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坚定不畏,虽然是自下而上的仰望,却仿佛能把龙椅上那位年迈的帝王给看穿。
元兴帝身侧的陈敏看向面前的帝王,突然感觉他瞬间老了二十岁。
陈敏跟了元兴帝快三十年,从元兴帝还是魏王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陛下没有老。
即便是长了皱纹,长出了白发,但陛下的精气神却始终跟年轻时一样。
可现在,陈敏突然觉得陛下的精气神瞬间垮了。
那是一种从心底浮现出的老态,像即将落山的太阳。
陈敏看向大殿外,冬天天黑得早,现在才不过申时过半,可天空中却已是只剩下余晖。
或许,天真的要变了。老太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
事情传到傅家的时候已经入夜。
此时正好是傅家上下聚在堂屋商议家事的时候。
傅彦正在倒茶,闻讯手一抖,茶水撒出来不少。
是贺听澜。傅彦瞬间反应过来。是他开始行动了!
“阿骧,你没事吧?”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关切问道。
“啊……没事,让娘担心了。”傅彦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示意郁夫人自己并无大碍。
“此事说起来,倒是跟咱们家关系不大。”傅景渊还算淡定,“咱们家跟纪太师不曾深交,平日里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若是逢年过节拜个年送个礼都能被牵连,那朝野上下就没有能独善其身的了。”
傅景渊这么一分析,众人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白。”傅彦突然开口道,“七殿下年纪尚小,在宫中能站稳脚跟很大程度要靠皇后娘娘和她背后的李氏。他想指控纪太师便罢了,为何还要把皇后娘娘也牵连其中?七殿下这样不怕皇后放弃他吗?”
“为父反倒觉得,七殿下只有这么做才能保全自身、达成目的。”傅景渊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为何?”傅彦不解道。
“七殿下是目前圣上膝下唯一一名可堪大任的皇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傅景渊缓缓说,“你猜,圣上是想要一个依附于皇后、事事顺从皇后的储君,还是一个有自己的主见、对皇后乃至李氏有所忌惮的储君?”
傅彦瞬间倒吸了口冷气,“父亲的意思是,子弱母强……”
“好了,此事在家里说说就罢,在外不准妄议皇室中事。”傅景渊严肃道。
“儿子明白。”傅彦连忙道。
赵承安确实聪明,知道真正能决定他的命运的不是李皇后,而是元兴帝。
只有让元兴帝相信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成为旁人的傀儡的皇子,他才有可能成为储君,甚至是未来的帝王。
“七殿下年纪虽小,却心思深沉。往后咱们可千万不能看轻了这位殿下。”傅景渊道。
傅彦听了这话,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父亲并没有怀疑赵承安背后有人指点。
如果连傅景渊都没有怀疑,是不是可以说明贺听澜直到现在还藏得住?
傅彦陷入了沉思。
第271章
赵承安指控纪元良陷害清河盟, 一石激起千层浪。
次日早朝时,顾怀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出了十年前落霞关一役战败的相关证据。
那是厚厚的一沓信,一共二十五封,那一个月内几乎是每天一封, 都是镇远将军薛靖请求援军的。
从早到晚, 信上的字迹越来越急迫, 语气也越来越绝望。
顾怀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一封一封地读了出来。
薛靖的信为什么会送不出去?还是连续一个月都送不出去?
个中原因不需细想便知道。
然而纪元良倒是显得波澜不惊, 缓缓开口道:“这些信件送不出去, 原因可能有很多。落霞关一役已经过去十年了, 早已物是人非。大将军如此笃定是老夫故意为之, 未免有失偏颇。”
“陛下,臣还有人证。”顾怀仁没有理会纪元良的狡辩,继续说道。
“传。”元兴帝道。
太极殿内众臣纷纷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从殿门走了进来。
从此人的走路姿势不难看出,他是参过军的。
男子走到大殿中央, 跪下行礼道:“卑职乃十年前镇远军斥候吕衡, 卑职可以作证, 当年薛将军的信送不出去,是因为那一个月之内派出去的斥候都被暗杀了。而背后指使的人便是纪太师!”
