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尧笑了一声:“瞧郁警官这话说得,人家是你要审的嫌疑犯吗?她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在这儿拿审犯人的法子审人家。苏小霞是丢了丈夫的群众,来所里配合调查,你知道啥是配合调查吗?”
郁春明没说话。
对于一个只经办过刑事案件的刑警来说,如何问讯配合调查的群众并不陌生,只不过,郁春明很少亲身去做。
他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审讯室内,看着双手已被拷上审讯椅的嫌疑人,然后严声厉色、极尽所能地从他们嘴中撬出真相。
至于配合调查拿到的取证内容,那都是基层派出所民警做好,然后再将现成的笔录送到他手上。郁春明从不去操心他们是怎么找来亦或是怎么问出这些的,因为在过去,他确实很少与无辜又善良的人民群众打交道。
“别哭了,喝点东西。”关尧顺手拿走了孟长青还没来得及拆封的豆浆,“刚我问了,你家老头儿不一定就是受害人,放宽心。”
苏小霞想强忍着眼泪,可仍不住地抽抽搭搭。
关尧接着问:“你儿子呢?送邻居家了?”
苏小霞点了点头。
“那小子一天见不着你都得鬼哭狼嚎,你别搁这儿坐着了,回家吧。”关尧说道。
郁春明站在一旁,本想开口阻拦,但不知为何,又把嘴闭上了。
苏小霞含着泪问道:“老关,那死在山里头的,真不能是双喜他爹?”
“不能是。”关尧安慰道,“放心。”
苏小霞站起身,对围在自己身侧的一众人道了谢,见舒文又要送她出门,这才擦干净眼泪。
可谁知这时,实验室内有人疾步走了出来。
“确定了,不是刘斌。”地局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如今的专案组副组长韩忱举着手上的报告单说道。
苏小霞眼光一亮,就要长舒一口气。
但谁料,韩忱还有下一句话:“不过,受害人指甲缝中的上皮组织和刘斌的DNA对上了。”
第4章
研判室里一片烟云缭绕,孟长青进去端茶送水的时候,都差点自觉自己是个腾云驾雾的神仙。
他咳了两声,把水杯往关尧面前推了推,随后小声说:“师父,我把窗子打开,通通风吧。”
关尧摆摆手,示意他快去。正巧,坐在他旁边的郁春明点起了第三支烟。
这人把手上的资料翻得哗哗作响,头也不抬地问道:“除了昨天发现的那两处之外,山上没有找到其他的人体组织和骨骼了?”
韩忱靠在转椅上,啧声道:“没有,但我们的刑警在瞭望塔下取证时,发现了一些藏在草丛里和土壤中的碎肉。除此之外,3区那边有个山岗,山岗左侧的陡崖底下发现了一小滩血迹,不大,周围没有任何骨肉残留。经检测,血迹同属于受害者。”
“3区?离得也不算很远。”关尧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郁春明又问:“那动物专家呢?有确定是什么野兽吗?”
韩忱不是王尊,他仿佛很习惯于郁春明这类似上司询问下属的语气,继而回答道:“刚刚送回了报告,说这种咬痕,极有可能是平原狼,不过这只断手的截面又很像是棕熊撕扯造成的。昨夜我们的刑技去仔细勘查了一遍那座瞭望塔,发现塔中也有血迹残留,并且塔下的木门损毁严重,上面确实有野兽活动的踪迹。”
“狼和熊瞎子在金阿林挺常见的,”关尧接话道,“不过磨盘山上很少,那地方离市区近,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辆都多,所以没装红外摄像机,更没有专门设置防护栏。”
郁春明夹着烟,半晌没说话。
可韩忱却偏偏喜欢征求他的意见,关尧就看这人往前探了探身,问道:“春明,之前你也说过,磨盘山上其实野兽不多,因此这些造成咬伤和撕扯的狼和棕熊很有可能是被受害人身上的血腥味引来的,意思是受害人生前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对。”郁春明回答。
韩忱不解:“既然已经受伤了,为什么不立刻出山或者打电话寻求帮助呢?”
