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我吻你么?”他突然极认真地盯向沈琅微垂的眼,大病初愈,这人长发披散着,眼下泪堂还泛着一层淡青色的阴影。
薛鸷看他久了,连那块微微凹陷下去的阴影也想舔吻。
“干嘛又不说话?”
沈琅双唇微抿,任他如何缠磨,也不肯说出“喜欢”两个字。薛鸷心里有些失落,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凑过去亲了一下沈琅的鼻尖,然后顺势往下吻住他的唇。
“那书我实在背不下去,”薛鸷转移话题道,“不如你还是教我写字吧。”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沈琅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不讨厌。”
“什么不讨厌?”薛鸷心跳又快了起来。
沈琅移开目光,才轻飘飘地吐出一声:“和你亲……”
薛鸷于是高兴地把人搂拽过来,又亲了一口,沈琅伸手推开他的脸,有些不耐烦地:“走开,亲我一脸口水。”
薛鸷笑起来:“那你亲回来啊,我又不嫌你。”
“滚。”
“你教我写字吧,”薛鸷又说,“说不准我就有这个天分呢。”
沈琅骂他想一出是一出,可又禁不住他纠缠,最终沈琅只好无奈地:“你把那边书柜上放的书箧拿过来。”
薛鸷闻言立即起身去拿,书箧里放的都是些很旧的书。
那日沈琅带在车上的书册,一部分被那些土匪们留在了泥地里,一部分则被带回天武寨,被他们孝敬给了李三爷。也就是前月,李云蔚才叫人把这些书本送过来,物归原主。
沈琅让薛鸷把书箧打开,从里头翻出本《峄山碑》,递给薛鸷:“这是我小时候临过的,是秦隶,你试试看,先练几个月看看成效。”
薛鸷翻了翻那书册,不太满意:“这什么符号,不好看,我想学你的字。”
“盖房前总要先打木桩,”沈琅说,“你们这里若要起屋舍,也总要先夯土铺石不是吗?你要真想把字练好,就不要急。”
“好吧。”
研好墨,铺平竹纸,沈琅开始教他起笔、收尾,他有意放慢了运笔速度,一共书写了三次,转头仰视站在旁边的薛鸷:“看懂了么?”
薛鸷信心满满:“懂了。”
说着他坐下来,接过沈琅手里的笔,刚要动,沈琅就用手背碰了碰他手肘:“悬腕,我刚才不是说过吗?”
看见薛鸷落笔的那一刻,沈琅叹了口气:“你不是懂了?”
薛鸷委屈:“这笔不听我使唤。”
“逆锋行笔,有什么可难的,我不是写给你看了吗?”
薛鸷越写手越抖,他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要不是怕被沈琅骂,他早把这破毛笔折断了丢出窗去了。
写满了整一页纸,也挑不出一笔能看的,薛鸷的耐心已然告罄,他叹一口气:“唉,我这手怎么就不听使唤呢?”
沈琅道:“你落笔也太急,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下笔时要动脑子,你脑子呢?”
薛鸷放下笔,不高兴了:“你看,你又骂我,你和李三字写得漂亮,那是因为你俩是童子功,谁像我小时候那样,没吃没穿没人疼没人爱的……”
说着,薛鸷忽然福至心灵:“咱俩离得也太远了些,你方才写字,我都没看清,怎么能写好呢?”
沈琅看了眼挤在他身侧坐着的薛鸷,无奈道:“还要怎么近?”
薛鸷笑着起身,把他从木轮椅上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你这样写,我不是看得更清楚吗?”
腰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环扣住了,沈琅感觉到身后的人在偷偷嗅他的颈,他不喜欢有人凑在他后颈上,有种讨厌的、被侵略的和被凝视的痒。
他为此向薛鸷表达过很多次自己的不满,可这个人却从来不听。
自从沈琅病愈后,薛鸷就不怎么敢由着性子和他在床上乱来了,因此在鼻尖凑近到沈琅后颈上的一瞬间,薛鸷就控制不住地起了反应。
沈琅当然也感觉到了,他感觉到扣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臂顿时收得更紧了,喷洒在他颈后的灼烫气息也令他感觉头皮发麻。
“薛鸷。”沈琅的语调里有些恼意。
薛鸷深吸了一口气:“没事,不管它,一会儿就好了。”
沈琅挣动了一下,身|下的异物感很明显,完全无法忽视,他正要张口表达不满,却听薛鸷先一声开口道:“别动。你先别动。就好了。”
顿了顿,又沉声道:“你教我写一下我的名字吧,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该怎样写呢。”
沈琅于是只好无奈地提笔、蘸墨,在竹纸上写下“薛鸷”两个字,他问薛鸷:“是谁给你取的名?”