说着,吕衡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双手呈给元兴帝。
“陛下,这是卑职身份的凭证。当年这件事过后,卑职因意外撞破了刺客的真实身份而被追杀。幸好被清河盟的人所救,卑职这才得以苟活至今。”
“就算你曾经做过镇远军斥候,可你口说无凭,若是你被买通, 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纪元良不屑一顾,然后对元兴帝行礼道:“陛下,老臣对陛下、对大梁之忠心天地可鉴。想必是有人看老臣不惯,故意陷害。”
就在这时,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他的话不能作证,那我呢?”
众人的目光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贺听澜一身官袍,一步步走进大殿之中。
“贺郎中?他不是军械司的吗?怎么也来了?”有大臣小声议论道。
以贺听澜的官位是不需要上朝的,更何况还是在这么个节骨眼上。
一看就有问题!
贺听澜走到元兴帝面前,行过礼后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
“陛下可认得此物?”贺听澜将手中的东西举起来。
元兴帝眯起眼睛一看,“雪狼的牙齿做的吊坠,十分精美。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回陛下的话,此物,乃是纪太师手下刺客不慎遗落在无名寨的。”贺听澜道。
“狼牙坠子十分稀有,每一只到了谁的手上,其实不难查出来。前些日子微臣找到拍卖行掌柜,在他那里查看了拍卖纪录,连同这枚狼牙坠子在内的五枚便是四年前由纪太师拍下。而微臣曾在无名寨遇到刺杀,刺客慌忙逃走,却不慎将坠子遗落在了寨子里。”
说着,贺听澜转身看向纪元良,“纪太师,如果下官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您将此物随手赏给了手下刺客,又派他来刺杀下官吧?”
纪元良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贺郎中,老夫与你无冤无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老夫何必要对你下如此杀手啊?”
“难道纪太师自己不清楚么?”贺听澜冷笑一声,“您跟军械司贺郎中确实无冤无仇,可您和清河盟第五任盟主白若松呢?”
听到“白若松”三个字,纪元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贺听澜便跪在元兴帝面前,字句铿锵道:“陛下,微臣有一事要坦白。微臣的母亲,便是清河盟第五任盟主,白若松。”
他顿了一顿,随即抬起头,“也是曾经的安国公府三小姐,顾令惜。”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内所有人纷纷倒吸了口冷气。
就连早就与贺听澜商量好了的顾怀仁,在听到贺听澜亲口承认自己的母亲是顾令惜时,也难以自抑地心脏一颤。
而与此同时,长身鹤立于一旁的谢昱也深深地望了过来。
果然是她的孩子。谢昱恍惚地心想。
注定不甘于平淡,注定会惊世骇俗。
他突然想起来二十多年前,顾令惜约他出来一起看冬至大典的烟花。
那晚,她指着夜空中绽开的烟花说——
我也好想拥有烟花一样绚烂的一生,哪怕很短暂,但精彩就够了。
贺听澜的这番话传到元兴帝耳中,无疑是一场惊雷。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从第一次见到贺听澜的那一刻起,那么相像的两张脸,笑起来明媚又狡黠的样子。
元兴帝,或者说是赵玄,瞬间被拉回二十年前的那段过往。
可是在他亲耳听到贺听澜承认自己是顾令惜的儿子时,元兴帝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他撑着龙椅的扶手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指着贺听澜。
“你……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回禀陛下,微臣乃清河盟第五任盟主白若松,也是安国公府三小姐顾令惜之子,恳请陛下彻查十年前落霞关战败一案!”贺听澜丝毫不惧,抬头直视着元兴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他虽然跪在阶下,可腰背却挺得笔直,仿佛再硬的钢铁都无法将其打弯。
元兴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陛下!”离元兴帝最近的陈敏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去接住了元兴帝,“传太医!快传太医啊!陛下昏倒了!”
