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淮捏了捏陈宴秋的脸颊:“我现在有决定了,你想听吗?”
薛端阳在营帐里头,继续在话本上画着王八。
她将将勾勒出一个轮廓,又突发奇想,继续给那只王八画上了有些呆愣的表情。
只是薛端阳盯着那王八看,越来越觉得这王八想薛应年。
薛端阳:……
若不是顾及着身份,薛端阳还真想骂他一句不明事理的小王八蛋。
她盯着那只王八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事态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也难辞其咎。
以前她只想着自己到军营里头逍遥自在,丝毫没有操心过朝堂里的那些事。
横竖都有皇叔在呢,有皇叔在,他们大梁的江山就用不着她操心。
可她没曾想过薛应年居然对皇叔下手,屡次三番寒了皇叔的心。
“我还给薛家的已经够多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想到那一日荀淮对她说的话,薛端阳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养育之恩,皇叔怕是已经还够了吧。
也不知道皇嫂嫂能不能答应自己的请求。
薛端阳心里也没底,她在赌。
就这样对着话本发了好一会儿呆,薛端阳烦躁地把手中的书往旁边一砸,正想着出去兜兜小金小银,就听见外头的兵士道:“见过王妃殿下。”
“你们好,”这是陈宴秋的声音,“我来看看端阳,她现下起来了吗?”
“起来了,王妃稍等,属下为您去知会一声……”
“不用了!”薛端阳立刻冲到门口去掀开帘子,对那兵士喊道,“我已经起床了!叫皇嫂直接进来就是。”
陈宴秋对兵士轻轻点了点头,抬脚进了帐子里。
甫一进屋,薛端阳便拉着陈宴秋的袖子急道:“皇嫂,你可愿意帮我……”
陈宴秋拍拍薛端阳的手,叹了口气道:“端阳,你可记着,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若是再相见,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了。”
纵使薛端阳早有准备,听见这话时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她“扑通”一声笔直跪下,对陈宴秋道:“我与弟弟自幼在皇叔的照拂下长大,皇叔对我们百般迁就,就如同我们的兄长一般。
“养育之恩,端阳没齿难忘。”
“如今走到这般结局,不过是我们咎由自取,无论如何,端阳都不会对皇叔有半分怨恨。”
说到这里,端阳俯下身子,对陈宴秋叩首:“望皇嫂代为转达,以后还请皇叔珍重自身。”
“端阳祝愿皇叔,往后平安无虞,长命百岁。”
第65章 出逃
薛端阳是趁着夜色走的。
她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穿梭在漆黑一片的密林里,脚步踩在落叶之上,沙沙作响。
似有所感一般, 她又回头望了望冀州城的方向。
荀家军军纪森严,对百姓一向宽和, 因此城破并没有对百姓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眼下不过几天,在兵士们的重建之下, 冀州城内便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秩序。
此时此刻,城内灯火通明,不少小贩在街上叫卖着,百姓的灯火就如同天上的星光。
这样的景象, 恐怕只有皇叔能够实现。
其实薛端阳隐隐约约有感觉, 他们薛家皇室, 恐怕气数已尽。
她现下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薛端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一时间没有言语。旁边的小金小银察觉到主人心情的低落,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薛端阳的裤脚。
薛端阳笑了笑, 揉了揉它们的脑袋,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无谓的挣扎又如何?她薛端阳不是那种什么都不做就放弃的人。
总归要试试才知道,不是吗?
况且, 皇上再昏庸, 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要回京,狠狠地揍那小王八蛋一顿!
月光清亮, 拉长了薛端阳的影子。
她是月夜的行人。
荀淮站在城楼处, 定定地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坳。
他望了好久,陈宴秋站在荀淮身旁,也跟着他往远处看。
那一整座山在漆黑的夜色下看不太真切,陈宴秋觉得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弓着腰的巨人, 即将从沉睡中醒来。
那么沉默,又那么庞大。
冀州城处在两山之间,夜风格外的大。配着耳边呼啸的风声,陈宴秋看得心里有些毛毛的,去拉荀淮的手:“夫君……”
荀淮怕陈宴秋冷,捂了捂陈宴秋的手指:“走吧,我们回去。”
陈宴秋知道荀淮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你不是派了人送端阳回去吗?她不会有事的。”
荀淮没有回答陈宴秋,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端阳小时候,身体远不如现在康健,”荀淮目光幽远,像是陷进了某种回忆里,“几乎年年春冬时节,都会染上风寒。”
陈宴秋知道现在荀淮心里并不好受,他靠在城墙上,对荀淮笑道:“然后呢?”
