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秋就跟个兔子似的,耳朵一会儿竖起来,一会儿放下来,那玉米剥到最后一层,好不容易能吃了,却听谢淮之道:“那我考虑考虑。”
猛一下,陶知秋手心就跟被烫了似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见媒婆喜笑颜开,而谢淮之依旧淡淡的,好像这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大事。
他咬了口玉米,感觉有股苦苦的糊味,一点也不好吃。
芳姨办完事,很满意,又朝陶知秋道:“乖乖,你要不要阿姨也给你相一个呀?”
陶知秋抬起头,不知怎的那一眼就跟有怨气似的,但也不知道怨什么,再加上他大眼睛圆溜溜的,就是瞪人看起来也像是撒娇,还有点委屈,媒婆只当他是被自己吓到了,打着哈哈道:“阿姨跟你开玩笑呢,不怕啊,你还小,这事不急。”
她又朝谢淮之招了下手,“那就先这么说定了啊,我就不耽误你们吃晚饭了,还有下一家要跑呢。”
她转身走了,谢淮之在陶知秋头上顺毛似的摸了一把,站起身似乎有什么话没跟媒婆说完,又追出去了。
留下陶知秋一人抱着原本香甜的玉米坐在小凳子上,看着他的背影,眼眶一红,又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媒婆没走远,谢淮之两步就跟上了,“芳姨。”
“刚刚有些话不好说。”
“我想了想,这事还是算了吧,我没这方面的打算。”
芳姨一听有点生气,“你一会儿拒绝一会儿答应,拿芳姨开玩笑还是拿你自己的人生大事开玩笑呢?”
“没有。”谢淮之不打算解释太多,“我对人家姑娘没想法,就不要有接触了,不然也是浪费彼此的时间。”
“跟您说了又反悔,确实是我不好,我给您道歉。”
谢淮之平时脾气冷淡得都快成石头了,但该有的礼貌却也一样没少过,眼下正经同她道歉,芳姨倒也有点不好再计较,瞅他一眼,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这是做什么。”
“算了算了。”她摆摆手,“我晚点就跟凌芝说一声。”
罢了,又有点不解气似的,在他身上点了一下,“你都二十六了,再不说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谢淮之这么做,当然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明白了自己对陶知秋的心思之后,有点着急了。
想一想上次收到的那句你真是个好人,谢淮之心口就跟梗住了似的。
他看出来陶知秋对他要“成家”这个事情是有些在乎的,所以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至多两天他就跟陶知秋解释清楚。
小孩太迟钝,再这样下去,真成哥了。
他出去说个话的功夫,前后不过两三分钟,陶知秋坐在小木凳上转着圈把玉米啃完了,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见他进来,朝他瞥一眼,背过身,好似不愿意搭理他一样。
很可爱,又有点可怜,脑袋上顶着片乌云似的生闷气,谢淮之想,实在不行现在解释算了,逼他干什么,他根本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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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啵啵啵!
第二十三章
剥好的玉米粒在盘中只有浅浅的一点,很明显陶知秋到后面就没心思想什么玉米烙了,但谢淮之还是很快剥了两根,找出糯米粉和玉米淀粉调和成面糊,再倒油,先煎后炸,定型出锅后撒上一层绵白糖,陶知秋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挪着小凳子还是坐到桌子旁边。
谢淮之佯装冷静,咳嗽了几声才道:“知秋,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
陶知秋不说话,只是摇摇头,拿了碗筷出来准备开饭,他现在回过味来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生气,但又确确实实不太开心,只好强行把自己的脾气压下来,恹恹地道:“没有啊。”
玉米烙不算主食,但陶知秋刚啃了一大个烤玉米也不饿,就慢条斯理地吃,过一会儿才道:“淮之哥,你想谈对象吗?”
谢淮之不否认,“是有点。”
但是要看跟谁谈。
陶知秋沉默一瞬,像一个瘪了气的小人一样来回晃荡,他又道:“那你之前上学的时候有过对象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也不知道到底要问什么,更不明白什么样的结果会令他满意,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陶知秋想,或许是谈过的吧,谢淮之长得这么帅,学校里说不准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陶知秋大概是想掩藏一下自己的情绪,于是用碗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他眼睛又藏不住心事,视线这么往上看人就像一个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小猫,实在可爱。
谢淮之有种想把他抓过来狠狠揉搓一番的冲动。
他回答陶知秋的问题,“没有。”
“上学的时候一直都在忙着给自己赚学杂费,又想拿奖学金,除了上课就是打工。”他笑了一下,“其实我的大学生活是很枯燥的,毕业工作的那段时间才发现原来这座城市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地方。”
他短短几句话,大概并不觉得有多辛苦,因为一切都早就过去了,但陶知秋听着却觉得很心酸,又一想现在生活好起来了是可以考虑成家立业,那他又为什么觉得谢淮之这么做不好呢?
