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尧耳朵灵,一下子听到了旁人的议论,他拉着关娜的袖子问道:“姐,那辆车上的大哥是谁?”
关娜踮起脚尖抬眼看去,然后随口回答:“卖李英偷来的东西,他大概就是李英的儿子吧。”
于是,那个坐在车上,身材高壮、眉目阴沉的男人,便成了关尧心里的李且。以至于当初他与韩忱、那菲询问李英,调查李英家庭信息时,对照片上形貌文弱的李且产生了诸多疑惑。
现如今,关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三十年前,他在大集上见到的男人,兴许就是李光来。
“你跟李且很熟吗?”看着瞪着大眼睛的秦天,关尧正色问道。
秦天迷茫地回答:“好像也不算熟,我跟李英那老头儿比较熟,他好说话,不像李且,总是阴着张脸。”
“那你平时和李英经常见面吗?”关尧又问。
“以前见得多,当时那老头儿跟我在远东百货打工,他总喜欢给我讲他儿子多优秀,每月给他寄多少钱,还老好向我打听,我挣多少,给我妈多少,我妈天天在家待着不工作,谁养她之类的事儿。”
“等等,”关尧一下子听出了问题,“李英经常向你打听,你妈的经济来源?”
“对啊,”秦天不知为什么审着审着突然谈起了这事,他呆头呆脑地问,“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有啥奇怪吗?”
关尧觉得这人简直蠢得难以理喻,他压下口气,说道:“李英既然有他儿子每月给的生活费,还为啥要跑到城里,专门去远东百货打工?按理说,一个生活在农村的老头儿,每天也就是种种地、收收货。秦天,你告诉我,是你先去的远东百货,还是李英先去的远东百货?”
“是我。”秦天仍旧不明所以。
“那李英在问起你妈的收入来源时,你咋回答的?”关尧问道。
秦天想要挠头,但无奈被铐子牵制,他“嘶”了一声,支吾起来:“我哪能说得清,我就知道近几年我哥会偷偷给她账户里打钱,我之前也不清楚那人是他,因为江敏她也不花那钱,就存着,存着存着……都便宜我了。哦对,在我哥给她打钱之前,江敏每个月15号都能收到一笔现金,之前一直是吴老三去邮局拿的,我也没问过是谁寄的,后来吴老三死了,就是我去拿,江敏好像不知道这事儿。”
每月15号,邮局,现金……
关尧脑中一嗡,他猛然想起了某个郁春明曾向他口述过的松兰6·13碎尸案细节。
何望,也就是钱国伟,会在每月15号定时取钱,钱目从4000到6000不等,取出来的钱都邮寄到了扎木儿邮局,在去年六月案发之前,从未间断。
所以,钱国伟送往扎木儿的钱都去哪儿了?
关尧的心狂跳不止,他凛声问道:“你把这些话都告诉李英了?”
“是啊,这有啥不能说的?”秦天不解,“他好奇这些钱都是谁寄的,还跟我一起去邮局查过,说要是我知道谁寄的了,就能直捣黄龙,骗更多的钱……这老头儿也不是啥正经人。”
“那你们查到了吗?”关尧打断了秦天的废话,急声就问。
“当然查到了,我记得寄出地是松兰南周区……哎呀,都十来年前的老黄历了,你问这干啥?”秦天有些不耐烦了。
关尧额角一阵发紧,他记得,秦天在远东百货打工那会儿,正正好是十二年前,这人刚从高中辍学的时候。
也就是说,十二年前,李英很有可能通过秦天,顺着钱国伟给江敏的邮寄汇款信息,一路查到了“松兰南周区南府小区”这个地址。那么接下来,和他关系不明但又肯定关系匪浅的李光来大概率就这么通过地址,认识了钱国伟的前女友杨小薇,进而接近了王新生。
这张多年前的密网终于徐徐铺展开来,尘封的过去、陷落的真相逐渐如潮水般涌起,关尧看到了密网上的纹路,看到了挣扎在其中的往事,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以至于情不自禁脱口就问:“指使你毁掉春明的人,是不是李且?”
秦天神色一呆,张大了嘴巴。
他没说话,但这表情早已证明,就是李且,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伪装成李且的李光来。
关尧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抖了抖,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郁春明会说,凶手送信,是因私仇。
私仇……
是李英、李光来与钱国伟的私仇,那郁春明又是怎样卷入其中的呢?
