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尧被郁春明的说法弄得轻笑了一声:“心有灵犀?我看是掩人耳目。”
“你没说错,”郁春明掸了掸烟灰,“刚刚你讲,何望在扎木儿银行还有一个账户,我们经查后发现,这个账户是他十多年前开设的,里面一次性存储了几万块钱。但是这些钱,十多年来从未有人取过。除此之外,何望名下的资产也不止一处,他在松北有家汽修厂,早些时候在兰县还有家4S店。只是案发前,4S店不知因为什么,被他以低价卖掉了,而那家小型汽修厂也在商谈出售的过程中。”
“汽修厂……”关尧重复道。
汽修厂就是碎尸发现的地点。
“我们在重新查看监控记录的时候意识到,易军和何望的肢体语言非常奇怪,这两个人看似很熟悉,但互相之间,又隐含戒备。”说到这,郁春明顿了顿,“只是可惜,这个易军很谨慎,一直戴着口罩和帽子,始终没有被监控捕捉到正脸,因此我们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只知道这是一个身高在185左右,体型较为壮硕的中年男子。”
一直不愿细谈此案的韩忱开口道:“正好,我去汽修厂调查取证时,在厂区后的一个废水池里,发现了碎尸。”
于是,一年前的郁春明与韩忱兵分两路,一个去找易军,一个留在汽修厂勘查。
可郁春明却没能在易军的住处抓到这人,他只发现了一张同样是6月13日前往扎木儿的车票,车次也同样是K7629。并且,在这间小小的、干净的、后来法医没有提取到任何DNA的出租屋内,郁春明还发现了化学实验的残留踪迹,而这些残留的化学用品,不仅与毁尸灭迹有关,也很有可能与烈性炸药的制作有关。
易军要制作炸药,他准备炸哪里呢?郁春明在易军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只有一点标注,那就是何望的汽修厂。
另一边的韩忱则在打捞起的一小部分尸块上发现,其间一片已被泡得格外发胀的表皮间,有一个用记号笔书写的地址。
“地址是,扎木儿11区35号。”郁春明轻声说道。
第5章
这场并不愉快的案情回忆最终被郁春明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韩忱立刻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招呼大家下楼吃饭。
吃饭时,他还特地坐到了关尧的对面。
林场派出所的食堂不大,勉勉强强能容得下一个专案组,孟长青、李小田等人只能端着饭盒回楼上的办公室,好把位置让给加班加点的其他人。
韩忱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走廊那头接打电话的郁春明,转身冲关尧笑了一下:“他事情多,我们不等他了。”
关尧没动筷子:“你和……郁警官都是警大毕业的硕士?”
韩忱洋溢着笑容回答:“他是,我不是,我本科毕业后,被分回了老家,春明读了研,等他考入松兰市局刑侦支队之后,我才从地方上调过去。”
关尧“哦”了一声,随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郁警官他是……松兰本地人?”
“对啊,”韩忱抬起头,冲往这边走的郁春明一招手,“他不是松兰人,还能是哪里人呢?”
关尧挑了挑眉,准备起身把正对着韩忱的这个位置让给郁春明,可谁知郁春明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千万别动。
“我帮你把饭打好了。”韩忱热情又亲切。
郁春明没答话,刚坐下就又要点烟。
关尧忍无可忍:“你这随时随地大小抽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郁春明沉默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准备去外面抽。
“行吧行吧,坐下坐下。”关尧没兴趣让外人观看林场派出所的“内部斗争”。
没错,尽管韩忱已神采飞扬地与郁春明套了一天近乎,但关尧仍是把他归类到了“外人”的行列里。
——郁春明跟他再怎么不对付,那也是林场派出所的人。
关尧谨慎恪守着这种古板又要脸的体面。
不过郁春明还真不抽了,他收起烟,拿起筷子,开口说道:“我下午请半天假。”
韩忱看向他:“请假?有事?”
“有事。”郁春明简短地回答道,很明显,他并不想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然而韩忱看上去却没什么眼力劲,他执意追问起来:“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郁春明低头吃了两口饭,无视了韩忱上赶着贴来的热情。
“不需要。”他淡淡道。
关尧听了直想笑,心说老同学也不过如此,这万年不变的冰窟窿还能被你捂热了?
