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上回到村里,陶知秋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言不发,感觉手脚已经快要僵化了似的麻木,又有股很深的疲惫从心底往上涌。小院门口留下的灰烬像是昨晚那场噩梦的遗迹,他想要进去收拾一番,又似是不知该从何下手,最终手足无措地停在了原地,扭过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谢淮之。
谢淮之却猛地一把将他抱住了,好像是昨夜那个短暂拥抱迟来的延续,一整日的兵荒马乱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连不久之前劫后余生的心悸都来不及抚平,而此时好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余地,陶知秋脸埋在谢淮之的胸口处,含混地叫了一声淮之哥,就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房子是奶奶在这个世界上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昨晚他不顾一切留下来的举动到底有多危险和冲动,说是死里逃生都不为过,而谢淮之就这么没有丝毫犹豫地翻墙进来救他。
陶知秋不知道在那混乱的一秒中对视的瞬间,他的心跳得究竟有多快。
拥抱的姿势看不清两人的表情,陶知秋哭得抽噎,而谢淮之同样在沉默地流泪,他抱陶知秋抱得那么紧,似是在反复确认怀里的人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一般。
昨晚看到起火时他怕得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剩下呼喊的本能,他怕这个一直跟在身后叫淮之哥的声音消失,怕再也看不见陶知秋笑起来时脸颊边的小酒窝,怕这个还没有满二十岁的小孩真的因为一次本能的善良而失去生命。
他甚至开始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沈奶奶的孙子。
可是现在他也终于意识到,他对陶知秋好并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早在不知何时起一种更细微的情感就已经在萌动,他想起陶知秋有一天问他,刚回村那天谢淮之有没有认出他是谁的时候,他回答没有。
他并没有撒谎,但该如何表述呢?其实那一瞬他大脑一片空白,全然忘记该去想眼前的人是谁,只觉得世界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消散,惟余吵闹的心跳声在耳畔鼓噪,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心跳声那么吵,吵得他心烦意乱。
而就在昨晚,他再一次感觉到耳边失去了一切声音。
耳鸣像火车迟滞的鸣笛声,他连心跳都听不见了。
但此时此刻,他们两人的心跳声像是重合在了一起,谢淮之轻轻拍着陶知秋的后背,或许也想借此来安抚自己慌乱的思绪,毕竟这种情愫对他而言同样很陌生。
“淮之哥,”陶知秋脸上泪痕斑斑,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道:“院门烧坏了,你之前给我搭的爬架也没有了,还有盖到一半的小花圃……”
“没事,哥给你修。”谢淮之把他的脸抬起来,用没什么茧子的手心给他揩眼泪,“都能修好的。”
他蹭掉陶知秋滚在腮畔的泪珠子,“奶奶的房子里面没坏,外面都可以重新弄好,院子原来什么样还什么样,你还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陶知秋知道谢淮之不是在哄他,而是给出了一个说到做到的承诺,心下一动,然后不知怎么的,又想往谢淮之怀里扎了。
他克制住动作,真是奇怪,陶知秋想,我原来明明那么抗拒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可是谢淮之抱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呢?
“谢谢你,淮之哥。”陶知秋抬起脸,诚心实意地道谢。
眼睛肿得像核桃,谢淮之拉着他的手腕道:“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饭,嗯?”
陶知秋点点头,跟着他回家,谢淮之用温水浸了毛巾给他擦脸,“知秋,这段时间先住我家好吗?”
“谢正峰父子俩的案子没有那么快结束,你在我身边我放心点。”
他在撒谎,但这个谎言无足轻重,因为后面那句话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谢淮之继续道:“我把另外一个房间收拾出来,但那个房间太久没住人,而且是我爸的屋子,你睡我房间。”
他的语气是陈述,但是看向陶知秋的眼神却是商量的,“今晚帮你把铺盖都换了。”
谢淮之这么贴心,陶知秋当然没有任何异议,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谢淮之昨晚去镇上买回来的桃酥。
自行车后来骑得太快,到门口的时候他连撑架都没放往地上一扔就翻进了墙,桃酥挂在车把上摔得稀碎,陶知秋吃得嘴边沾了碎屑,谢淮之顺手给他擦了,一边往锅里倒水准备烧汤,“你昨晚什么时候醒的?”
陶知秋想了想道:“我听到外面的动静。”
“昨晚睡得不熟,”陶知秋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你一直没回来,我不太放心。”
谢淮之正在打鸡蛋花,闻言动作一顿,蓦地道:“我刚刚还在想,幸好我昨晚去了镇上,不然我或许也没办法及时发现这场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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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啵啵啵!
