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话说到这,汪梦进屋了,买烟大事被迫告一段落。郁欢临走前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一定让老板满意。
于是,闷闷不乐好几天的郁春明终于有了一件可以期待的事,他走上阳台,活动了一下能动的左手,忽然觉得今日阳光确实不错。
不过这“不错”只持续到了下午——郁欢回来了,但身后跟着一个关尧。
“我买了个烟雾报警器,给你装在卫生间门口了。”他一张嘴就净讲点郁春明不爱听的话。
郁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哥,真不怪我,我是买烟的时候正好碰上关警官了,我说是我抽,他不信。”
郁春明不可思议地看着关尧:“你咋来了?”
关尧人前还是那副得体大方的模样,他一本正经地装起了报警器,并坦然回答:“我来看你。”
郁春明瞥向郁欢:“他给了你多少?”
“哎哎哎,这叫啥话?”郁欢一副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做派,“我是会为了那一点点小钱就折腰的人吗?”
郁春明磨了磨后槽牙,视线落在了郁欢手里拎着的新包上。
他钱还没打过去呢,包就挎上了,郁欢这妹妹当得,还真是价高者得啊。
而且,她指定是昧下了自己给的那二百买烟钱后,才转头去关尧那里邀功讨赏的,此人真是一分都不亏待自己。
“我下周五回扎木儿,这中间,可能就没时间来看你了。”关尧装完烟雾报警器,环顾了一下四周,点点头,“不错,环境确实好。”
“那你想让我在这儿待多长时间?”郁春明凉凉地问道。
“肯定是等你好些了……”关尧话说了一半,突然卡住了,因为就在他转过头去看郁春明的瞬间,这人正在无意识地舔嘴,本就心猿意马的关尧一下子回想起了那双柔软的嘴唇是什么味道。
老天爷真是不愿放过他。
而郁春明听关尧讲话听了一半,不见下句,也很奇怪,他抬起头,诧异道:“我脸上有啥东西吗?”
“没有。”关尧迅速转过目光,不自然地低咳了两声,试图调整情绪。
但不料正当他好整以暇,准备直面郁春明时,郁春明茅塞顿开了,他故意用舌尖擦过下嘴唇,那里还留着关尧不慎磕碰出来的一道印子。
完蛋,完蛋,屋里还有一个人,关尧心底就已经冒起了火。
“大哥,你晚上想吃啥?”郁欢还在一旁傻兮兮地问道,“关警官留不留下吃饭?”
关警官不想吃饭,关警官现在想吃郁警官的嘴巴。
郁春明心中暗笑,他往后一靠,点了俩菜:“整点大酱骨吧,再来个尖椒干豆腐。”
“没问题。”郁欢比了个OK,拎着新包,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等她走了,病房瞬间变得安静又尴尬。
关尧空着两只手,一会儿摸摸桌板,一会儿又按按床头的空气净化器,故作无事发生般说起了废话:“你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是有点渴,但我不想喝水。”郁春明悠悠道。
关尧被人亲过一次后仿佛得到了人生的顿悟,瞬间听明白了郁春明是什么意思,他耳根一红,脱口就道:“这儿是病房。”
“我知道这是啥地,”郁春明一勾嘴角,佯装无知,他故意问道,“之前你说北林村的现勘鉴定报告出来了,咋样,除了脚印鉴定,还发现其他的线索没有?”
这话题转换得太快,关尧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他愣愣地回答:“啥新线索?”
郁春明挑眉道:“何望是在林子边缘的苞米地外开的枪,按理说,他应该继续往北边跑,专案组他们难道没有在北边发现任何嫌疑人行动的踪迹吗?还有猎户家中的打斗……我记得之前所里查过,这家猎户在一年前就已经搬离了北林,屋子挂牌要卖,但一直没卖出去,是谁鸠占鹊巢,占了这栋空房,还在里面藏了枪呢?”
关尧被迫扭转思绪,顺着郁春明的话往下问:“你的意思是……”
“弹道分析出了吗?韩忱有没有说过?”郁春明紧接着道,“还有那把猎枪的内部零件,你后来看过没有,和李英手里的土枪枪管相不相似?”