然而,紧接着,关尧就见韩忱非常自来熟地伸筷子挑走了郁春明碗里的芹菜和葱花。
“你们这地方条件确实艰苦,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没送暖气呢?”韩忱笑吟吟地说道,“我帮你把芹菜夹走。”
关尧清晰地听到郁春明在韩忱把筷子伸来时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是忍耐着什么,但这个在自己面前向来有一就说一的人,此时居然什么话也没吐口,他只是放下了筷子,看向韩忱。
韩忱满脸微笑:“怎么不吃了?”
郁春明没有回答,大概是想等身边的人为自己解解围,可谁知一偏过头,就见关尧一脸状若未闻,正在专心埋头吃饭,郁春明忍不住问道:“你很饿吗?”
关尧茫然地抬起头:“啥?”
郁春明把自己的饭盒往他面前一推:“我没动几筷子,你要是饿,帮我吃了。”
说完,他站起身,利索地摸烟,打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忱丝毫不觉得尴尬,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道:“春明他就是这样,以前在松兰时也是,脾气大得不得了,好在是技术过硬,师父又看重他,所以别人不敢说什么。如果不是当初……”
这话说了一半,韩忱摇摇头,明显是想等着关尧自己追问。
可关尧却避而不谈,他夹起了一根芹菜,煞有介事地问道:“郁警官不吃这玩意儿啊?”
韩忱一愣:“啊?”
“多好的东西,咱这地方还种不了呢。”关尧很是可惜地说道。
当然,他怎么可能没从韩忱的话里嗅出一丝意味不明来?早在郁春明调到林场派出所之前,关尧就听说了,这个警察,是因犯了错才会到这里的。
至于犯的什么错?关尧没兴趣打听。
他有一套自己约束自己的做人准则,既然身上的警服仍旧穿着,那就代表郁春明仍旧是他的同事、他的战友,自己是讨厌这人,可他的过去也不归自己管。至于到底犯了什么错?关尧不在乎。
于是,韩忱就见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郁春明的背影,然后笑了笑:“哦,刚你说郁警官脾气大,他脾气是大,但咱当警察的,技术过硬最重要,不是吗?”
韩忱没料到关尧竟是这样一个回答,他怔了一下,随后点头笑道:“说得是,说得是。”
关尧也抬了抬嘴角,然后一点也不嫌弃地拿过郁春明留在桌上的饭盒,把他一口没动的那些,悉数倒进了自己的碗里:“你不来点?”
韩忱原本想说的话被关尧堵了回去,眼下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他干笑两声,礼貌地回答:“我不是很饿。”
关尧乐呵呵道:“那我吃。”
郁春明已经走远了,派出所里没人清楚他去了哪里,就像大家也不清楚他住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亲人、身边有着怎样的朋友一样。
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孤魂”,每天飘来飘去。他从不与人多交流,也很少露出笑容。平日里,顶着一张倨傲高冷的脸,看人时先抬下巴,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从大城市来的高知刑警。
关尧讨厌他这副做派,可关尧又不得不承认,他这副做派,看起来还挺带劲。
——尤其是在案发现场分析案情时。
等吃了饭,回到研判室,留在林场派出所的专案组组员已基本都去出了外勤,只剩一个中午刚从金阿林山地区首府调来的痕迹组年轻女警。
这女警气质娴静文雅,扎着马尾,坐在会议长桌那端,正低着头敲电脑。
孟长青不知何时钻进了这间屋子,他鬼鬼祟祟地蹲在关尧的椅子底下收拾材料。这小子收拾材料时眼睛也不老实,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那边的女警。
“看啥呢?”关尧抱着胳膊,打量他道。
孟长青立刻起身一个立正:“师,师父,你回来了?”
关尧拉开椅子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这小徒弟:“你挺积极的啊?”
孟长青抓了抓脑袋,刻意挺直腰背道:“我就是想着,帮帮忙,看你们这里,需不需要啥……”
“啥都不需要,”关尧一挥手,“你请回吧。”
“哎,是。”孟长青有些失落地回头看了看那位仍在目不斜视敲电脑的年轻女警,“我,我走了。”
“走吧。”关尧笑着说道。
孟长青依依不舍地出了门,临走前,还得再伸脑袋看看,他亲爱的师父到底有没有什么要紧事吩咐他。要不是李小田那边来了个盗窃的警,需要人手,这小孩还不知要在门口徘徊多久。
“整这死出。”关尧失笑。
这话被坐在那边的女警听到了,她抬起头,看向关尧:“他是你徒弟?”
