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执法办案区狭小的角落里,一脸呆滞的郁春明和关尧就这么看着郁畅从背包里翻出电脑,插上电源,然后十指翻飞地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文件。
“我是10月27号那天发现不对劲的,当时和郁欢一起上楼送饭,转过二楼的时候,我发现了有一个身穿蓝色棉袄的男人第三次出现在了那里,还总是斜着眼睛打量我们。而就是前一天,我清晰地记得,这个男人曾从大哥你的病房门口路过。”郁畅说道。
郁春明和关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好在视频里找到了一个穿着蓝色棉袄的背影。
“这也看不见脸啊。”关尧又往前凑了凑。
“医院的监控录像就是这样,模糊,而且角度不好,我找了很多,都没能找到正脸。最主要的是,这人一直戴着口罩。”郁畅看上去有些懊恼,“要不是他戴着口罩,我不可能那么晚才发现他有问题。”
“等等,”郁春明忽然一抬手,“这个医院的监控录像,你是从哪儿搞来的?”
郁畅一脸认真:“大哥,我是学计算机的。”
“计算机……”郁春明无言以对。
他确实有些忘了,自己这便宜弟弟可是工大计算机专业毕业的,人家现在干的工作就是网络安全。
关尧在一旁问道:“那你既然见过这人,他的身高体型,能描述出来吗?”
“没问题,”郁畅坐直了说道,“这人的身高目测在181cm到183cm之间,最高不会高过185cm,最低不会低过180cm,身材适中,体重目测在75公斤到78公斤之间,最重不会超过80公斤。由于他戴着口罩,面部轮廓看不太清,但我有注意到,这人眼睛细长,而且左侧眉毛上有一处小坑,应该是个伤疤。”
关尧肃然起敬:“弟弟这眼神儿可以啊。”
郁春明却陡然变了脸色,他一把拉住关尧,小声说道:“秦天,秦天的脸上有一道被吴老三打出来的伤,当年眉骨轻微骨裂,好了之后就是个坑。”
“秦天?”关尧一怔。
秦天正蹲在执法办案区的留置室里,他看了一眼缩在椅子上的陶老板,忍不住问道:“我妈真给你老弟下头踹出血了?”
陶老板苦着一张脸:“那还能有假?我老弟也算因祸得福,今晚只用在医院躺着,不用在这儿蹲着。”
秦天嘿笑一声:“我妈还挺猛。”
陶老板摇了摇头:“我就没见一个女人家包里能装那么多凶器的,要不是我躲得快,她那防狼喷雾非得给我眼睛整瞎。”
两人正说着话,林场派出所的民警刘胜推门进来了,他上去拎起秦天的铐子,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哎哟,轻点轻点,”秦天大叫,“我哥可是你们林场所的领导!”
“少放屁,关警官啥时候认你这个弟弟了?”刘胜推了一把秦天,把人带到了审讯室的门外。
郁春明和关尧正领着郁畅站在那里,关尧指了指秦天,问道:“老弟,你瞅瞅,是他不?”
郁畅只看一眼,就立即点了头:“没错,身高体型和眼睛的形状都一致。”
“操。”郁春明吐字清晰地骂了一声。
关尧沉了口气,示意刘胜先把人弄进审讯室。
秦天却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郁警官,哥,大哥……我只是小赌怡情,我没犯啥大事儿,大哥你救救我,你得救救我,我是你亲弟啊……”
眼看着这人被塞进审讯室,鬼哭狼嚎的动静才算消失,刘胜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郁春明,又看了看关尧:“这小子喊谁哥呢?”
两人没说话,调头带着郁畅上了二楼办公室。
进了门,关尧便忍不住说道:“秦天这小子现在真是长本事了,居然还敢跑去松兰跟踪你,不对……他是啥时候认出你的?”
郁春明也摇头:“不清楚,而且他好像知道得不少。”
“知道得不少?”关尧奇怪,“他都知道点儿啥?”
郁春明还没来得及回话,跟在两人身后的郁畅忽然开了口,他问道:“大哥,那个秦天……到底是啥人?”
郁春明随口带过:“我弟。”
“你弟?”郁畅的声音却瞬间高了八度,他无比错愕道,“大哥,你除了我,还有别的弟弟?”