荀淮够了唇角继续:“于是我便强拉着她跟着我习武,只是没想到端阳那么有天赋,几乎是一学就会。”
“于是我又继续教她,教她兵法,把她带到兵营里去,养成了现在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
荀淮无奈地笑了笑:“现下看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陈宴秋倒是乐观:“没关系,薛端阳是你带出来的孩子,她是明事理的人。”
荀淮摸了摸陈宴秋的头发:“也是。”
说完之后,荀淮又紧了紧陈宴秋身上的披风:“这上头风大,我们回去吧。”
陈宴秋对荀淮点点头。
荀淮牵着陈宴秋的手往城楼下走,一步一步,踏得稳健又坚定。
下城墙之前,荀淮又回头,望了望那些在黑暗中绵延的山脊。
重峦叠嶂,一山又一山,在这里看不见京城,那些记忆里的往事似乎也被这山峦隔绝,再也看不清晰。
荀淮知道,端阳此时正在那些山林里踏着月光,稳稳地向前走。
端阳,去吧,我予你自由。
荀淮扭过头去,凝望着远处列队的荀家军。
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旁人而战。
纵使万人唾骂,纵使忘恩负义,我也要为自己博出一条生路来。
往后的这几日,荀家军都在冀州城内休整,确定着接下来的行动。
荀淮又恢复到了军务繁忙的样子,一会儿确认作战计划,一会儿又在冀州城内巡视,。
陈宴秋黏着荀淮,荀淮去哪,陈宴秋就去哪。
不过大多数时候,陈宴秋都听不懂荀淮在说些什么,只是坐在旁边撑着脸盯着荀淮看。
他觉得荀淮怎么样都看不够。
在冀州停留了一会儿后,荀淮确认了下一个要攻打的城池。
大军又继续迈进,一路高歌,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势如破竹,直捣京城。
陈宴秋处在军营里面,听着不断传来的捷报,对荀淮是“大梁战神”这一件事情,终于有了清晰的实感。
这么厉害的人,是我夫君!
陈宴秋心里又骄傲起来。
这边荀家军捷报频传,另一边却是愁云惨淡。
京师节节败退,薛应年心里着急,可环视了一圈,朝中居然没有什么人可用!
更令他气急的是,荀淮谋反的消息一传出来,崔明玉便不见了踪影,任他怎么找都寻不到崔明玉的影子。
文无贤臣武无将才,朝中的大臣人人自危,没有人有心思去挽大厦之将倾,都暗暗为自己安排着后路,朝政几乎瘫痪。
而京城外的百姓却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京城是最安全的地方,都拼尽全力往京城里赶。
这边,薛端阳走了有小半月,终于回到了京城。
小金小银被她安排在了京城演武场附近,而她本人则是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裳,混在人群里面,慢慢悠悠地往城门处走。
在她身边的都是不少逃难来的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瞳孔不自然地放大,目光涣散,神志不清,瞧上去很不健康。薛端阳看得直皱眉头。
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地方官没有着手处理吗?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一直朝前缓慢挪动的人群蓦地停了下来。
薛端阳正疑惑,突然听见前方的守卫喊道:“战时戒严,京城只出不入,各位请回吧!”
这一声堪比晴天霹雳,这些流民都是凭着一口气儿才撑到这里的,一听到不许入京,不少人登时没了盼头,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娘!姐姐!”
“哇哇哇……”
各种惊呼声、尖叫声和哭声此起彼伏,冲击着薛端阳的耳膜。
不少还有力气的,则是对守卫愤怒地大声叫嚷:“我们也是大梁朝的子民,为什么不让我们入京!你想我们饿死在这里吗!”
“苍天啊,这是要绝我的生路啊!”
“皇命难违,我也没办法啊,”那守卫也不忍心,对他们为难道,“若是我把你们放进去了,那可是要杀头的!我也有妻儿,我不敢冒险啊……”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号,随后,一道人影突然撞开人群,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快地朝城墙冲过去!
