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委实是……
恩宠深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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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回百转不知如何说,杨青鲤最终道:“难怪你老念着他,他待你果然是不同……”
“青鲤。”宁离喊他,先前要看画是胆大包天,如今画真到了手上,却又迁延踌躇,“这是不是太珍贵了些。”
杨青鲤轻哼了一声,心道原来你也晓得这物事珍贵?哼道:“那当然了……吴彦之传世最有名的一幅呢。”
说完却没听见答语,只因案前的人,全副心神已沉入了那画中去。
终卷的孤傲剑客,当中的少年将军,至于画首……正是那风华皎然的僧人。
身在凡世,却不染尘埃。
宁离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画卷,好一会儿了,才终于回神。却见杨青鲤并不曾与他一般看画,反而是饶有兴致的将他盯着。
见宁离目光,杨青鲤也不慌不忙,懒洋洋道:“如何,这下你可心满意足了?”
宁离不知为何,总觉得杨青鲤似乎有些揶揄,可又像只是他的错觉。
只讷讷道:“你说什么呢。”
所以到最后,还是麻烦了行之。
。
他面上露出些犹豫纠结的神色,悉数落入了杨青鲤的眼中,倒是弄得杨青鲤好生纳闷儿。
这怎的了?心心念念的画卷到了手中,怎么开心了没有多久,反而瞻顾了起来?
杨青鲤道:“怎的了,阿离?千金一掷呢,你也不欣喜么。”
宁离摇了摇头:“不是的,行之应当是借给我。他之前与我说过,若我真的想看,他可以替我从宫中借来一观。”
杨青鲤:“……”
。
“是是是。”杨青鲤从善如流,疯狂点头,“你说的都没有错。”
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附和着说对。
尽管眼睛已经瞥着边上的小蓟,心想,他可没听到,小蓟抱着那雕花金丝楠盒来时,有提及那位“裴郎君”,说了要还啊?
有的借出是完璧归赵,而有的借出……
人家主人根本没提“借”字呢。
恐怕陛下将这幅画卷拿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再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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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点头的应答甚是敷衍,宁离哪里看不出来。
宁离瞪他:“你当我说笑的呢!”
杨青鲤顿时告饶:“哪有,哪有,我真心实意的呢!”伸手一指那画卷上,夸张道:“哇,阿 离,你快看,这少年将军真是英姿飒爽器宇轩昂,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呀!”
宁离想说这也太假了,这语气跟哄三岁小孩儿一样,转移话题也是这么转移的么?
结果一低头见那画中人英朗眉目、铁甲寒衣,顿时乐滋滋道:“是我阿耶!算你有眼光……”
杨青鲤成功糊弄过这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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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被打了个岔,注意力又回到那画上,此时有了吴彦之原作,忍不住与先前在建初寺里见过的一点点对比。
只是他对这书画文墨的,着实是一窍不通。
看来看去了,也只能隐隐约约的琢磨出来,绢纸画卷上的神韵,彷佛更加宛转灵动。
元熙十九年,建初佛会,那故事热闹极了,可他总觉得,那其中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分明那时,他还未曾来到这世间。
上一次的家书里,已经去问了阿耶,可是阿耶的回信,迟迟都没有到建邺来。
也不知是路上被什么事给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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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来了。”
还是昨日的地方,那别有洞天的幽篁馆,曲径深处,清风习习,绿竹猗猗。
那轩中身影清越,正在揽袖烹茶。
宁离被分了一杯,只是烫得紧,于是暂且先搁在案上。
只听裴昭徐徐问道:“怎么想起来上了那样一道摺子?”
宁离“哦”了一声,倒是半点不意外,裴昭已经知道了。
暗卫嘛,还是已经做到了统领的那一种,长耳飞目,消息灵通,不稀奇,不稀奇。
宁离托着脸,半点也没有隐瞒:“行之,你说陛下他宽宏大度,所以我选择坦诚以待啦。”
那语调轻快得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泼,像银铃曳曳,像花梢翩翩。
裴昭目光低垂,掠过他雪白的面颊。
的确是坦白极了,与他先前所想的,一般无二。
他沉吟道:“……你便是这般坦白的?将所有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
当时听闻宁离上摺的新鲜已经忘却,可其中的内容裴昭记得清楚,开门见山就是请罪。
那摺子字不如何,写得倒是情真意切,通篇看下来,就是一个意思:夜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这沙州宁氏小顽劣一手策划,陛下若是要罚,那他一人做事一人当,千万勿要殃及旁人,至于杨青鲤,那就是个迫不得已被威胁了的小可怜。
若如宁离所说,那是他强抢了杨青鲤宝物,又威胁杨青鲤在建春门外等,没想到撞见了萧九龄,迫不得已在净居寺藏了一晚上。
“我哪有!”