太极殿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众人有忙着去看元兴帝的,有趁机小声跟别人讨论事情的,有站在原地摸不清状况的……
贺听澜抬头看向顾怀仁,露出一个询问的神情。
“等圣上醒来再说罢。”顾怀仁叹了口气,拍拍贺听澜的肩膀示意他起来。
原本的计划因为元兴帝的突然病倒不得不暂停。
太医赶到元兴帝的寝宫并为其诊脉后,面色沉重地告诉李皇后和赵承安,说陛下这是近些年服用丹药过量,已经伤了根本,再加上今日情绪波动太大,才一时气短昏了过去。
“陈太医,你告诉本宫,圣上还有多少时日?”李皇后把陈太医叫到外殿,小声问道。
陈太医面露犹豫之色,摇摇头道:“不好说,这得看圣上自己心境如何。若是心境平和,不去想那些劳神费心的事情,或许还有两三年。可若是还像以前一样疑心病重、忧心忡忡,或许……或许不足半年。”
李皇后面色一变,很快冷静下来,吩咐道:“此时不许对外声张,就说圣上只是太累了,明白吗?”
“老臣明白。”陈太医连忙行礼道。
“好了,下去给圣上开药方吧。”李皇后抬头屏退了身边的其他人,只留赵承安一人。
待大殿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时,李皇后这才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好安儿,我们母子马上就要熬出头了。”李皇后温柔地抚摸着赵承安的头发,轻声道。
赵承安垂着眼眸,一副恭顺的模样,却在李皇后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起了唇角。
元兴帝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半下午。
一直守在榻边服侍汤药的李皇后见状,连忙将元兴帝扶起来。
“陛下,您终于醒了,可把臣妾和安儿给急坏了。”李皇后轻声细语道,仿佛此刻她真的是一名担心丈夫的贤妻。
元兴帝揉了揉发沉的脑袋,沙哑道:“老七呢?朕要见他。”
“哎。”李皇后应了一声,刚要吩咐香凝去把赵承安叫过来,却见他自己过来了。
“父皇,您醒了。”赵承安行礼道。
元兴帝看着眼前恭顺的儿子,突然感觉有些陌生。
明明去年他还是那个刚从冷宫里跑出来,衣衫褴褛瘦瘦小小的孩子,不知何时竟也长成了一副大人的模样。
“顾怀仁呢?他是不是还没放弃逼朕重审当年的案子?”元兴帝阴沉着脸问道。
“回父皇,顾大将军和贺郎中他们就在殿外候着,说等您醒来再来觐见。”赵承安道。
“逆臣!”元兴帝气得狠狠一锤榻,“都是逆臣!”
“陛下息怒啊!”李皇后连忙安抚道,“如今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臣妾听闻民间已经有了一些流言。您若是一味地镇压,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这不就是你们想看到的么?”元兴帝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
他指着低眉顺目的赵承安,道:“你也一样,朕的好儿子,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还有你那个生母,都是清河盟余孽!”
赵承安扑通一下跪在元兴帝跟前,行了个大礼,道:“父皇,清河盟非但无罪,还是为百姓做过许多善事的侠义之盟。是您被奸臣蒙蔽了双眼,偏听偏信,铸下大错。儿臣知道,您其实一直都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却顾及身为帝王的颜面不肯承认。”
“可您是帝王,您才是最需要反省己身的人。儿臣恳请父皇秉公处理此事,给天上亡魂一个交代!”赵承安重重磕头道。
“你……你……”元兴帝怎么都没料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他指着赵承安“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竟然一口气没捋顺,往后一栽又昏了过去。
“陛下——!”李皇后失声大喊道。
赵承安默默地抬头,看着龙榻上的君王,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但他知道,他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拨开云雾,很快就要到看见太阳的那一天。
第272章
有关十年前落霞关一役战败和清河盟通敌叛国的事情很快便在金陵城传开了。
百姓们总是对这种充满了阴谋论味道的事情十分感兴趣, 于是一跃成为最近茶余饭后最常被提起的内容。
甚至还出现了一批当年牺牲的镇远军士兵的家属,堵在镇京司大门外要求朝廷给个交代。
这种事情在民间传播的速度永远快得惊人,不出一日,越来越多的百姓都加入了喊话的队列中。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 请求元兴帝重新调查此案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饶是元兴帝再怎么愤怒, 却也不得不为了平息民愤勉强同意。
不过元兴帝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费心劳神, 只能将此事暂交赵承安处理。
美其名曰给七殿下一个锻炼的机会。
不少官员都看得出来其中含义, 三日之内竟然有超过五十名官员前来巴结讨好赵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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