第二十一章
这个话题没持续太久,因为实在不是什么很愉快的经历,他们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淡化,陶知秋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虽然已经将被褥全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但鼻息间好像还是能隐约闻到一点谢淮之身上的味道。
很淡,除了皂角香还有些微别的说不出来的气味,陶知秋脑袋蒙进被子里,闭上眼不断自我催眠,想着谢淮之柜子上那一堆厚厚的专业书,又觉得他的床板有点硬,打算明天还是得把海绵给抬过来,然后考虑了一下奶奶房子被烧毁的事情要不要跟陶恒说一声,但转而一想反正他爸也不在乎,他在城里已经买了好几套房子……这么乱糟糟地想了一通,终于睡熟了。
一夜无梦,凌晨公鸡打鸣吵了几声他也没醒,最后还是被谢铭恩那大嗓门给喊起来的。
隔着一道院墙两道门,陶知秋踩着拖鞋出来,手里端着大茶缸刷牙,眼睛都没怎么睁开,有点抱怨地嘟囔道:“谢铭恩,广播站有你连喇叭都省了。”
谢铭恩正站在陶知秋家的院子里,他还是很有礼貌的,虽然刚刚已经急得要破门而入,现在却是满脸的惊吓,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小秋!”
“你、你怎么住进淮之哥家里了?!”
陶知秋吐掉牙膏沫,咕噜噜漱口,人终于清醒过来,有点奇怪地看着谢铭恩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我家院门被烧坏了晚上不安全,淮之哥担心我,就让我暂时先住在他家里了。”
谢铭恩心中警铃大作,瞅瞅陶知秋的脸,又瞅瞅他露在外面那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最后咳了两声收回自己的视线,“那你要不住我家去?我家屋子多,方便。”
陶知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可是淮之哥家里也有房间啊,他把自己屋子挪给我住了。”
两人没睡一屋,一向不太机灵的谢铭恩无师自通学会了套话,他松了口气,继续说自己这趟过来的正事,“我爹说村里给你发点补助,就用之前做好人好事的名头,毕竟修房子也要不少钱呢,多少能贴补些。”
陶知秋没拒绝,他也不能总当冤大头,而且谢淮之还提前跟他说了,财不外露,虽然村里家家户户都很熟悉,但谁又知道本性究竟如何。
他道:“好,那就谢谢村长了。”
最近这段时间地里清闲了些,水稻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谢淮之正好转头来忙修房子的事情,重新修葺的那一天他还特意买了挂鞭回来放,也算是去晦气了。
小院里的地要重新翻整,至于能种什么还得把土养一段时间再看,最要紧的是先将院门重新砌起来。开工的第一天村里但凡能帮上忙的都来了,陶知秋买了不少冰棍水果分掉,到最后手里还剩两个桃子,他想留给谢淮之,找了一圈,刚刚还埋头干活的人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
但他也不是很着急,转过身想先忙别的,却听院墙外面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好像是什么人压抑的痛呼,陶知秋心里一紧,怕出什么事,连忙踩着水缸边缘趴到墙头。他根本没打算藏自己,光明正大地探出半个身子,却见刘安阳和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捂着肚子蹲在墙角,而不远处站着一个满脸愤怒的姑娘。
谢淮之冷着脸说了一句什么。
姑娘似乎有底气了,走过去挽起袖子,胳膊抡圆了左右开弓各四个巴掌,清脆的声响把爬墙头的陶知秋都给震住了,他揍陈新飞那天也是这个动静。
看得太入神,谢淮之扭过头见他这个姿势,弯着腰脸上泛着充血的红,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朝他伸手道:“下来看?”
陶知秋拉着他的手跳到地上,眼前这架势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估计是刘安阳和这个小混混朋友两人想欺负人家小姑娘,不知怎么被谢淮之撞见了,痛揍一顿。
不,应该是两顿。
经历过谢林平那次的事情后,陶知秋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也察觉到刘安阳有事没事的亲近有点奇怪,早就不搭理他了。
现在想想,他念初中的时候,身边也有刘安阳这样的同学,看他不合群,又比一般青春期的男生清秀许多,就时不时开一些看起来无足轻重的“玩笑”。
思绪断了一下,陶知秋朝那个女孩子走过去,“你没事吧?”