关尧不敢深想,因为理智告诉他,秦天之前叫嚣的话其实没错,郁春明,并不是郁副厅长的亲生儿子。
有人在恨钱国伟,还有人,在恨他那清清白白,甚至依旧当着警察的……下一代。
夜已经深了,林场派出所中一片寂静,结束了审讯的关尧靠在沙发上,看到了郁春明在睡前发来的消息。
他先是质问自己为什么还是没有修好水管,然后又说郁畅实在是太能吃了,把打包回去的盒饭以及冰箱里冻着的饺子一扫而空,仿佛饿狼入室,让关尧千万不要见怪。
最后,郁春明说,他给卫生间和客厅的墙角装上了一个感应灯,这样就不用整夜都开着大灯,某些怕黑的人可以放心出门。
关尧的眼眶有些发热,他不确定郁春明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或许是清楚的,可他为什么从来不曾告诉自己呢?
秒针在“咔嚓咔嚓”地走动,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楼下忽然来了个打架斗殴的案子,刘胜一面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一面上楼去请“防爆叉”。
关尧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他看着掌心的泪渍,忽然觉得自己从前所有的瞻前顾后与犹豫不决都像一个笑话。
江心排除万难,重新回到了扎木儿,回到了那间曾承载着两人无数记忆的小家,他又怎能一厢情愿地推开他,甚至还打着保护的旗号?
真是罪该万死,关尧捂住了脸。
窗上结了一层霜花,郁春明侧身去看时,恰好能透过这层霜花,望见今晚天角的月亮。
他撑起身,顺着那抹光凑到了窗边,嗅了嗅来自室外的冷气。
咔哒!有人进门了。
郁春明眼前一亮,匆匆翻身下了床。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他笑着对刚刚进门的关尧道。
关尧远远地站着,没出声。
郁春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疑惑地问:“出啥事儿了?是秦天又在所里胡闹了吗?”
“没有,”关尧轻声回答,“秦天都坦白了。”
“都坦白了?”郁春明问道,“他都坦白啥了?这小子有没有好好交代,到底是因为啥才会去松兰跟踪我?”
关尧清了清嗓子,目光有些发黯:“他就那德性,还能是因为啥?闲得犯贱呗。”
“是吗?”郁春明有些不信。
关尧扯了下嘴角,慢腾腾地走到了他的近前:“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郁春明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本身就没睡,晚上……晚上去白桦桥的时候,抻了一下伤口,我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好像有点开裂,一直疼得厉害。”
“开裂了?”关尧脸色一变,急忙去拉郁春明的衣服,“哪儿开裂了?我送你去医院。”
“哎呀你别紧张……”郁春明失笑,“我让郁畅看过了,他说只是结了痂的伤疤崩开了一小点儿,没多大事儿。我本来想吃止疼药的,又怕你骂我。”
“我啥时候骂过你?”关尧小声说。
“你骂我的时候还少?”郁春明反驳。
关尧苦口婆心:“那是因为你有错在先,领导说你几句,咋还不乐意了呢?”
“我有啥错?”郁春明理不直气也壮。
两人说话时凑得太近,刚从被褥中起身的人带了一身温暖的味道扑来,勾得关尧心底直发痒。他耐不住咽了口唾沫,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去揽郁春明的腰。
可谁知手还没碰到衣服,郁春明忽然往后一退,他伸头向屋里看去,放低了声音说道:“我让郁畅睡你在连屋里的那张床了,那小子也不知道熬了几天,坐下就吃,倒头就睡。回来之后,我打电话问了问郁欢,这没心没肺的丫头竟然都不知道自己二哥丢了……”
“你呢?”关尧开口打断了郁春明的话,“你吃饭了吗?”
“我吃了,吃了郁畅剩下的几个饺子。”郁春明拉了拉滑下肩膀的外套,接着说道,“我给郁畅买了明天中午回松兰的机票,他非要走,我也拦不住,只好让他把视频重新放一遍后拷贝到了U盘里,又叫王臻联系交警大队查松兰医大一院附近的监控,看看秦天那几天有没有和啥可疑人员见过面。”
关尧抿了抿嘴,一时欲言又止。
“咋了?”郁春明略带困惑地看着他,“是不是秦天交代了啥重要信息?”
“没有,我只是想……”关尧轻咳了一声,目光有些飘忽。
郁春明缓缓地皱起了眉,可正当想要开口的时候,关尧突然抬起手,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关尧闷声道。
第80章
对不起什么?