裴昭听他嘟囔着反驳,目中莞尔,又斟了一盏。
那摺子说是坦诚,也只是有限度的坦诚。净居寺里,明明是他把宁离给藏下了,可宁离连提都没有提。
也不知道是聪明呢,还是傻呢?
若那陛下心中无私,秉持如一,他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瞒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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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浅浅的呷了一口,问道:“宁宁不怕陛下责罚?”
“或许罢,但应该也罚不到哪里去。”宁离语气诚实。
“为何?”
“陛下都让人从建初寺把我带走了,拦着不让去见上皇,应该就是有几分要争取我的意思。”宁离思路十分清晰,“……这种小事,想来他不会和我计较。正好还可以宽宏一些,施恩于我。”
他眼眸一弯,有种少年悄悄得意的狡黠:“毕竟,我是沙州的世子嘛!”
。
裴昭忍俊不禁,也当真没有忍,一时笑出了声。
边笑着,边摇头:“宁宁啊……”
还知道倚仗沙州了,可真是有出息了。
宁离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赧道:“我没有说错的罢!而且,我也只与你说说啊……”
裴昭笑意未止:“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杨青鲤与你商量的?”
宁离哼声,飞快的答道:“当然是我自己想的!”
裴昭不问也不答,俊目含笑,就那般望着他。
宁离好生疑惑:“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裴昭点了点他的额头:“错了!”
。
宁王世子将将消停了一阵,忽然间又旋风一般,成了建邺话题的中心。
只因为这纨袴小草包,终于受了陛下雷霆之怒。
镇日招摇过市着,终于不知道在哪里踢到了铁板,惹得陛下一声令下,将他扔去了净居寺反省。
据说是半点儿收拾的工夫都没留,铁面无情的武威卫抓着那宁王世子就走了。
流言彷佛生了腿,传遍了建邺的三街六巷。
此刻,这传闻的中心人物,正在寺墙之下。
古柏参天,枝叶萧萧。
漆金牌匾上,“净居寺”三字古朴庄重,这还是宁离第一次走正门,来这地方。
那武威卫冷冰冰的:“宁世子,请吧。”
宁离也不为难他,施施然的踏进了这寺门,倒看得那武威卫甚是错愕,好似他没有胡搅蛮缠一番,很不寻常似的。
本来嘛,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要罚他的是宫中的那位陛下,他作甚为难这底下的人?
寺里候着的内侍,倒是很好说话,和善的将他引至了禅房处。
只是一望那廊檐下,却没见得那小池塘。
刚念着“既来之,则安之”,这会子,宁离脚步就顿住了。他左右打量着,目光中现出浅浅的疑惑。
那天夜虽深,可他不会记错。
行之呢?
他还以为,会和行之住在一处呢。
第49章 花雕 东君
49.
宁府,别院。
这消息终于传过去的时候,姚光冶也不由得愣了一下,都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断断没有想到,他家小世子只是出个门的功夫,就被陛下关到净居寺里去反省了。
这可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虽然说教府中的侍从捎了话去,教宁离切切记得、这些日子不要回来,可他也不是想听到这一桩啊。
姚光冶招呼人过来:“小蓟,你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着?”
小蓟吭哧吭哧半天,说不出来:“不晓得。那天郎君和杨世子出门去了,后来给宫中上了道摺子,陛下就生气了。”
哦,摺子。
等等,摺子?!
姚光冶如今是消息半点儿不灵通,还以为小蓟是在说笑:“你说什么摺子?世子怎么会写这东西,他从来最不耐这些了……”
“是真的,姚先生。”小蓟点头,煞有介事,“那天大晚上的,郎君写了好久呢!”