女生摇摇头,“没事。”
“就是手有点疼。”她爽朗地笑了笑,“他俩没伤到我,就是我力气不够大,打不过,还好声音够响,把淮之哥叫来了。”
她朝谢淮之道:“谢谢。”
转过身拍拍手走了。
谢淮之居高临下地看着窝在墙根处的两个人,“别想着报复回来。”
“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别人。”
“流氓罪也不过才刚刚废止,否则今天的事情你们两个人绝对不是只挨打就可以解决的。”
刘安阳起初听到这话打了个哆嗦,没敢抬头,直到谢淮之和陶知秋要走了,他才犹有不甘地恨恨看了一眼,谢淮之却似有所察觉,眼角余光撇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一种了然的不屑。
陶知秋在一旁叽叽咕咕和他说话,问他累不累,又问他要不要歇一会儿。
谢淮之想了想道:“不累。”
“但可以休息一会儿。”
于是陶知秋将自己留的两个桃子拿给他,一个脆桃一个软桃,都洗干净了带着一点水珠,“我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就都拿了。”
谢淮之接过来,桃子粉里透红,汁水充足,口感也清甜,他吃了两口,陶知秋凑过来道:“淮之哥,好吃吗?”
果肉在口中慢慢咀嚼了几下,谢淮之面色上划过一丝微妙的古怪,他道:“好吃。”
又道:“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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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修院子的工程不算小,前前后后至少得要一个多月的时间,陶知秋不愿意让谢淮之那么辛苦,一直说不急不急,谢淮之本来也不想他走,自然乐见其成。
八月末,谢淮之种在院子外的那几排玉米熟了,他给前后邻居送了点,自家又留了些,陶知秋掰了几个玉米抱在怀里,朝谢淮之望,眼里满是期待,“淮之哥,你会做玉米烙吗?”
“会。”谢淮之理了理他扎在脑袋后面的小发揪,“晚上就给你做。”
他不仅做玉米烙,还在烧火的时候顺便给陶知秋烤了根玉米,外面的苞衣不去,用火钳戳进去直接伸进灶膛里,陶知秋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剥玉米粒,厨房里热气腾腾,蒸得人脑门出汗。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院门外却突然有人敲门,陶知秋去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阿姨,很自来熟地就进来了,她看到陶知秋的时候眼前一亮,“哎呦,好俊的小孩。”
然后反客为主地拉着陶知秋的手道:“谢淮之在家吧?”
陶知秋点点头。
她笑了下,直奔进厨房,陶知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推开房门,朝谢淮之开门见山地道:“小谢啊,最近可交朋友啦?”
谢淮之头都没抬,不打算理她。
陶知秋放下剥到一半的玉米棒子,挪到谢淮之旁边,凑过去问道:“她是谁呀?”
他问得很小声,谢淮之离他很近才能听见,灶膛里的火光映得两人脸颊通红,谢淮之偏过脸,道:“芳姨,十里八乡人缘最好的媒婆。”
他一边说一边翻了下火钳子,看玉米烤得差不多了就拿出来放在一旁晾着,陶知秋却在听到这个回答后愣了一下,不吱声了。
芳姨显然无所谓谢淮之理不理她,自然地继续道:“没交朋友的话有没有这个想法呀?阿姨今天可是来给你说好事的,就上回,你帮了人姑娘还记得吗?那姑娘对你有意思,特地让我过来问问你呢,你要是有想法的话,就明天跟人见个面,要是没有的话,人家姑娘也不死缠烂打。”
“小谢啊,凌芝这姑娘长得可不错,家里条件也好,她自己呢也是大学生,你们有共同话题,能聊到一块去,你考虑考虑?晚点给阿姨一个答复,好不好?”
“你呢,是咱们村里最早的大学生,自己又能干能苦的,搁一块日子肯定过得不会差。”
芳姨的语速堪比竹筒倒豆子,又或者她已经熟知谢淮之的性格,一口气说完愣是没让谢淮之和陶知秋找到一句能插进去的口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说媒,确实是件好事,但陶知秋听着心里却好似有点没滋没味的,伸手无意识地拿过靠在墙上的烧火钳,眼角余光却一直撇着谢淮之,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谢淮之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情,而房间里看起来也只有一个人在等待他的回答。
“算了吧。”谢淮之道:“我家里这条件别耽误人。”
陶知秋无意识地松了口气,剥了玉米外面一层,已经放到刚好能入口的温度,他闻到一点淡淡的焦香味。
芳姨一合掌,佯装生气地道:“这叫什么话!人姑娘能不知道你家这情况?都来找我了那肯定是不在意的,你这不能算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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