关尧没说,郁春明也没问,两人静静地站在客厅中,不知过了多久,关尧才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臂。
“外面下雪了吗?”郁春明低声道。
“下了,小雪。”关尧回答。
“今晚暖气不热,屋里总是冷飕飕的。”郁春明又说。
“我去替你找床新的被子。”关尧摸了摸鼻尖,压下了方才翻涌而起的欲望,他侧身越过郁春明,向屋里走去,“这两天暖气是有点问题,等明天上班了,我给热力公司打个电话。”
郁春明原本搭在关尧背上的左手一轻,悬停在了半空中。他没有回身,仍旧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直到关尧铺好床,才慢吞吞地走回房间。
“今晚……秦天到底说了啥?”郁春明问道。
关尧弯腰拉被子的手一顿:“没说啥,就是从他嘴里问出了点有关李英的事。”
“有关李英的事?”郁春明皱起了眉,“秦天和李英很熟吗?”
“依照他的说法,很熟。”关尧回答,“秦天讲了自己十几年前和李英一起在远东百货打工的事儿,还坦白称,李英曾向他打听过江婶儿的经济来源。”
“经济来源?”郁春明目光微闪。
关尧存了半句话,没说全。
郁春明却已猜到了真相,他嘴唇一抖,吐出了几个字:“是和钱国伟有关,对吗?”
关尧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对。”
郁春明扶着桌子,有些脱力地坐到了床边。
“你其实早就想到了,是不是?”关尧轻声问道,“你和我一样,早就想到了江婶儿多半一直清楚钱国伟还活着,而且这么些年来,始终与他保持着联系。”
郁春明用力地按了按额头。
“至于……江婶儿到底在这两个案子中,扮演了一个啥样的角色,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关尧没把话说死,他委婉道,“而且,按照秦天的说法,这些钱其实不是寄给江婶儿的,而是寄给吴老三的,在吴老三死后,收钱的人就成了秦天自己。”
“吴老三?”郁春明诧异。
“秦天还说,江婶儿大概率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笔钱的,因为从始至终,吞下这笔钱的人,都是他和吴老三。”关尧回答。
吴老三,早年扎木儿锅炉厂机电组的小班长,人没多大本事,以至于锅炉厂改组后,就成了个无业游民,每天在各种狐朋狗友的家里混吃混喝,还干过强迫江敏去服装城酒吧坐台的脏事。
虽说秦天和吴老三没有血缘关系,但如今的秦天简直就是当年吴老三的翻版,俩人那泼皮无赖的模样如出一辙,尤其是问人要钱的本事。
“大概是二十一年前,就是你走之后的第二年,吴老三惹出过一件大事儿。”关尧说道,“当时国家刚提出育林造林的概念,幺零三林场为此停工了小半年,钱一直发不出来,别说江婶儿家了,就是我们家也揭不开锅。吴老三就起了个歪主意,他那会儿一直跟着早前在二厂工会的几个小领导往鹤城跑大货,中途上几个人时不时会摸点东西,送出去换钱。吴老三贪心,跑了几趟之后就不满足了,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准备一个人吞下一整车的货。”
说到这,关尧从床底下拽出了一个箱子,箱子里面存有一盒五金工具:“这个,就是从那批货里出来的东西,它之所以能到我手上,是因为吴老三的法子……出了岔子。”
“啥岔子?”郁春明问道。
“吴老三的本意是,趁着某天夜黑,同行的俩人都睡着之后,他佯装方向盘失灵,带着一整车的货,撞上路边的墩子,然后在车侧翻之际,带着货箱里最值钱的几件儿东西跑路。”关尧说道,“结果,他没想到,撞车之后,道旁边的村子闻风而动,饿了大半年的村民一拥而上,把货全抢干净了。跟吴老三同车的一个人,因为反抗得过于激烈,死在了村民的乱棍底下,吴老三本人,也受了不轻的伤。”
“后来呢?”郁春明不懂这事儿跟钱国伟寄来的钱有什么关系。
“后来,”关尧接着说,“后来,这些货被弄到大集上卖往了扎木儿,我和奶奶赶集的时候,亲眼看见吴老三和卖货的人起冲突。就因为这个,吴老三最后给关进了林城看守所了。当年行署的领导认为这是重大群体案件,得从重处理。但谁能想到,吴老三在林城蹲了不到半年,就被送回来了,而且,他犯的事儿,再没人提了。”
“再没人提了?这是为啥?”郁春明疑惑。
“据大院里的一个巡防队员说,有个人在林城疏通关系,把吴老三给保了。刚回来的路上我一下子就回想起来了,那人叫钱向前,江婶儿说过,他是咱们林场副书记的战友。”关尧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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