这叫什么话?郁春明一头雾水,毕竟在他的观念里,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有秦天一个弟弟,郁畅这个便宜送的压根算不上。
但谁知刚一回头,郁春明就一眼对上了郁畅那张悲愤的面孔,这人抱着电脑,双眼泛红,恼怒中竟然还有一丝委屈。
“你这又是……”郁春明当即气短起来,他解释道,“关警官邻居家的弟弟,好吧,我也认识。”
郁畅不信,仍旧瞪着郁春明不说话。
关尧忍俊不禁:“来吧老弟,坐这儿坐这儿,坐到你哥的工位上。”
郁畅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喝点热水,大冷天儿的,你跑来扎木儿干啥?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儿了,直接交给我们警察处理。”关尧说道。
“他想害死我哥。”郁畅却莫名开了口。
关尧一凝:“你说啥?”
作为新时代的高技术人才,郁畅丝毫不觉得自己盗取医院内部监控有何不妥,他利索地翻出存好的视频,并将电脑推到了两人面前:“就是这个秦天,我将他的个人特征输入了我设计的算法,然后从捕捉模型中还原了他那几天在医院的行动轨迹。大哥,这个人曾溜进配药室,查过你的病例和用药,而且还在你即将转院的头一天,试图更换护士配好的头孢曲松。要不是被我发现了,他肯定,肯定就已经得手了!”
郁春明完全看不懂什么算法,但被算法捕捉出的监控录像却已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录像中的秦天鬼鬼祟祟,先是趁着护士站没人,在电脑上查看了郁春明的病例,而后又在护士交班的时候,钻进了门没锁紧的配药室。
“当时我故意装作找厕所的样子,在配药室门口大喊了一声,引来了护士和一个保洁,把他揪了出来,他说自己迷了路,没找到病房,灰溜溜地跑了。”郁畅生气道,“我一直跟着他,发现他就住在医院旁边的家庭招待所里。大哥,你转院那天,他也退房走了。我后来调取了疗养中心的监控,发现他竟然还去了疗养中心!”
郁春明沉默了,他撑着桌子坐了下来,肩膀上的伤口忽然一阵钻心的疼。
“大哥,”郁畅小声说,“这个秦天一路跟着你去了鱼崖岛,还跟着你上了K7629,我没办法,只好也买票上车。我和他在餐车里站了一路,又跟着他去了林场家属院,这才发现他竟然住你对门。在车上的时候,我黑进了他的手机,捕捉到了一个在通信记录中提及率最高的地址,就是……今晚的赌场。”
于是,同样艺高人胆大的郁畅就这么孤身潜进了白桦桥,临进门前,他还给自己编了个身份,说是附近工地上的会计,晚上闲来无事,想上去赌两把。
守门的壮汉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竟然就这么把人放了进去,如此,郁畅就成了扎木儿市分局刑侦大队手下的“冤魂”。
等听完这一切,郁春明呼了口气,他自嘲一笑,感叹道:“我就说,从鱼崖岛出来的那一路上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原来真有人在跟着我……”
关尧也沉默了,他看那郁畅有些怯怯地说道:“大哥,我没有赌博,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
郁畅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不知道该咋跟你讲,我怕你不相信。”
“行了,不怪你。”郁春明放缓了语气,他摸了摸郁畅的外套,“你冷不冷?就穿这一点,这几天住在哪儿?晚上吃饭没?”
说完,又问关尧:“食堂关门了吗?让打饭的老婶儿给他下碗面。”
“我不饿。”郁畅扭扭捏捏地站起身,“我一会儿就买票回家。”
“来都来了,着啥急啊?”关尧客气道,“这样……春明,你领着咱弟回家……回家洗个澡,换件厚点的衣服,歇两天了再走。”
郁春明坐着不动:“你领他回去,我要在这儿审秦天。”
“你审秦天……”关尧无奈,“别犟劲了,我给你讲,秦天那小子最怕的人是我,你审他恐怕不好使。回去吧,回去正好瞧瞧江婶儿是不是真的在家,要是不在家,那姓陶的可得好好逼问逼问。”
听到关尧提起江敏,郁春明终于松了口气,他给郁畅找了件棉大衣,又打了盒饭,这才慢吞吞地说道:“秦天不简单,你问他的时候,往案子上引引。”
关尧一点头,心领神会。
作为一个疑似被李光来盯上的人,秦天看起来没长半分心眼儿,他往审讯椅上一坐,简直宾至如归,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盘。
“哎哟,尧哥,你们所今年有钱了啊,这个椅子是不是换了新的?”秦天问道。
关尧扫了他一眼,示意刘胜去一旁记口供。
“我哥咋不来审我?他人去哪儿了?我要见他,他不来,我闭口不言!”秦天耍无赖道。
“闭口不言是吧?”关尧不为所动,“那咱们就耗着,耗到最后,你啥都不说,我就会将郁警官的一面之词当做证据,把你移交检方,检方大概会以‘敲诈勒索罪’提起公诉。”
“啥?”秦天那淡薄的法律意识和光滑的脑皮层完全不足以支撑他理解关尧的话,这人大言不惭道,“郁春明可是我哥,关尧你不知道吗?他是江心。”
关尧油盐不进,继续念法条:“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的规定,敲诈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对他人实施威胁、恐吓,强行索取公私财物的行为。你以伤害郁警官本人及其亲属为手段,索取了三十万钱款,这其中还有可能涉及故意伤害。秦天,你知道你今天为啥来的派出所吗?”
