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头天已经很亮了。
金凤儿晨起便来敲过一次门,听见里头没人答应,他如今已然学乖了,薛鸷没起来开门,那他也不敢贸然推门进去遭人嫌。
沈琅迷迷糊糊地听见金凤儿的声音,等醒全了,才发觉薛鸷还在里面,他伸手无力地推了薛鸷一把,薛鸷便下意识地又动了动,他半梦半醒地抬手在他脸上揉了揉:“什么时辰了?”
“……要是一会儿有人来叫我,你就说我病了,不能起身。”
因为薛鸷无意识的动作,沈琅顿时清醒过来,他眼下实在很不想搭理薛鸷,可他想解手了。犹豫了一会儿,沈琅终于抓住了薛鸷挂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腕:“薛鸷。”
“你去叫金凤儿来。”
薛鸷还有些困,不想睁眼:“叫他来做什么?”
沈琅的声音很轻,蚊子一样响着,他把一样的话重复了两遍,睡眼惺忪的薛鸷才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要尿么,我去给你拿壶……”
“我不要你,”沈琅急起来,“你帮我拿过来,我自己用。”
薛鸷揉着眼睛起身,下床去把那溺器拿来了,然后将榻上的沈琅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接着把住他的,对准了:“尿吧,乖。”
沈琅用手肘往后撞他,挣扎着:“你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我自己用。”
薛鸷按住他乱动的手脚,睁眼看见这人急恼得身上都红了,后背和肩头上的那些斑|痕也因此变得更加显眼,他玩心辄起,把下巴搁在沈琅肩头上,另一只手往上反摸着沈琅的脖颈。
“快啊,憋狠了不好。”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来了,稍微一抬,便很轻易地抵进了那个湿|软的地方,不论沈琅嘴里骂他什么,薛鸷都只当没听见,他脸皮越来越厚了,反正被骂几句,也少不了几块肉。
外头的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光远胜于蜡烛在夜里的亮,这么近的距离,薛鸷很轻易地便能看清楚,究竟哪一个动作才最让这人崩溃。
他慢慢地和沈琅磨着,终于,他听见前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水声。
薛鸷偏头看沈琅,看见这小瘫子眼睛红了,他便餍足地凑过去亲吻他的眼角,舔到了一点咸湿的味道:“别哭啊。我们现在是最亲的人,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就算真的谁也治不好你的腿,我也养你一辈子。沈琅,我们以后是夫妻了。”薛鸷说,“你知道什么叫夫妻么,风雨同舟,一辈子同富贵、共患难。”
“我不会丢掉你,你也不要抛下我。”
“知道么?”
第31章
沈琅屋里养的那只兔子死了。
他前两日看它就病恹恹的, 两耳耷拉下来,很没精神的样子。这兔子寻常大多是金凤儿在养,因此它这一病, 金凤儿很是伤心, 还跑去郑婆婆那里问了些草药来, 也不知对不对症, 只胡乱给喂了些许能疏风散热的金银花和连翘下去。
到了昨日, 这灰兔子已是食欲废绝, 连平日里最爱吃的地丁也不吃了,只一径颤着脑袋急喘气。傍晚时沈琅往笼子里一看, 那兔子的四只蹄腿已然僵直,不知什么时候死去了。
金凤儿对着兔笼掉了几滴眼泪,随后便打算把这灰兔子提去后山林子里刨个坑埋了。
这山头上有片林地, 里头全是大大小小的坟包, 大多没立碑,好些的也就有个木牌子, 草草地刻写了名姓与生卒年月。
沈琅之前让金凤儿推自己出去走走的时候, 偶然经过这边两次, 金凤儿怕鬼, 总疑神疑鬼地觉得里面猫着许多鬼魂, 若是阴雨天, 或在夜里时, 他是万不敢打那儿经过的。
这灰兔子之死不知怎么的,就触动了金凤儿心里思乡的那根弦, 沈琅难得见他愁眉苦脸地叹起气来,嘟囔着说:“还是以前在家里时好……”
说着他觑一眼沈琅的神色,沈琅面上倒没什么什么, 只是金凤儿怕他为自己这句话伤怀,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金凤儿推着他回去时,在路上遇到了几日不见的李云蔚。
他手里拿着两幅手卷,笑着迎上来:“我才要去找你,谁知恰巧在这里就遇上了。”
“三爷找我有事?”