难道他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陶知秋拧着眉头很想不明白,白糖在嘴巴里弥散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他飞快地掠了一眼谢淮之,决定结束自己的胡思乱想,打着哈哈道:“淮之哥已经很厉害了,工作学业两不误。”
然后总结似的道:“现在也确实该结婚了。”
他说完拔腿就跑,因为感觉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火气已经压不住了,丢下谢淮之一个人满脸意外,原本想解释的话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题弄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终他无奈地苦笑一声,意识到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恐怕今晚得琢磨一夜明早该怎么和他说。
这小孩,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他又能怎么办呢。
陶知秋在谢淮之的房间里住了小半个月,早就不认床睡习惯了,但他现在却有些久违的失眠,前半夜睡着又做了个梦莫名其妙把自己气醒,现在只好盯着天花板出神地想,如果谢淮之结婚的话,是要布置婚房的吧?
那他就得把房间让出去了,不过那个时候奶奶的院子肯定也已经修好了,他会回去住。
然后谢淮之就没有时间……况且他也不能一直照顾自己,毕竟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陶知秋想到这里,鲤鱼打挺似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似乎终于找到了关键点。
他不愿意接受谢淮之对别人好。
“这不太对……”他自言自语地道:“我不能这么自私吧?”
觉是彻底睡不成了,床板上跟有钉子似的扎他,陶知秋翻身下床想去找谢淮之,门一开又后知后觉现在已经凌晨两点。
但谢淮之屋子里的灯亮着,从门缝里露出一丝昏黄的光,隔着黑漆漆的堂屋格外显眼。
陶知秋犹豫一会儿,还是挪过去试探着敲了敲门,小声道:“淮之哥?”
门很快打开了。
两个人明明都在为一件事情烦恼失眠,可彼此却又并不那么心知肚明,此刻夜色太浓,他们还是凑到了一个屋子,陶知秋坐在一旁有些年头的大椅子上,一眼看到谢淮之晚上不睡觉在做什么。
铅笔,白纸,橡皮,在画他之前一直想要但盖到一半被烧毁的小花圃,还有整个院子翻整完之后的布局。
谢淮之不是设计出身,图画得很潦草,用心与否却还是能一眼看出,陶知秋怔住了,许久才道:“淮之哥,你这么晚不睡觉怎么在画这个?”
“有点心烦。”谢淮之道:“睡不着干脆起来做点事情。”
陶知秋没有问他为什么心烦,他有点怕谢淮之给出的回答,于是支支吾吾地道:“我也睡不着。”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比他们刚认识那会儿话还要少。
“知秋,”谢淮之忽然道:“今天芳姨问你要不要谈朋友的时候,怎么不吱声?”
陶知秋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想过这个事情。”
念高中的时候,他因为长得好看,开学前两个月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女孩给他送信,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连情书都是纯真大过浪漫,但陶知秋无一例外都以我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为理由拒绝了,大家渐渐都知道他热爱学习无心风花雪月,又不爱说话,也就不会再有人给他送了。
陶知秋的身体是他难以启齿的秘密,青春期时甚至成为他自卑的根源,但现在想来,他拒绝那些信件时又并不觉得遗憾。
可是此时此刻,谢淮之的话好像将他带回了十六七岁时始终无解的问题里,眼中的困意彻底飞走,取而代之的则是困惑和迷茫。
我究竟会喜欢怎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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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咪啾咪啾咪🥰
第二十四章
窗外天色黑沉,浓厚的夜色中还能听见吵闹的虫鸣声,但此时已经晚夏,竹蛉声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今夜注定漫长,谢淮之见他回了一句就再次陷入沉默,好像在想什么人似的,自己心里也有点莫名其妙的酸劲,起身端起暖水瓶,用搪瓷缸泡了碗方便面递给他。