“是我大爹爹,”薛鸷的嗓音有些哑,“他去求乡里的秀才给我取的,他说鸷是凶猛的意思,我大爹爹从前希望我长大去从军,盼着我能当个将军、光宗耀祖,秀才说这像是一个将军的名,所以我就叫薛鸷了。”
沈琅看着他的名字,忽然低声:“鸷鸟之不群兮……”
顿了顿,才道:“薛鸷,你该去走正道。”
薛鸷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回应:“什么是正道?在我眼里,能让兄弟们吃得饱饭,对得起跟我上山的这群人,就是正道。”
他不愿意听,沈琅便也懒得说了,其实他不该说的,这个人是死是活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世上所有的匪都该死,他根本没必要劝他。
但是方才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沈琅管得住自己的脑子,可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算了别写了,”薛鸷抱着他站起来,“这屋里也太闷了,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松手,我不要你抱。”
薛鸷用脚拨开屋门,他把沈琅抱得很紧:“反正他们都知道了,没什么好遮掩的。而且我想带你去的地方要走小道,你那把椅子不好过去。”
他让沈琅靠在他肩头,薛鸷走路很平稳,沈琅伏在他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铺面而来的是山上临近傍晚时所特有的、温凉的风,带着股草木被曝晒过后的清香,有种夏日清凉的气味。
沈琅忽然发现薛鸷在他屋门口搭的木架上已经爬满了绿色的藤叶,层层叠叠的叶片下垂着不少密密麻麻的绿色花蕊。
薛鸷见他盯着那葡萄藤,笑着说:“再过两个多月就能结果了,去年咱们山上结的葡萄果特别甜。”
不等沈琅说话,他便又道:“后头山谷里有一处池塘,等莲蓬熟了,我带你过去采莲子吃。”
“莲子苦,有什么好吃的?”
“少见识,”薛鸷笑,“莲子老了才苦,才刚长成时吃起来是嫩生生的,好吃得紧。”
“等那荷花枯败了,塘泥里的莲藕也好了,洗干净后直接吃,就是清甜的,煮熟了做成藕羹或是熟藕,寨中兄弟们都抢着吃。”
沈琅低声:“我不吃那个。”
薛鸷“啧”了一声:“忘了你这小瘫子挑嘴了,莲藕多好吃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爱吃?”
“别叫我小瘫子。”
“以后不叫了。”
薛鸷带他穿过树荫,低矮的树木枝叶从他发顶上蹭过,沈琅看见日光穿过枝叶空隙落在薛鸷的脸上,斑驳的金色光影顿时在他身上流动起来。
“干什么这样盯着我?”薛鸷问。他的欲|望刚刚才平复下去,可怀里这个人的目光却让它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沈琅不看了,把脑袋靠在他颈窝上:“什么时候到?”
山路并不好走,更何况薛鸷怀里还抱着个人,他略微有些气|喘:“快了。”
穿过树丛草隙,眼前的视野陡然开阔起来,薛鸷带着沈琅爬到一个高高的干草垛上,草垛是松软的,沈琅的后背没有地方可以倚靠,因此他只能靠在薛鸷身上。
“你看。”
沈琅闻言抬眼望去,眼前是一小片树林,树上不知开的是什么花,密密麻麻的白颜色,活像是那绿叶枝上压满了雪,一瞬间就覆满了沈琅的视野。
他呆了呆,才问:“这是什么树?”
“流苏树。”薛鸷说,“前头垂丝海棠开的时候你正病着,那个也好看。”
“我平时觉得闷的时候就会来这儿,躺在草垛上,有花的时候就看花,没花的时候就看天上的云。”他一直盯着沈琅,注意着他脸上的神态变化,“好玩么?”
有一阵微风拂过他的发丝,沈琅盯着那片雪白的海,点了点头。
薛鸷笑起来:“我长这么大,也就是上回到你们南边去,才头一回看见海,海边风大浪也大,那场面和寻常起了风浪的河水还真不一样,差得远了。”
“是么。”
说着,薛鸷忽然想起沈琅的家乡在临安,于是问他:“你去海边玩过吗?”
沈琅摇头。
“为什么?”