“是这样,上回你送我的字,我得闲时装裱起来了,半月前随其他礼物一道送去了那位老爷府上,谁知那位今晨忽地叫人传口信上来,说这字很好,问怎么没有落款,又是出自谁人之手?还问我再讨些墨宝过去。”李云蔚道,“所以我特地从库房里找了些好纸过来,烦你再写一些。”
沈琅脸上并没有被人赏识的欣喜:“我不过无名无姓之辈,再好的字,也不过废纸一张,他要去做什么?”
李云蔚:“你也太谦虚些。那位老爷爱字画如命,不拘什么名家名迹,只要是技法精湛,可得入他眼的,他都会收藏。”
不过是几张字,也不费什么功夫,沈琅点了头,复又问他:“你着急么?”
“我今日不忙,等你写好了我就拿去裱,也省得你再叫金凤儿送来,”李云蔚笑,“正好顺带着去你那儿讨口好茶吃。”
一路说笑着回来,才刚到门口,便看见那半掩着的屋门被人从里向外推开来:“你去哪儿了?”是薛鸷的声音。
他先是看见了沈琅,然后才是站在他身侧的李云蔚,他话音停顿了一下,才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央他写几幅字。”李云蔚笑了笑,接着上前几步,又低声对他说道,“对了,方才有人过来只会你没有?秧子房那边才刚闹起来了。”
“二哥呢?”
“他和屠正都在,”李云蔚拽着薛鸷的手臂拉他到一旁,沉声道,“昨晚里头有个秧子熬不住,一头栽倒在火堆里,烧花了一张脸,旁边那几个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突然暴起,围起来就要抢屠正手里的刀,屠正也恼起来,不小心砍伤了两个秧子。”
薛鸷皱起眉:“肥的瘦的?”
“是最肥的那个。被砍到了这儿,骨头都出来了,”李云蔚说着指了指肩颈的位置,“血淌了一地,郑婆婆方才被我叫过去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救活。”
“是长了十一根指头的那个?”薛鸷神色一黯,“那位不是说要保他?”
“是说要保,不过当日也只叫人送口信来说要留他一条命,可都这么些时日过去了,也不见他家里人筹钱来,我想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李云蔚说道,“只是我怕二哥脾气急,这事他一个人拿不定,还是要找你过去看看。”
薛鸷看了后头的沈琅一眼,然后才对李云蔚说:“我过去看看。”
嘴里说着有急事,可临走时还是顺道过去,不轻不重地摸了一下沈琅的脸,沈琅抬眼看他:“你送我的兔子死了。”
“怎么死了?”薛鸷问。
“不知道,”沈琅说,“忽然就不吃草了,然后就死了。”
薛鸷想了想:“我一会儿再去抓一只给你。”
“不要了。”
“小猫小狗呢?田大养的狼狗前几日生了一窝崽子,你要的话,我去给你捉。”
沈琅:“我不要养。”
薛鸷想起他平时也很少抱那只兔子玩,偶然见到过几回,也都是金凤儿强行塞到他手上的。这人大约是真不喜欢这些小宠,所以他也没有强求。
“行。”
李云蔚站在一旁,只是看着两人微微笑,不说话。
……
薛鸷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才回来,还没推门进屋,就听见里头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动静。
他站在外边偷听了会,只听见李云蔚说什么:“尤其是这几笔,海棠横斜而出,实在绝妙!这几只蝶也画得好。我看不然再附一首诗句上去,就用郑守愚的那首‘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你看怎样?”
叽里咕噜的,薛鸷听着只觉得头疼。
然后似乎是沈琅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说了声:“好。”
薛鸷一拍墙,好么?好个屁!