关尧一愣,心里赶紧道一句那小子可千万别把为师的脸都丢尽了,这才开口问道:“咋了?刚刚蹲在这屋里刺挠你了?”
女警站起身,笑了一下,向关尧递出了手:“你好,我叫那菲,是你们这儿……郁春明警官的师妹。”
“师,师妹……”这下轮到关尧磕巴了。
“他比我大两级,我们在警校的时候就很熟了,算是一个师门出来的。”那菲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松兰市局王队长的那个师门,是警大陈教授的师门。”
“哦哦,”关尧赶紧上前握住那菲的手,“郁警官的熟人挺全乎。”
“毕竟警大里老乡不多,所以我们这几个从金阿林山走出去的,互相都认识。”那菲说道。
关尧眉梢一抬:“金阿林山?郁警官不是……松兰人吗?”
听到这话,那菲原本热络的表情一僵,她迅速把关尧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然后以一种生硬且略带尴尬的语气说道:“啊,他……以前在这边住过一小段日子。”
“这样啊……”关尧点点头,“我是听说,他好像在幺零三林场待过,不是很了解,不好意思。”
这话说完,关尧注意到,那菲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起来,她重新坐下,随后把键盘敲得飞快,似乎在处理什么工作难题。
关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低头翻看材料。好在是片刻后梁崇和韩忱进屋,拯救了原本局促的气氛。
这天下午,在将全部案情梳理完毕后,关尧被分派去了监控调度检查。他领着兴致勃勃想要加入专案组的孟长青,在电脑前蹲了大半天,将前五天扎木儿几乎所有的监控录像调度出来,也没找出失踪的刘斌在离开龙岗村后,到底去了哪里。
等到晚间,孟长青打着哈欠道:“师父,该不会刘斌也被野兽吃了吧?”
关尧皱着眉,看了一眼手机:“郁春明今天是不打算回来了?”
孟长青睁着一双朦胧睡眼问道:“郁警官是不是生病了?”
“生啥病?”关尧不耐烦地放下手机,“他早上在研判室里怼天怼地的时候,看着挺精神的。”
“那我看他中午走之前,在饮水机那边,往嘴里倒了一把药。”孟长青说道。
关尧神色一凝,回头看向了郁春明的办公桌。
这人大概是有强迫症,桌上整整齐齐且一尘不染,除了一台电脑和一个鼠标外,什么东西都不放,下面的柜子和抽屉也被锁得端端正正,没有他自己手上的那把钥匙,谁也打不开。
收回目光,关尧“啧”了一声:“好好看监控吧,操心那老些事,你也当联合国秘书长了?”
孟长青一本正经地问道:“还有谁当联合国秘书长了?”
“我让你看监控!”关尧一个脑瓜崩敲在了孟长青的头上,“刚刚那段,倒回去,重新看。”
“是是是。”孟长青唯唯诺诺道。
这时,研判室中隐隐传来了几声争执。关尧抬头去看,隔着一层玻璃,就见那菲站在韩忱面前,手上拿着一叠文件,似乎在与他辩论什么。
“这俩人也不对付啊。”关尧自言自语道。
孟长青凑上前打听:“谁和谁不对付?”
关尧瞪了他一眼,这小孩立刻回过身,趴在电脑上,紧紧地盯起了屏幕。但隔壁旋即响起了拍桌子的声音,下一刻,韩忱便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孟长青不禁小声问道:“师父,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关尧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了孟长青的嘴里:“就你话多。”
孟长青鼓着嘴,做贼似的冲关尧挤了挤眼睛:“师父,要不我去替你问问那警官吧。”
关尧眯起了眼睛:“你小子是想去听八卦,还是想去和人家女警察搭话?”
孟长青当即坐直了身子:“师父,我绝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看那警官她好像对师父你很感兴趣,所以才这么说的。”
关尧听到这话,顿时太阳穴一紧:“那警官对我感兴趣?”
“对啊,”孟长青一脸单纯地回答,“就是中午那会儿,我在研判室里帮师父你整理材料的时候,那警官向我打听你来着。”
“她打听我干啥?”关尧诧异,“那警官认识我?”
“这……”孟长青也说不明白,他胡乱猜测起来,“可能是师父你之前去地局领奖的时候,她,她看上师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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