关尧正想开口解释,没想到郁春明先答了:“这边的原始森林接连成片,人如果不携带任何定位工具,就贸然进山,很有可能因山间重复的景象、光晕而产生心理迷障,通俗点说,就是迷路。至于手机……这地方信号差,往深处走一点就会跟外界失去联系,只有使用无线电才能保证长期且稳定的通讯。那些护林员和瞭望塔上的观察员,都是用的无线电。当然,如果无线电失灵,迷路的人也可以在林子里点火,塔上的观察员看到了,会立即联系林业部门。所以,受害者悄无声息地死了,很奇怪。”
关尧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郁春明,他没想到,这个从松兰来的警察,居然也会这样了解扎木儿。
郁春明没有注意到关尧的目光,他继续往下道:“而且,这个案子最蹊跷的是,如果被害人是在受伤后,迷了路,引来了深山里的野兽,最终不幸遇难的,那他留存下来的人体组织和骨骼不应该只有这一点。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忘了,野兽吃人吃的是人肉,不是人身上的衣服。可是迄今为止,刑技现勘有发现衣物布料的碎片吗?”
“说得没错。”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专案组组长,现金阿林地局刑侦支队队长梁崇一点头,“野兽不可能将坚硬的人体骨骼和无法消化的衣物布料也一起吞掉,如果是被野兽分食,那么基本的骨架应当还在,可是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整整一天时间,我们在磨盘山进行了地毯式搜寻,至今依旧没有找到衣物残余和其他人体骨骼。”
这话说完,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安静,对于专案组来说,这或许是最坏的情况了。
倘若能拼出完整的骨骼,发现破碎的衣物,并复原野兽的行迹路线,最终找到受害人,那这应该就是一个简单的野兽伤人案。
可若是找不出完整的骨骼呢?
“有人藏尸。”郁春明幽幽说道。
关尧抽了口凉气,他不由偏过头,去看郁春明那张隐没在烟雾中的侧脸。
“对,我们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受害人的那只断手,也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这样的可能。”梁崇认可了郁春明的说法。
韩忱瞧上去却有些不耐烦,他摇头道:“这只是猜测。”
“这不是猜测,而是事实。”郁春明掐了烟,从一叠资料中翻出了瞭望塔下的现场图,“你难道看不出,这个地方有很明显的被‘打扫’痕迹吗?”
“打扫?”韩忱眼角一抽。
“就和护林员的驻站比。”郁春明抬手一点这张图,“在护林员驻站小屋外,灌木丛中、低矮的树枝上,以及结了霜的枯叶间,都垂挂着少量人体组织,以及一些细碎的骨骼。这些人体组织和骨骼,呈不规则状分布在林子里。可是瞭望塔底,你们在现场勘查时,只找到了一些存留在草丛里和土壤中的碎肉,其余地方都干干净净,甚至说,连衣物布料的残余都没有。而且……”
郁春明又指了指现场图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我问过你带来的刑技,他们称这里有土壤被翻动的痕迹。”
“有人试图销毁证据。”关尧立刻接道。
韩忱并不同意:“那这只断手呢?如果真有人藏尸,这人难道看不见这么大一只断手在地上摆着吗?”
郁春明目光微凝,没有说话。
这时,组长梁崇站起身,冲众人点了点头:“你们继续分析,松兰那边有个线上会,我稍后再来。”
他走了,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郁春明立刻点起了第四支烟,韩忱也跟着往后一靠。
“你少抽点。”关尧忍不住说道。
郁春明准备按下打火机的手先是一顿,随后就又状似没听见一般,无视了关尧的话,“啪”的一声,他再次点燃了一支烟。
韩忱看着这两人,轻轻一乐。
“关警官是春明的上司?”他亲切地问道。
“算是。”关尧木着脸回答。
——之所以是算是,是因为从职级上来看,他的确是,可从郁春明的表现上来看,他完全不是。
韩忱却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了手:“你好你好,我是春明以前的同学、同事、搭档,以后还得烦请关警官多多照顾我们……”
“你还记得去年松兰汽修厂碎尸案吗?”不等这人把话说完,郁春明忽然开口道。
韩忱一滞,手停在了半空中,与此同时,在关尧的瞩目下,他那原本春风化雨、游刃有余的神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关尧就见这人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郁春明,几乎是咬着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郁春明脸色如常,他点了点面前的资料,回答:“我只是觉得,这两个案子或许会有关联。”
松兰6·13汽修厂碎尸案,起因只是南府小区中的一户居民报案称,自家楼上的邻居在连续三日不间断地制造噪音。
当时前去办案的民警不过打算简单敲门询问,可没想到的是,他们不仅没有敲开这一户的门,而且还在门缝下发现了不少血迹残留。
紧接着,就有供电局工作人员把情况反应到了当地派出所,称这户人家过去三天内的用电量急剧上升,可预留的联系电话却始终打不通。为排查隐患、保证安全,民警打开了紧闭的房门,并在屋中发现了一台冰柜和三台仍在不断运转的柜式空调。噪音,就是由这三台空调外机同时嗡嗡作响造成的。
除此之外,房间看起来很干净,但经过检测发现,冰柜中、房间内的地板上,以及厕所洗手台和浴缸里都曾有血迹残留。
“而且,办案民警在卫生间洗手台下,发现了一根已经快要腐烂的断指。”郁春明说道。
关尧紧锁着眉:“断指?”