陶知秋接过来,思绪却还飘飘忽忽,比起同龄人,他早熟得甚至有几分沉稳,但又因为自小在老人家身边长大,仍旧保留着性格中天真的部分,青春期时很少想过未来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且又总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讨人喜欢,于是那张脸始终模糊而遥远,以至于连性别都是不确定的。
即便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城市里,人们的思想也未必能够迅速开明,陶恒始终认为他应该在大学毕业之后和女生结婚,但陶知秋却异常抗拒,这对于他人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而奶奶一直告诉他要保护好自己,至少不要轻易让别人发现他的不同,如果喜欢的那个人不能接受他,也不要因此而委屈,健康地过完这一生同样很好。
在长久以来的无解中,他无师自通般学会了忽略和逃避。
陶知秋端着大茶缸吸溜两口面,“淮之哥,你要是结婚了,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谢淮之本来以为他再次开口是要接着刚刚那个问题,没想到又说了一句让他心肌梗塞的话,握着铅笔的手一用力,笔芯碎在纸上,谢淮之哂笑一声,觉得自己纯二百五。
半夜人容易冲动行事,他忍了又忍,还是抬手轻轻掐了下他的脸颊。
陶知秋吃完面擦擦嘴,又不吭声了。
谢淮之继续画图,陶知秋坐在旁边陪他,于是这种沉默又变成了一种和谐的静谧,铅笔落在纸上带起轻微的刮擦声,陶知秋就在这声音中慢慢感知到困意的袭来。
“知秋,”谢淮之开口道:“明天跟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陶知秋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
又道:“好。”
他困得脑袋一点一点,歪下来的时候谢淮之用手托了一下,低声道:“回屋睡。”
陶知秋听话地站起身,在原地顿了一两秒,努力地撑起眼皮打道回府。
两间屋子中间隔着堂屋,谢淮之却好像不放心似的,牵着他手腕把人送到床边,关了灯,阖上房门,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分钟后,陶知秋眼睛瞪得像铜铃,蔫哒哒地打开门又去找谢淮之,他大概也觉得这样很烦人,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不好意思地道:“淮之哥,我还是睡不着。”
谢淮之倒也不恼,将他领进来还是安置在刚刚的大椅子上,陶知秋屁股往上一挨,脑袋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谢淮之放下铅笔,白纸上勾勒出的哪里还是什么花圃和院子,分明是陶知秋的身形。
“知秋,”谢淮之压低声音唤他,“坐着睡不舒服,去床上睡吧。”
总归他今晚不打算再睡,就留陶知秋在这睡一晚也无所谓了,否则再折腾几回,天都要亮了。
陶知秋沾床就睡熟了,也不知道什么习惯,天气这么热还是喜欢裹被子,谢淮之将放在他屋子里的电扇拿过来开到一档,慢悠悠地吹着。
人是睡着了,但梦却不消停,或许是今晚提到了某个话题,又或许是白日里关于说媒的事情让他耿耿于怀,陶知秋梦里都是谢淮之。
梦见小时候的谢淮之在镇上打零工挣钱,又梦见长大后的谢淮之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上学,画面最后定格的瞬间,却是他抱着谢淮之,哭得抽抽搭搭说不许他走。
隔着一层雾气,梦里的陶知秋不停地眨眼想要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结果发现是穿着西装戴着新郎胸花的谢淮之,朝他笑着挥手。
再睁眼时,天光大亮。
谢淮之已经不在屋里了。
陶知秋默默地将身子又往被子里塞了些,他知道梦都是没有逻辑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没印象的画面,可是偏偏最后那一幕又让他觉得奇怪,他隐约察觉到什么,又微妙地不愿细想,蒙着脑袋当鸵鸟,后知后觉这是谢淮之的被子,又跟屁股着火似的一脚踢开了。
软着两条腿从床上下来,陶知秋一副没睡饱的样子坐在桌边吃早饭,谢淮之一早上碾了面疙瘩,用猪油、小青菜和鸡蛋一块煮成了一碗稠稠的热汤,他这个一宿没睡的人反倒比陶知秋看起来还精神些。
“淮之哥。”陶知秋含混地道:“你昨晚睡了吗?”
其实他有些明知故问,刚刚起身的时候在柜子上就看到谢淮之已经画完的图,但他急需说些什么来冲淡自己荒诞的梦境和真实的心悸。
谢淮之在刷锅,头也不抬地回道:“没睡,有些睡不着。”
何止是睡不着,如果不是天还没亮不方便干活,他昨晚能把村头那几亩荒地全给犁了。
原先是想用画图来催眠自己,可是和喜欢的人共处一室只会让他更加心慌意乱。而且陶知秋夜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梦,哼唧了有一两分钟,他过去看时发现小孩眉头皱得紧紧的,眼尾还有一点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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