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奶奶还在时,没少念叨过他,等奶奶不在了,连个常在身边念叨他的人都不见了,从此,林场派出所执法办案队的关队长,彻底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其实,关尧不是没相过亲,可次次都有始无终,最后不了了之,要说这人看起来也算风风火火,但恋爱谈起来,又寡淡得索然无味。
“我不稀得结婚,”他高风亮节道,“我就爱为国家做贡献。”
“是吗?”郁春明笑了。
关尧向后一撤:“你笑啥?”
——每次这人一笑,他就心里发毛。
郁春明揶揄道:“我笑关警官不讲实话。”
“我哪里不讲实话了?”关尧提声说,“我对结婚不感兴趣,对谈恋爱也不感兴趣,不行吗?”
郁春明支着下巴,用他那双因低烧和长时间熬夜而变得湿润泛红的眼睛打量关尧:“没有男人不想娶媳妇,除非……关警官不喜欢女人。”
关尧脸一沉,上去揪着郁春明的脖颈就道:“你胡扯八扯啥呢?”
郁春明被他按得往下一趴,人却不恼,反而继续说:“难道是我猜对了?”
“你……”关尧想骂出口的话莫名骂不出来了。
当然,如果他深究片刻,他就能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此时,他的手掌正贴在郁春明的后脖颈上,拇指刚巧抵在那道蜿蜒至颈椎处的伤疤旁。伤疤粗粝的手感让关尧如同火中取栗,倏地的一下缩回了拇指。而发着低烧的人皮肤微烫,还有些滑腻,如今就这么严丝合缝地扣在关尧手里,让他在瞬间浑身如同被兜里刚“没收”的打火机点着了一般沸腾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关尧一抖,收回了手。
“不早了,你不去上班吗?”郁春明好似个没事人,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好整以暇,“据我所知,郁副厅长可是很严格的,你要是被他发现迟到……”
“我现在就去。”关尧没有犹豫,直接拎包起身,但刚一出门,人又掉头回来了,他看着坐在桌边的郁春明,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不走。”郁春明直接给出了回答,他说,“你放心。”
第25章
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尤其对于脑袋里还揣着事的关尧来说。
他心烦意乱,心焦气躁,坐在市分局那张陌生的桌子前,对着一群陌生的面孔,满脑子都回荡着中午时郁春明说的那句话。
“想啥呢,关警官?”那菲恰巧在这时问了一句。
关尧一怔,迅速从如山的案卷中抬起头:“那家饺子馆的监控调回来了吗?”
那菲晃了晃手里的U盘:“在这儿。”
见关尧又要往下问,她立刻回答:“刚我在现场检查过一遍了,监控比较模糊,看不清人脸,但根据肢体动作可以初步判断,换走邻桌客人外套的,就是那天晚上从农贸市场逃窜离开的嫌疑人。”
“真谨慎。”关尧说道。
“是啊,”那菲一叹,坐到了关尧的身边,“真谨慎,用这样的方式来迷惑警方,逃过抓捕。”
关尧翻动案卷的手微顿:“迷惑警方?”
那菲看向他:“关警官有什么疑议吗?”
关尧摇摇头:“没什么疑议,我只是觉得他那么做,不是在迷惑我们,而是在迷惑那个和我们一样在白化站上车的人。”
那菲一扬眉:“这个说法,组里的一位老刑警也提过,不过没有确凿证据做支撑,只能算作猜想。”
“猜想……”关尧忽然转了话锋,“郁春明之前所做的那些,充其量也只能算作猜想,而且还是被证实了的猜想,根本扯不上伪造证据,为啥上面还要停他的职?”
那菲被关尧一百八十度大回转的话弄得一愣,她诧异道:“谁说春明是因为伪造证据停的职了?”
关尧也诧异:“他自己啊。”
那菲听到这个回答,笑了起来:“放心,顶多让他回去思过几天,不会给他扣上这么大的罪名,他故意逗你的。”
关尧皱眉:“逗我?”