“就是因为这截断指,案子由南周区上报到市局,最后……落到了我们的手里。”郁春明扫了一眼韩忱。
韩忱抱着胳膊,沉着脸,似乎并不愿意郁春明提起此案,但因关尧在场,他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对,当时就是由松兰市局刑侦支队队长王臻,也就是我们的师父经手调查的。”
“那这个案子和我们磨盘山碎尸案有啥关系?”关尧认真地问道。
郁春明回答:“这个案子,不是和磨盘山碎尸案有关,而是和扎木儿有关。”
“扎木儿?”关尧目光微凝。
“没错,那户户主名叫何望,你应该听说过。”郁春明看向了关尧。
果不其然,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关尧眼前一亮。
按照郁春明和韩忱的说法,这个名叫“何望”的男人,在南府小区附近的兰钩街开了一家仓买。那里临近大学,人来人往,不少学生都认识这位何老板。他的邻居也称,何望为人和善,是个热心肠,谁也想不出有人会谋害他。可是,案发时,何望的仓买已经五天没有开门营业了,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已经失踪五天了。
而且,民警在调查后还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何望在失踪前的一周,准确来说,是6月1日,买了一张去往扎木儿的火车票,车次为K7629,发车时间是6月13日中午十二点半。
扎木儿火车站一天只有三趟进出班次,且每一班至今仍是普快内燃机车,倘若何望在松兰登上了这列车,那他得等到第二日早晨七点才能抵达扎木儿。
“那天我们等了很久,可是根据铁路部门返回的消息显示,何望没有上车,他甚至没有去车站。”郁春明说道,“我记得,去年松兰市局有请扎木儿方面配合调查。”
“是有这回事,”关尧摸了摸鼻尖,“当时我有经手过。”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问上一句:“那这个何望,是断指的主人吗?”
“如果我们从何望家床褥中提取到的DNA属于何望,那他就不是断指的主人,但门缝下和地板上的血迹残留却属于断指的主人。”郁春明一顿,“所以,何望很有可能不是受害人,而是嫌疑人。”
“嫌疑人……”关尧沉吟片刻,说道,“我记得,当时在分局一层就已经证实了,何望不是扎木儿人,他的身份证签发机关好像是……”
“穗城。”郁春明补充道。
“对,穗城。”关尧点了点头,“我还记得,何望有个在扎木儿银行的账户……可既然不是扎木儿人,他为啥会在那个时候,买一张前往扎木儿的车票呢?”
“大概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来自扎木儿的人。”韩忱在一旁默默接道。
案发当天,排查楼院的民警就发现,小区监控在两个月前改装升级,一直未能启用,因此所找到的信息有限。不过,何望邻居家安装的私人监控倒是精准捕捉到了一位保洁与户主何望在楼道中的一次交谈。何望所在的这栋住宅,两个月前因被人投诉而更换了保洁员。新的保洁员姓易,名叫易军,自称是扎木儿人。就是这个监控,让警方初步确定了两人身份。
尽管只有易军的一个背影和何望的小半个正脸,但监控收音表明,何望很健谈,并数次询问易军有关扎木儿的事,话里话外,都表达了自己对这座边境小城的向往之情。
不过奇怪的是,案发之后,易军便好似人间蒸发,警方只找到了他登记在物业公司处的住址。同时,由于是晚班保洁,所以楼栋内,没什么居民对他有印象。而且,因为物业公司招工时的流程不够规范,一次性录用太多人,身份证又是统一收发,这导致最后连他们的人事都说不清易军的体貌特征具体怎样,以及这人当时是否真的提供了有效的身份证明。
至于另一边,为了寻找何望的下落,民警查看了他的银行流水,并发现,这个在易军面前声称自己从未去过扎木儿的人,竟然每月15号定时取钱,钱目从4000到6000不等,取出来的钱会邮寄到扎木儿邮局,除了案发当月,之前从未间断。
“邮寄?”关尧诧异,“现在谁还用邮寄这法子?”
郁春明颇有耐心地解释道:“邮寄,相较于转账,更为隐蔽。而且他邮寄的终点就是扎木儿邮局,不是特定的人,也不是特定的地址,也就是说,收钱者与他,处于一种……心有灵犀的状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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