流民们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大家这下看清楚了,那是个抱着一个襁褓的年轻妇人。
不好!!
薛端阳来不及思考,脚下发力腾空跃起,宛若一只轻盈地雀鸟一般掠过人群,想要抓住她。
可薛端阳本就在人群的后部,距离那妇人实在太远,她拼尽了全力,也只来得及抓住妇人被风掀起的衣角。
“撕拉!”薛端阳力道太大,那衣角被她撕了下来。
“砰!”
妇人没有半分犹豫,决绝地撞了城墙。
青砖上上鲜血淋漓,如同在城墙上开出来的红艳的花。
她的死宛如一条引线,城门处的流民们寂静了一瞬后,瞬间爆发了!
“死人了!死人了!!”
“天哪,我不活了——”
“狗官,是你们害死了我们!!”
“横竖都是个死,我们跟他们拼了!”
“拼了——”
不知是谁带的头,流民们愤怒地向前涌去,七手八脚地把守卫扯到了一边,又打又踢。
他们数量众多,如同掺了泥土的洪水一般冲过来。守卫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幕,呆在了原地,一时间竟是忘了躲开。
“等一下!”事态往着最坏的情况发展,薛端阳朗声,试图提醒大家,“大家先冷静下来!”
可流民们正出奇地愤怒着,谁又能听见薛端阳的话?他们把守卫扯到人群中,饶是守卫有武器在身,也双拳抵不过四手,只能抱着脑袋痛喊。
城内的人见情况不对,立刻想关上城门,不料流民们动作更快,“砰”地冲开城门,来到了京城的街上!
尖叫哭喊不绝于耳,空气里似乎也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薛端阳一个人能控制的局面了。
薛端阳捏着手中的那一块肮脏破烂的衣角,滚了滚喉咙,跑到墙根处去看那撞死的妇人。
如果她没记错,妇人应该是抱着一个小婴儿的,那应该是她的孩子。
还有宝宝,她为什么会如此决绝地赴死?
薛端阳心里有了一个不敢承认的猜测。
妇人头上被撞出了个血窟窿,此时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她瘦得皮包骨,眼睛几乎要鼓出来,可看骨相,薛端阳觉得她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此时此刻,妇人的眼睛呆呆地瞪着天空,瞳孔涣散,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薛端阳蹲下身子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将那妇人的眼皮抹了下去。
“安息吧。”薛端阳道。
说完这句话,薛端阳的目光往下移,落到了妇人抱着的那个襁褓上。
离得近了,薛端阳闻到了一股可以说是熟悉的臭味。
她缓缓伸出手,将改在襁褓顶端的棉布打开。
“唔……”
纵使有了心理准备,薛端阳还是差点呕了出来。
在那襁褓里,是一个已经开始腐烂的死婴。
第66章 质问
尖叫声此起彼伏, 最后终于把禁军引了过来。
禁军统领赵同一挥手,朗声道:“把闹事的全都抓起来,关到牢里面去!”
他身后的兵士们得了命令, 纷纷扑过去,把那些在大街上逃窜的百姓粗鲁地摁住捆起来, 叫他们动弹不得。
此举更是激怒了那些流民,他们不住地挣扎着, 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全是恨意。
人到了绝境都会拼死一搏。忽然,有人猛地挣开了绳索,向一旁围着他们的禁军扑了过去,张嘴死死咬住了那禁军的耳朵!
他用了死力, 不断地撕扯着。连接耳朵的位置被扯出了血, 那禁军被扑倒在地, 不住地哀嚎着。
“反了天了,还不快住手!”一旁的赵同看见,连忙赶过来举起手中的刀刃, 就要向那流民的后心刺去!
“哐!”
说时迟那时快,电石火花之间,劲瘦有力的长腿飞快地横踢过来, 精准地踢到赵同的腕关节。赵同只觉得手一阵发麻, 瞬间脱力,手中的刀刃竟是被生生踢飞了出去!
他吃痛, 捂着快要错位的腕关节道:“谁!知道我是谁吗?简直是不要命了!”
“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赵同循声看去, 看见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49/59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