那菲没再多说,她把手上的材料往关尧面前一推:“这些,韩副组长让你今天下午整理出来。”
给专案组干活,实在不是什么好差,如果可以,关尧宁愿让他工作热情高涨的小徒弟孟长青来,毕竟能送到他手上的,全都是些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内务工作。
比如,核对报表,再比如,整理材料。
而刚刚那菲交给他的,就是整理那些因郁春明在火车上开展不当抓捕而受了轻伤的群众笔录,并做好善后工作。
这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于关尧而言没有丝毫技术难度,然而,就在翻开第一页时,他的神色突然定住了。
笃笃笃——
下午三点半,关尧家的隔壁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响起时,遵从领导意见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的郁春明正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但还没等他真正阖上眼睛,这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就令他瞬间恢复了清醒。
笃笃笃——
敲的是关尧邻居,江敏家的门。
郁春明放下了怀里抱着的老虎玩偶,缓缓直起了身子。
楼道内一片安静,来客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开门的主家,少顷过后,浅浅的脚步声传来,敲门的人走了。
郁春明迅速来到窗边,侧身往下看去。
关尧家的房门没有猫眼,他看不到走廊里的情形,但楼下的一切一览无遗。没过多久,一个矮小瘦削的人影从门洞里走了出来。
郁春明眯起了眼睛,他注意到,这人的一条胳膊有些不自然地弯曲在胸前,像是受了什么伤。而下一刻,当这人抬起头往楼上看时,郁春明就瞬间明白这不自然到底来源何处了。
——他就是那个在火车上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住自己,以致嫌疑人跑掉,并在拥挤中不幸摔断了胳膊的那个老头儿。
“李英。”市分局内,关尧低声念道,“他叫李英?”
那菲回过身:“有什么问题吗?”
关尧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很熟悉,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名叫李英的人又实在太多了。
因此,关尧只好说:“我想看看他的个人信息。”
“个人信息?”那菲走到近前,“他的笔录不全吗?”
“有点东西需要补充。”关尧站起身,走到了电脑边,“这人好像有前科。”
“前科?”那菲拿起了那张单子,看着上面的登记信息,疑惑不解道,“这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在车上摔坏了胳膊,我见过他一面,不像是有前科的样子。”
关尧不答话,直接登录系统搜索,没过多久,他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确实有前科。”关尧抬起头,看向那菲,“李英,三十三年前,因过失纵火导致木业二厂出现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当时被判了无期徒刑,他是十来年前出的狱。”
说完,关尧郑重道:“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再次传唤他。”
“大爷先别走!”郁春明赶在那老头儿跨上自己的三轮前,一路追到了楼下,他叫道,“您刚刚敲门找谁?我是江敏的邻居。”
那老头儿身形一僵,随后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人长得瘦巴,一脸枯皱皮,眼角已快要耷拉到下巴上,嘴边还挂着一道疤。
这副面相,让郁春明登时眼皮一跳。
“大爷,看你有些面熟,你是前天火车上不小心撞伤了胳膊的那个吧。”郁春明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来,他开朗又热情地指了指楼上,“我就住隔壁,刚听见你敲门。”
“哦,哦,你好。”这老头儿看起来反应有些迟钝,眼神也格外呆滞,他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我是从千金坪来的。”
郁春明眯了眯眼睛,缓步走到了他的近前:“大爷,您找江敏……是有啥事儿吗?”
这老头儿眼神躲闪了一下,没答话。
郁春明和善地笑了笑:“大爷,那天是我不对,太莽撞了,还没来得及给您赔礼道歉。诶,您说巧不巧,今个儿咱们竟然在这儿遇上了。”
郁春明从不是个热情的人,眼下却表现得格外乐于助人,他开口就道:“大爷,您要有啥事儿,交代给我,等邻居回来了,我替你转达。不过这三轮您就别骑了,胳膊还伤着,要不,我送您回去。”
“不,不用……”这老头儿忽然变得慌乱起来,他扭脸就要上车,郁春明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车把。
“大爷,您别拘束,也别怕我,咱们人民警察为人民,您有啥苦衷和难处,都可以跟我讲。”郁春明笑着说。
这老头儿用余光觑了一眼郁春明的脸色,犹豫了片刻后,小声说道:“江敏家的小子,偷,偷了我的钱。”
“秦天?”郁春明脱口叫道。
关尧和那菲找到李英时,这人正坐在林场派出所的办公室里录笔录,他穿着单薄,身上披着哪位好心警察送的棉衣,正轻轻地打着抖,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
关尧疾步走上前,拉过孟长青问道:“他咋会在这儿?”