“何望带走的那把猎枪属于栓式卡宾枪,苏式设计,韩忱说,应该是早年兵工淘汰出来的残次品。我查了咱们所的枪支管理登记信息,没查到这把枪的记录。弹道分析目前还没出,但当时我打眼看过,韩忱没说错,确实是栓式卡宾枪。”关尧回答,“而李英手里的土枪枪管纯粹是民兵组织用的类型,‘严打’那会儿,扎木儿收缴上来了不少,其中有很多已经老旧得无法使用了。”
“那就奇怪了,”郁春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肩的伤,“按理说,栓式卡宾枪的后坐力比一般民兵用枪要小很多,但我清晰地记得,何望开枪时整个人向后猛退了一步,那样子,可不像是栓式卡宾枪会有的,韩忱他有没有找人把枪拆开了看看?”
关尧眼一眯:“你觉得,那把枪被人改过?”
“既然现在确定,那晚我们去之前,何望确实曾与‘易军’发生过正面冲突,那这把枪是谁的,就不好说了,如果枪体拆开后,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土枪枪管的话,李英他……”
“李英这人确实有问题,你还在扎木儿市医的时候,那菲就告诉过我,方旺和孟长青出事之前,曾在路上遇到过一高一矮、一壮一痩两个村民,就是这两个村民让方旺和孟长青改了道。”关尧一顿,“那菲说,瘦的那个瞧身形有些像李英,我也看了录像,确实有些像。但李英的邻居却佐证,说当天他从未离开过家,只不过这证词也很含糊,并不能作为确凿证据。”
“那小孟呢?”郁春明不禁问道,“方旺目前不清醒,那小孟呢?他也认不出吗?”
“这……”关尧一滞,没料到郁春明会忽然问起孟长青。
第68章
那日李小田送来了新的线索后,林场派出所和行署派来的搜救队又在山上找了一天一夜,最终于千金坪的进山口处发现了一只藏在新雪下的脚印。
金阿林山地区已经开始了窝冬,九月份一过,就少有村民会再进山,更别提如今这银装素裹的十月末了。可那脚印看起来却像是刚留下不久,而且,上面还粘有明显的小麦皮。
“没下雪之前,村子里每家每户都会晒这玩意儿,鞋底子上粘的有,也很正常。”韩忱打着手电,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那菲正在一旁拍照,她探出头,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捻起了其中一片麦麸:“之前咱们走访千金坪的时候,确实家家户户都有晾晒这玩意儿,但是你有没有发现,大多数村民晾晒的麦麸都比较细腻,而有一家晾晒的麦麸和这个脚印上粘着的麦麸很像,它们偏大、粗粝。”
韩忱眼梢一挑:“李英?”
“没错。”那菲站起身,将那片麦麸托在掌心里,重新拍了两张照,“李英家庭条件不好,收来的小麦片都是低价货,很多是集子上人家卖剩下的,所以才会一眼看出粗粝来。至于鞋印……如果我没认错,这应该是个胶鞋鞋印,它边缘的花纹和咱们之前在三矿家属院一楼门洞外发现的很像,看起来,都是淘汰的军品。”
韩忱“嘶”了一声,面色有些为难:“这两天咱们已经在千金坪转了太多遍,李英的家也查了很多次,啥玩意儿都没发现,现在讲得再多都是空话,总不能把那李英吊起来拷问吧。”
那菲呼了口寒气:“我只是想说,如果这个脚印和三矿家属院门口的那个对上了,小孟他……有可能落到了嫌疑人的手里。”
韩忱跺了跺脚,没再说话。
“那警官!”正在这时,李小田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他戴着一顶狗皮帽子,脸被冻得通红,“那警官,刚刚分局来了消息,说确定布料子上的血属于小孟了。”
“那就没跑了,”那菲收起相机,给自己的双手哈了哈热气,“如果小孟真的被嫌疑人劫持了,咱们现在必须得改变策略。”
韩忱望着那个脚印,低声自语起来:“那就奇怪了,孟长青是和方旺一起去的千金坪,嫌疑人为啥只带走他一个呢?”
“也或许,孟长青不是被嫌疑人带走的,而是追着嫌疑人离去的。”那菲这话令在场几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小孟虽然莽撞,但是心细,他如果见到了那两人的正脸,不可能认不出,难道……他也伤到头了?”另一边,郁春明不解道。
关尧抿了抿嘴,含糊地回答:“小孟伤得比较重,目前……没法给我们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伤得比较重?”郁春明“哗”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之前咋没说呢?”
关尧叹了口气,上前拉着他重新坐下:“之前你状况不好,我咋跟你说?”