“世子写了什么?”
“不知道。”小蓟茫然摇头,他只知道世子房中的灯许久才熄灭,可究竟写了什么,也没告诉过他呀!
太阳还没下山呢,人就被带去净居寺了。
至于侍从侍卫,那是一个也不许带。
小蓟与陵光失了主人,在杨府也是焦虑不已,急急忙忙的就赶回了别院来。
姚光冶眉深深皱起。
小蓟嘀咕道:“姚先生,净居寺是什么地方?”
姚光冶却有一些心不在焉。
建邺城内城外,这一带的寺庙着实是太多。久负盛名的,默默无闻的,平平无奇的,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
他道:“是皇家寺庙,在宫里边儿。”
小蓟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唉呀,那郎君在里边儿,会不会吃苦呀!”
他记得他家的小郎君,是半点儿都不喜欢那等地方的,何况那净居寺还在宫里边儿。小蓟只远远地望过一次宫墙,连绵不尽望不断的,觉得那地方简直是要吃人。
“要不要送些东西去打点一下?那地方,陌生的很,万一里面的和尚为难郎君可怎么办?”
姚光冶终于回过神来,却摇了摇头,叹气道:“送不得。”
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净居寺在大内禁中,哪里是什么能轻易进去的地方?
小蓟忧心忡忡,生怕自家郎君在那寺庙里受了委屈,走来走去,抓耳挠腮,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而在他的一旁,陵光半垂着头,一如既往的沉默。
见他这样,小蓟心中来气,不由得扯了陵光一把:“你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郎君都被带走了。”
陵光迟疑了一下。
姚光冶也看过去,打了个鼻息,却是有些不满。
陵光犹豫片刻,低声道:“郎君被带去净居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音落下,姚光冶的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瞳中,精光一闪。
小蓟却不明白,听到这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大声嚷道:“什么?你竟然觉得还是好事,郎君都被关起来了,你还不慌不忙的,一点也不急……真是白瞎了郎君疼你!”
“好啦,小蓟,你也安静些。不过是去净居寺罢了,别咋咋乎乎跟天塌了一样。”姚光冶低声斥道。
小蓟住了嘴,神情里满是委屈。他不敢反抗姚光冶,于是恨恨的瞪了陵光一眼。
然而姚光冶看着陵光的眼神,终于现出几分满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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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宫的内侍前来传人,好茶好饭的上了却迟迟没传来,终于先行一步回去了。
如今却是风云突变,那京中玩耍的小世子,直接触怒了陛下,被关到了净居寺去,责令他即刻反省。
内侍“啧”了一声,不免也觉得可惜。
此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落入了裴晵耳中。乍一听闻,不由得挑眉。
“可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并不知。”
沈从询匆匆赶来,擦了一把头顶的汗水,正要躬身行礼,被裴晵急急扶起。沈从询道:“殿下,据说是宁王世子今日上了一道摺子,将陛下给触怒了。”
看来关键就在那一道摺子上。可究竟写了些什么,却不是他们可以探知的。两仪殿外守的滴水不漏,极难打听消息,连是因为上摺触怒了皇帝那回事,都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裴晵原本想请上皇出面与两人说和,却没想着突然出现这样一桩事情。
沈从询叹道:“殿下,这可是天助我也了。”
他们多少也打听了这位世子的脾性,上一次在建初寺里遇见时,更是亲身体验了一番。这位小世子,对于佛经佛理佛法,那是一窍不通,一概不听。
可偏偏皇帝下的旨意竟是将他关去了净居寺,这可不正是相看两相厌吗?!
沈从询叹道:“从前瞧着陛下的心思,彷佛有些矛盾的,现在大概终于忍不住了。”
裴晵笑道:“时二不是一直都等着看他倒霉吗?派个人去,把这消息说给他知道。”
沈从询听着也笑道:“想必时家二郎心中,应当是欣喜的很。”
裴晵颔首,却是生出另一般疑惑。他缓缓道:“时老侯爷会不会改了主意?”
当初时宴暮被连夜送走,乃是因为他与宁离之间起了冲突。如今宁离也被皇帝责罚,那是否意味着,时宴暮也可悄悄地回京?
。
别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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