孟长青回答:“好像是在外头碰着小偷儿了,郁警官送来的。”
“郁警官?”关尧的声音变了调。
他顺着孟长青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郁春明坐在一旁,抱着胳膊,认真地听方旺询问李英被盗窃的来龙去脉。
“你咋来了?”关尧满脸不快,上去便把郁春明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郁春明看了一眼还在慢吞吞叙述事情发生经过的李英,顺从地跟着关尧走出了办公室。来到走廊上后,他放低了声音,飞快说道:“你知道不,那天在车上挡了我一下的老头儿叫李英,就是失手导致了三十三年前木业二厂大火的那个李英。”
关尧紧盯着郁春明的脸:“刚知道,在市分局整理资料那会儿知道的。但你又是咋回事?我不是让你……”
“他去找你家对门的邻居了。”郁春明赶忙解释道,“下午三点半,他骑着三轮从千金坪一路来到市里进货,结果还没走出市场,钱就被人摸走了。据他说,偷钱的人就是你家对门邻居的儿子。”
“秦天?”关尧神色一缓,“怪不得我找千金坪的村干部协助调查,那边说李英不在家,原来是这一回事……”
“所以,我就趁机把他带到了林场所,还想顺便问问……那天火车上的事。”郁春明说道。
关尧只好把责备的话吞回去,他看了看郁春明还算正常的脸色,抬手便推他到一边休息:“有啥想问的我去问,你别在这杵着了。”
“可是……”郁春明还不愿走。
关尧已替他张罗起来了:“小孟,过来把你郁警官带走,让他去对面的卫生所瞧瞧,咋低烧总不退。”
“哎,好!”孟长青不等郁春明回话,上去就一口应了下来,“郁警官,咱们走。”
郁春明异议无效,只得跟着孟长青离开。
见这人走了,关尧方才舒了口气,他翻出手机给韩忱拨去了电话:“我找着人了,就在我们林场所。”
等韩忱从市分局赶来,原本终止的问讯才重新开始。
坐在调解室里,面对这一群人,原本就有些害怕的李英看上去更加畏畏缩缩了。
“大爷,您别紧张,我们就是对前天火车上的抓捕行动做一个后续的回访工作,您有啥想说的,可以随便说。”最富有亲和力的那菲率先开口了,她检查了一遍方旺所做的笔录,笑着问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说说您今天下午钱包被偷的事儿?”
李英半垂着脑袋,眼睛望着地砖,他声音细弱,听起来还带有几分哀求的意味:“警察同志,你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帮我把钱找回来,那是我儿子给我的生活费,仨月的生活费……”
“一共两千六百元,对吗?”那菲问道。
李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之前您说,您是在南郊大集市场外头遇上的秦天,他一直跟在您身边讲话,当时您也没注意到,钱还有没有带在身上,是吗?”那菲又问。
李英忽然激动了起来:“我是没注意,但肯定是秦天那小子偷的钱,他不止一次偷我钱了,肯定是他!”
“大爷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主要也是要了解情况。”关尧打断了李英的话,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秦天是我们所里的常客,我知道上哪儿能逮着这小子。”
听到这话,李英稍稍放下了心,他回答道:“我……是在南郊大集市场外头遇上的秦天,早前,我在远东百货当门卫那会儿,认识的他。这小子好赌,又,又欠了不少钱,我还借过他不少,都没还过。今天下午,他给我套近乎,我就知道他又要借钱,我不给,他就偷。他清楚我那钱就揣在挎包里,他肯定是趁我去买米买面的时候,把包给掏了。”
“出现场的把监控调来了吗?”关尧转头问方旺。
方旺回答:“调来了,是能瞅见秦天贴着李大爷进的市场。那小子还真是惯犯,挺明白啥地儿是盲区。我看啊,没准大爷说得没错,秦天应该就是在这个粮油店门口动的手。”
关尧了然,他一指李小田:“你去,就去那个……服装城底下的汇春台球厅找秦天,那小子一准在。”
“得嘞。”李小田吆喝道。
注视着警察同志都出动了,丢了一笔巨款的李英才勉强放下了心,他还特地嘱咐道:“得快,一定得快,秦天他,他好赌,没准就已经赌出去了……”
25/107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