他虽没读过书,可也从别人口中略听过几个成辞,听见两人在里边谈诗论画,脑子里便陡然闪现出了“琴瑟和鸣”这个词语。
想着想着,脑海中的那两个人影便越贴越近,薛鸷受不了了,手上没留劲,重重地便打在门上推了进去。
里头的人被吓了一跳,薛鸷扫眼过去,李云蔚手里拿着副画,人站在离沈琅有几步远的位置,中间还有个金凤儿挡着,于是他心里的不爽顿时消散了一半。
“怎么这么急?”李云蔚看向他,“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没,”薛鸷若无其事,“方才手重了。”
顿了顿,又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在外边听着里边好热闹。”
李云蔚笑起来:“才刚我看见这桌案上放了几张画作,问沈琅,他说是戏墨之作,可我怎么看怎么生动,于是便央求他再作一副画给我——你看。”
他把那副海棠图拿给薛鸷看:“怪不得人都说,善书者必善画,我若早知道沈兄弟画得这般好,早就来求他画了。”
薛鸷听见他说话,心里又莫名不爽起来,这画又不像诗文古籍,他倒是能看懂,可除了一句“画得好”,他嘴里也憋不出什么狗屁来,如此倒显得他被李三比下去了似的。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毕生所学:“这画的……花像花,蝴蝶像蝴蝶……这颜色也好,十分好。”
沈琅笑了:“大爷品鉴的也好。”
薛鸷走到沈琅身旁,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搭在他颈侧肩上,然后俯身看他写的字,看不懂,但薛鸷还是拿腔拿调地说:“这字也好。”
“没有十分好了?”沈琅揶揄。
“有万分好。”薛鸷笑。
这两人只要说起话来,旁人轻易便插不进嘴,薛鸷自顾自地和沈琅聊了会儿闲话,然后才像是忽然想起来屋里还有个李云蔚在,抬头看向他:“三哥,你还有事忙?”
李云蔚和他认识多年,见他这副样子,这般口吻,牙都差点被酸倒了半颗:“我等沈琅在那画上题上诗。就走。”
薛鸷于是便低头催促沈琅题字。
沈琅动笔,他就一眼不错地盯着看,看那半截雪白的腕,修长的指节端执着笔,手稳、字也稳。
薛鸷盯着看了半晌,无端地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脑子里浮现出片缕旖旎温存的画面:“怎么拿笔就不抖了。”
沈琅手里一顿,转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薛鸷压低声音,自以为很小声地:“夜里你摸我的时候怎么那么抖……”
李云蔚忽地偏过身子,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两声,很短促地说:“……屋里有些闷,我和金凤儿一道出去透透气。”
他一走,沈琅立时便掀了薛鸷一眼:“他在,你也说?”
“我小声着呢,谁让他自己不识相,非要戳在那里烦人。”
薛鸷话音刚落,便被沈琅伸手拧住了半边耳朵,他用的并不是打情骂俏的力道,薛鸷整个人都被他扯得侧过身去。
薛鸷一边赔笑,一边故意地“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等沈琅松脱了手,薛鸷才报复似地掐了一下他的脸颊:“你还真使劲,要是明儿我耳朵坏了掉地上了,你得赔我一个。”
说着,他凑过去,在沈琅耳廓上亲了一下。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方才他凑过来时沈琅就闻到了,沈琅看着他,忽然问:“山上死人了?”
薛鸷一怔,随即又笑起来:“死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
“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鼻子这么灵?”薛鸷仍然在笑,“我说你是小狗你还驳我,今日寨里杀猪呢,我过去看了眼,兴许沾到了。”
沈琅冷笑:“是猪还是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薛鸷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你别管那么多,不碍你的事。”
良久的沉默。
薛鸷面色稍缓,又俯下身去搂他:“我会处理好的,一个死人而已,况且也是他自个不听话。就要报应,也是报应在我身上。”
“你就没想过做个正经人,干些正经买卖?”沈琅面无表情道,“自来便没有哪个土匪是长命的,你想死,我也管不了你。”
薛鸷贴着他的脸颊,又轻轻吻了一下:“你说的,我知道。可我是他们的大当家,这么一群人都靠我养着,我现在要抽身,没这个道理。再有,当初是我信誓旦旦地带他们上了山,这山上一砖一瓦、大道小路,都是兄弟们用手用脚搭起来的,就是死,我也得和他们死在这里。”
“好壮烈,”沈琅又变回了那个懒懒的样子,“随你了。”
薛鸷追问:“你怕我死么?”
“你死了最好。”
“我不信。”薛鸷笑,“你嘴硬心软。”
“爱信不信。”
李云蔚在外面转了两圈,又回来了,一进门,便撞见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他顿了顿,才道:“那画……还没好?”
沈琅推开薛鸷,说了句:“稍等。”
“一会儿等金凤儿从厨下回来,叫他给你送去就是了,白白等着做什么,”薛鸷道,“再说也该到饭点了,你不饿吗?”
李云蔚:“大当家赶我走呢?”
薛鸷笑着过去推他:“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在这当起了‘油葫芦’来,快滚。”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云蔚又小声道:“秧子房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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