郁春明皱着眉,仍旧不肯相信这话。
关尧捡起方才被带掉在地的衣服,披上了他的肩膀:“等我回去了,自然就知道小孟啥情况了,现在咱俩都搁松兰待着,也鞭长莫及。”
郁春明似信非信:“小孟没有生命危险吧?”
“当然没有。”关尧如今已能熟练地扯谎了。
但郁春明的问题有很多,这些问题甚至充斥着逻辑关系和语言判断等一系列应用在审讯犯罪嫌疑人身上的技术,好在郁警官是警官,关警官也是警官,两人对答得滴水不漏,只是让关尧出了一身热汗。
好不容易找了个喘口气的空当,他逃也似的出了门,可谁知气还没喘匀,就在走廊上遇到了郁镇山。
“厅长?”关尧吃了一惊。
郁镇山冲他稍稍一颔首,看起来,像是在这里站了很久。
“厅长,您……”关尧不知这位大领导有没有听到方才自己和郁春明的对话,他试探着问道,“您咋不进去呢?”
郁镇山自然不会给出解释,他直接说道:“刚刚来之前,王臻在电话里给我汇报了一下你们所的事,你没把实话告诉郁春明,很好。”
关尧不懂这“很好”二字是什么意思。
郁镇山慢悠悠地说:“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回去,而我,不打算让他走了。”
关尧神色一暗,他轻声问道:“厅长,您……不准备让春明走,指的是啥?”
郁镇山扫了关尧一眼,没有给出任何回答:“郁春明是我的儿子,也就是说,不管在哪个地方,他只要还穿一天警服,那就永远都摆脱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可他依旧选择了这条路,所以,他也必须承担后果。”
“后果”是什么?
“当初是他自己考进的松兰市局刑侦支队,当然,有我在,别人不会这么认为,所以只有他辞职,或者离开核心警务系统,泼在他身上和我身上的污水才能彻底擦干净,”郁镇山说道,“我清楚他不愿意,但是他没得选。”
“他有的选,”关尧毫不犹豫地接道,“是厅长您没得选。”
这话令郁镇山眉梢一动。
“郁副厅长,”关尧郑重地叫道,“郁春明之所以会执意留在警队,从头到尾都与您无关。”
郁镇山笑了起来,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面前这个警察:“可能关警官还不知道,郁春明已经答应我了。”
关尧一滞。
所以,郁春明要走?要离开林场派出所?离开扎木儿?离开他?
这是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可为什么郁春明从未向他提起过?
郁镇山是领导,领导从不做任何解释,只会布置任务,因此关尧所有的问题都只能埋在心里。
他一脸木然地回答:“我知道了,厅长。”
郁镇山一点头,似乎对关尧很满意,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你以前是边防52团的兵?”
“对,我是边防52团的兵。”关尧机械地应道。
郁镇山似是笑了笑:“当初你在部队上立功之后,是哪个首长带着你来松兰领奖的?”
关尧迟疑了一下,回答:“是我们合成旅的政委,吕定江。”
“吕定江……”郁镇山抬起了嘴角,“六几年那会,咱们跟毛子干仗,他父亲和我父亲都在虎林前线,后来我父亲牺牲,我就吃他家饭长大。当初你硬要退伍的时候,他第一次来找我,求我办事,说你是他手下最好的兵,让我安排一个决不能亏待了你的工作单位。我看了你的履历,很漂亮……也很熟悉。正好,第二年郁春明研究生毕业,准备报考松兰市局。只是可惜,你那时没来。”
关尧怔了怔。
郁镇山接着说:“我还知道,郁春明和郁欢闹矛盾,一个人离家出走要回扎木儿的时候,你正好来了松兰,你是来找他的。一个站前派出所的警察好心帮你查了江心的户籍信息,在我的要求下,他给你看了江心的死亡证明,把你打发回了扎木儿。关尧,这件事情,算是我的不对。”
领导一般不认错,就算是认错,也往往别有用意,因此关尧直挺挺地站着,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有,厅长,当时我们都还小……”
“是啊,当时我也年轻。”郁镇山撂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今日他来,没有进屋去看郁春明,或许郁镇山也很清楚,他的便宜儿子并不想见他,毕竟两人横眉冷对了这么多年,彼此之前的龃龉哪里会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开的?郁春明是头倔驴,郁镇山是堂堂厅长,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低头。
而关尧是个东北老爷们,没有做老娘舅的潜质,他在父子俩之间总是处于一个难以言说的位置——明明事情还八字没一撇,但在长辈眼里已然成为了毛脚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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