人明显气虚的表情,心知他肯定有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事,于是随口胡诌道:“你妈说你五岁了还尿炕。”
郁春明失笑:“滚犊子吧你,你五岁才尿炕。”
关尧第一次听他骂人,立刻眼睛都亮了起来:“诶,你真别说,我回忆了一下,我五岁那会儿还真尿过一次,早上醒了还用尿和泥呢。”
郁春明嘴角一阵抽搐,他咬牙道:“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吃吃吃,”关尧乐呵呵地说,“不是你先提起来的吗,咋还不高兴了?”
郁春明接过筷子,面色不善:“你离我远点,我看见你就犯恶心。”
“你这人简直狼心狗肺,”关尧把碗往他面前一推,“这面还是我手擀的呢。”
郁春明一怔:“啥?”
“我手擀的啊,”关尧抱着胳膊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跟我奶学的,关宁不乐意吃,那丫头净爱整些洋食儿,这么多年没我发挥的时候,谁承想还让你享受上了。”
郁春明没说话,低下头吃面。
“咋样,我手艺不错吧。”关尧沾沾自喜道,“要不是当了警察,我出去开店非得给咱门口的面馆干倒闭了。”
郁春明笑了一下。
“咋还笑上了?”关尧啧啧感叹,“咱们郁警官的笑容可是不常见啊。”
“是不常见,谁承想还让你瞅着了。”郁春明故意说道。
关尧扬起了眉梢,他往椅子上一靠,唏嘘起来:“要我说,你还是应该多笑笑,笑起来才好看。”
郁春明偏头看向关尧。
他记得,这人十岁时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你应该多笑笑,”虽然只有十岁,但个子已经窜了很高的关尧一本正经地说道,“笑起来才好看。”
“不好看。”比关尧小了整整五岁的郁春明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杈子捅蚂蚁洞,“我妈说我长得丑,弟弟才好看。”
“你说秦天?”关尧故作惊讶,“他长得像我乡下姥姥家养的白猪,哪里好看了?”
郁春明抬起头,绷着嘴瞧关尧。
“我说真的,你比他好看多了。”这男孩小大人似的说道。
郁春明的脸正对着一块碎了一半的玻璃板,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里面倒映出的那个又瘦又黑又小的自己,生气地说:“你骗我。”
“我没骗你,骗你我是小狗。”关尧发起了“毒誓”。
郁春明终于信以为真,他冲关尧咧开了嘴,然后——
露出了一排歪七扭八的乳牙。
所以,二十多年后的郁春明说:“我牙不齐,笑起来不好看。”
关尧凑到了近前:“哪儿不齐了?”
郁春明往后一躲:“你这是要把脑袋伸我嘴里瞧吗?”
关尧一笑:“我瞅着挺齐,你这人咋这么没自信呢?”
郁春明一手拨开了他,心知这人压根没不知道自己在想的事:“起来,挡着我了。”
关尧不甚在意,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随后,便开始一件一件地从包里往外掏东西。
郁春明打眼一看,顿作诧异:“你今晚要在这儿陪我?”
“不然呢?”关尧也诧异,“你妈今天半夜从长连飞松兰,她又不能在这儿伺候你。”
“我不需要人伺候。”郁春明如临大敌地看着关尧。
关尧指了指输液架:“那这个咋办?护士说,今天夜里还有液体。”
郁春明一脸拒绝:“我自己可以。”
“你自己可以个啥?”关尧不听他逞强,“你妈交代了,让我照顾好你。”
“你说啥?”郁春明仿佛临时失聪。
关尧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你妈交代了,让我照顾好你。”
郁春明从这话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他狐疑道:“她到底跟你说了啥,你咋突然对我……”
对我这么热情,后半句话郁春明没说完。
关尧也仿佛临时失聪,他已安然地躺在了自己刚刚搭建好的行军床上:“挺好,关宁值班就是用的这床,我躺上去正正好。”
郁春明眯着眼睛瞪他。
关尧侧过脑袋一笑:“咋了?郁警官不想知道,现在专案组的工作进展到了哪一步吗?”
郁春明张口就想拒绝,可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你这是在违反纪律。”
“违反个屁纪律,”关尧枕着自己的胳膊说道,“是韩忱让我转达给你的。”
“韩忱?”郁春明语气冷淡,“他咋也突然开始违反纪律了?”
关尧一叹:“你还是快点吃饭吧,等吃了饭再吃了药,我慢慢给你讲。”
于是,郁春明难得变得听话起来,他老老实实地吃了饭,又在关尧的瞩目下老老实实地吃了药,最后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听他的领导,现任林场派出所执法办案队队长关尧发表讲话。
“之前郁副厅长查阅案卷资料的时候,推翻了你为嫌疑人所做的一系列推测,并要求我们重新上磨盘山勘查、取证、走访。不过还好,原本的前期工作就做得不错,所以尽管被强制返工,进度都算可以。而且,在山上蹲守的动物专家捕捉到了一头很有可能破坏过林智民尸体的棕熊,并在它的齿缝里提取到了林智民的DNA,这直接证实了我们的推论。除此之外,在我们找到刘斌的作案工具后,韩忱又带人重新提审了一次他,确定了林智民在被失手推下山崖后,落进了嫌疑人,也就是刘斌雇主手中,也确定了这个雇佣刘斌调查林智民并试图通过林智民打探钱国伟的人,就是杀害了林智民的凶手。省厅昨天派专家过来,给扎木儿的监控系统装上了人脸识别软件,一旦可疑分子出现,我们立刻就能收到消息。”关尧一顿,“不过……”
“不过,郁副厅长不认为这个‘雇主’,和去年松兰碎尸案的凶手是同一人。”郁春明接话道。
关尧没有给出准确答案,他沉吟了片刻,说道:“郁副厅长认为证据不足,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之久了,人的外貌特征是会改变的,只有DNA不会骗人。当然,如果能在进行大量的体态、步态以及形貌分析后认定,也不是不行,只是现在痕检专家的工作还没做完。而且,根据白化那边的同事返回来的消息看,混进车站伪装列车员的嫌疑人很谨慎,他是从车站对面的山岗潜入站内的,并在没有探头的厕所中打昏了下车清理垃圾的工作人员,所以我们能对比的影像资料只有车上的监控。但你也知道,咱们这老式柴油车设备简陋,探头已经很多年没有更换了,无论如何处理那段图像,目前看得都不是很清楚。省里已经找了专门进行人物侧写的专家,等他们把结果返回来,才会有进展。”
“那何望呢?他认不认为我们找到的那个何望就是去年在松兰失踪的何望?”郁春明问道。
关尧抬了抬眉梢:“郁副厅长的原话是,在拥有铁证或直接把嫌疑人抓捕归案前,任何推断都只能是推断,不过,既然有那个被人动过的账户做证据,我们找到的何望就是去年在松兰失踪的何望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一样,影像资料要等上面的专家进行比对和侧写,结果出来了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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