“我们家离海远,况且带我出门也麻烦。”
薛鸷顿了顿,伸手揽住他的腰身:“其实我骗你的,海也就那样,不好看,风大时连眼睛都睁不开。”
“你看我们这的海其实也一样。”
“你们这里哪里有海?”沈琅问。
“这些流苏树啊,”薛鸷说,“风吹过的时候,这些白花就涌动起来,不骗你,真的和海差不多。”
沈琅眼角微弯:“你当我傻么?”
薛鸷也笑:“再不济明日我带你去看田里的麦子,风吹起来,麦苗真像海浪一样。”
“沈琅,”薛鸷忽地偏头在他额发上亲了一口,“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真的海。好不好?”
“嗯。”
第34章
五月初十。
前些日子, 薛鸷带着仇二又去了一次南边,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来回要比头一次足足快了三日。
因这次薛鸷是清晨时回来的, 李云蔚得了消息, 天还没亮便早早地开始张罗洗尘宴, 薛鸷前脚刚踏进寨门, 后脚便被拉进了聚义厅, 话叙三句, 便被灌了三盏烧酒进肚。
“大爷您快说说,”有人挤眉弄眼地笑问, “那南边的姐儿是个什么模样,比咱们这儿凝香榭里的姐儿还俊吗?”
又有人道:“下回再去就带上我呗,我也想去南边见识见识……啊!”
薛鸷不轻不重地在两人脑门上各甩了一巴掌:“瞧你们出息的!”
李云蔚也笑:“大爷二爷此行到南边是做大生意去的, 你们倒好, 满脑子只知道狎妓。”
薛鸷这一回来,匪寨中但凡头上有“官衔”的, 或是寻常在薛鸷面前得脸的, 都一一上来敬过了酒, 薛鸷略喝了几杯, 然后道:“我今日还有别的事, 意思意思吃几杯得了, 你们自去喝酒传令, 别戳在我这碍眼。”
众人这才笑着退下了。
土寇们疯闹起来,又是传花令, 又是划拳藏钩,男人们嗓门又大,吵得整个厅内沸反盈天, 震得薛鸷感觉时不时都有尘灰落在自己头上。
薛鸷向来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因此也并没有制止他们,他举起酒碗,与仇二、李三各碰了碰,一碗酒进肚,他畅快地哼了一声。
“这一次去,路也走熟了,倒比上回多赚了不少银子。”
李云蔚:“看你俩回来时那脸色,我就知道。”
薛鸷一笑:“我回来路上就在想,如今寨里的银子有了富余,三哥,你看着明后日带人下山去采买些土石砖材和铁皮回来,我想让他们加固一下寨沿的围墙,再重修一下壕沟。”
李云蔚说了声“好”。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道:“对了,有件事我还忘了说——约莫三四日前,隔壁狼枭岭的罗大当家死了,这几日他们那边乱成了一锅粥,前日他们山头上的二爷差人传口信过来,想我们扶他一把,让他稳当坐上大当家的位置。”
“隔日他们三爷也递信来,也是要拉拢咱们的意思,我只回说寨中大爷不在,我一人无法决断,先就搪塞过去了。”
薛鸷回忆了一番,才说:“我记得他们山头的三爷是个狠角色。”
“是,都传说他们大爷暴猝是这位三爷的手笔,可也没证据。”
“太狠的人不好管,”薛鸷看向仇二,“二哥,过两日你带人去给他们二当家撑撑场面,不过你得和他说清楚,天武寨这次扶他上去,有两个条件。”
仇二:“你说。”
“一是他们后山上那块平地,我们天武寨要了,二是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让他把他们那位三爷弄死。”
不等仇二答话,李云蔚便问:“你要那块地做什么?”
“我想再买些马匹,让弟兄们闲暇时上那儿去练骑射。”薛鸷放下酒碗,忽然低声道,“听说朝廷如今在追剿南边的水匪海盗,剿灭了他们,只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这些山匪了,若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消息,总得警惕些。”
李云蔚点了点头,接着半开玩笑地看向他:“没想到如今连我们大爷也开始未雨绸缪起来了,从前我说这些,你还讥嘲我活得太小心。”
薛鸷微微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再说咱们天武寨如今蒸……蒸什么来着?”
“蒸蒸日上。”李云蔚道。
“是了,蒸蒸日上。”薛鸷扫了眼厅内那些或站或坐的土寇,“寨子上下两千多条人命,谨慎些没什么不好。”
*
金凤儿提着漆红食盒推门进屋:“哥儿!”
他小跑着来到桌案边上,不等放下食盒,便急匆匆道:“我才刚看见大爷他们回来了,如今都聚在那聚义厅里吃酒呢。”
27/70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