秦天目瞪口呆,他只有一句话:“我要见我哥。”
“你哥?”关尧冷笑了一声,忽然短暂地佩服了片刻郁副厅长当年的高瞻远瞩,他一句一顿道,“你哥江心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认定死亡了,郁春明警官是本所执法办案队的刑警,今年六月份刚从松兰市公安局调来。他亲爹是谁你也可以打听打听,人家啥时候成你哥了?少在这儿给我攀亲戚。”
“关尧我告诉你,他郁春明还就是我哥,”秦天梗着脖子,大声叫道,“他不仅是我哥,还是我妈跟强奸犯生的儿子!”
“你说啥?”关尧瞬间沉下了脸。
第78章
秦天说完那话,还恬不知耻,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他笑道:“关警官,你没听说过吧?你那同事看起来挺排场一人儿,实际上背地里可脏事儿多着呢。”
负责记口供的刘胜觑了觑关尧,凑近了问道:“关队,这个……要写上吗?”
“写,”关尧冷着脸回答,“录像机都开了,必须得写。”
“是。”刘胜一缩肩膀,试图把自己藏在电脑后面。
至于秦天,这人见对面的两位警官不说话了,自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于是更加得寸进尺,他叫嚣道:“我告诉你关尧,他郁春明本名江心,是我妈当年在木业二厂仓库旁边的林子里被野男人强奸之后怀上的杂种。他亲爹是谁我不用打听,因为打听也打听不出来,毕竟江敏啥德性,你都明白,谁知道她被多少个男人操过……”
“秦天!”关尧突然一声怒吼,打断了这粗俗的污言秽语,他一拍桌子,指着对面那人的鼻子骂道,“你还是不是个东西,江敏说到底是你妈,你那嘴里再敢给我喷粪,我可不管这儿有没有监控录像!”
秦天晃了晃手里的铐子,悻悻地闭上了嘴,闭上嘴之前,仍忍不住说道:“我讲的可都是实话,没有半句是假,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江敏。”
关尧面容冷峻,正襟危坐:“秦天你听好了,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的规定,故意捏造并散布虚假事实,损害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可按诽谤罪论处。”
“诽谤?”秦天嗤笑,“关尧,你去把你们亲爱的郁警官叫来,当着他的面儿问问,他亲爹到底是谁,等问完了,再来说我到底是不是诽谤!”
这话像串子弹,一梭子打在了关尧的心上。他猛然间意识到,秦天讲的并非全都是捏造,其中甚至有一些是他们警方在上个月才刚刚从嫌疑人艾华嘴里撬出来的陈年往事。
比如,木业二厂仓库后面的林子……
这个地点实在是太过精确了,艾华的描述也不过如此,而秦天,在案发时甚至尚未出生,他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总不可能是江敏告诉他的?
关尧悚然一惊,后背倏地冒起了一层冷汗。
“既然你说不是诽谤,那就好好讲讲,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儿。”关尧定了定神,沉声问道。
秦天一笑,大大咧咧地往那审讯椅上一靠,他说道:“我认识一人儿,他在三十三年前,曾亲眼目睹了江敏这个贱女人被强奸的全过程。”
“哪个人?”关尧问道。
秦天“啧”了一声,吐出了两个:“李英。”
李英,当年木业二厂管仓库的职工。
关尧知道,这人曾说过,自己每天都要在宁聂里齐河边上的那几座贮木场工作很久,有时山上的工人下工晚了,他甚至得等到半夜一、两点才能关仓锁门。
如此,时间和地点都能对得上,秦天说得难道全是真的?
关尧的心吊在了嗓子眼,他接着问道:“李英都跟你说过啥?”
秦天吊儿郎当地回答:“就那些事儿呗?说江敏不自重,深更半夜的往城外头跑,遇着野男人了是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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