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榆前世疾病缠身,自己也跟着医生学过一点把脉,他把手搭在溪哥儿手腕上,见脉象人迎脉大于气口,应该没有内伤。他点点头,周淑云看一眼,心里便信了林榆,赶紧背上溪哥儿往回走。
“我把脉只学了皮毛,还是要请个医生……郎中来,”林榆边走边说。
十几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下山,溪哥儿忽然睁开眼喊疼,周淑云顿时停下脚步,大家都看过去。
“乖乖,娘马上背你到家,回家找郎中给你看。”周淑云憋着泪,抬手擦干眼眶摸摸小儿子。
林榆跑过去问:“都有哪里疼。”
“榆哥哥,”溪哥儿呼吸有些弱,断断续续道:“手疼,腿也疼。”
林榆赶忙去看,都是擦伤的地方,脚腕处有些浮肿,应该是扭伤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问清楚:“怎么会摔下来?小溪你想想。”
贺尧川看一眼林榆,见林榆神色凝重,顿时知道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他示意爹娘停步,都等林榆问清楚。
周淑云也反应过来,林榆的做法是稳妥的,现在贺家族人和村长家都在,是村里最有威信的,有他们在做个见证,以后才能扯清楚。
溪哥儿想了想,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贺康安匆匆找他,只说不小心把家里的鸡放出来,鸡跑进山里找不到了。小溪见爹娘哥嫂们都忙,只他一人在玩,便跟着贺康安上山找鸡。到了一处崖边,贺康安告诉他鸡就在下面,他便弯腰去看,这时就被一双手推下去。
他擦着山崖的石头落下,被崖边一颗小树拦下缓冲,摔下去后浑身都疼。他一边哭一边喊人,贺康安看他一眼便跑了。渐渐天黑,深林寂静,他又疼又怕,慢慢就没了意识。
“这作孽的小杂种!”秦心兰和李二就旁边,他俩跟着出来找人,得知是贺康安推的人,又想起自家被烧毁的豆田,直恨的牙疼。
孙志安神色难看,贺家族人都在。说小了,这算是家事。
他看一眼贺大广,见贺大广眉眼严肃,显然是动了把大房除族的想法。不用村长说,他也知道怎么做,当即道:“先带孩子回去找郎中。今夜我也不回,就到你们家中去,找大房把话问清楚。”
“我和大哥去找郎中,”贺尧川道,随即担忧看一眼弟弟。
贺大广摆摆手,把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叫出来:“长林和尧锋去,山路遥远,他们父子腿脚快,你快回家陪着你弟。”
贺尧锋点头,溪哥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堂弟出了事情,他责无旁贷该出力。
第15章
深夜,贺家大房。
郑彩凤几人对贺康安做的事一无所知,自上次被孙李两家打过后,就像是拔了毛的鸡,威风不起来了。
半夜,郑彩凤忽然口渴,踢了踢旁边尽孝的李秀娥:“去给我倒碗水。”
李秀娥这孝道尽的是不情不愿,她是不愿意伺候这个老妖婆,孙李两家闹上门之后,郑彩凤成天指着她脑门骂,全然不复之前的平和。
谁叫家里的钱都捏在老两口和郑彩凤手上,她男人就是个扛不住事的,前几天还能帮她说几句话,后来索性捂着耳朵不听,任由她被老妖婆骂,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嫁进来,一屋子窝里横。
李秀娥爬起来,无声呸一口郑彩凤,摸着黑出门往灶房走。
夜里月色朦胧,隐约照出亮光,李秀娥睡前关好的门,竟然是打开的。
她不是没听见二房的吵闹,又是喊郎中又是哭。只以为二房谁出事了,当然想不到这件事和贺康安有关。要她说,二房死了最好,好出她心里的无名之气。
李秀娥来不及疑惑,便看见贺尧川站在门口,门便是被他撬开的。
与此同时,贺长贵贺尧文、老两口的房门都被打开,叫大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全部拖出来,”周淑云眼神从未如此恨过,只淡淡吩咐两个儿子。
贺家来了不少人,族里的、村长家、甚至一起帮忙找人的其他人家,当着众人的面,周淑云不再顾忌所谓的孝道。
她今天就算是豁出去了,也要和大房老两口断的干干净净。
老两口前几日断手断脚,已经是一阵后怕,缩在房里不肯出来。周淑云便挽起衣袖,进房门把他们拖出来。
贺尧山和贺尧川也同样如此,连郑彩凤和李秀娥两个妇人,他们也没有手下留情。弟弟差点就死在山里,他们心中的气愤只多不少。
院里所有人都在,却没人敢说话。就连最看重家族名声的贺大广,此时也噤声不言,淡淡看着大房和老两口被拖来。
贺尧川看一眼,道:“少了贺康安。”
周淑云闭了闭眼,睁开道:“随他去,难道他敢躲在外面一辈子,少不了他苦头吃。”
她神色平静,却让老两口意识到不好惹。平时吵架都是大吵大闹,赵春花也不怕。如今见周淑云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她反倒缩着脖子不敢开腔。
林榆和孙月华在房间里轮流照顾小溪,郎中来看过,身上多处擦伤,脚扭了一只,看着严重,辛亏只是外伤,养几个月便能好。
“大嫂,我出去看看,你陪小溪吃药。”
“你只管去,这里有我,”孙月华轻声说话。
——
“贺康安把贺尧溪推下山崖,此事属实,是小溪醒来亲口所说,你们可有辩驳?”贺大广看一眼大房几人,眼里露出失望。
郑彩凤被五花大绑,她呸一声,道:“谁知道是不是贺尧溪那个小贱人污蔑我们康安,你们说是他推的难道就是?空口无凭一张嘴,就能冤枉人。”
她嘴里一口一个小贱人,让周淑云又想起在崖边时,千怕万怕救上来的只有冰冷的尸体,她便如坠冰窟陷入愧疚自责。
“啊!”郑彩凤惨叫一声。
周淑云冲上去抓住郑彩凤,狠狠落下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响起,将郑彩凤半边脸扇肿了,嘴角溢出血来,她拿起地上的斧头,疯了似的把刀口压在郑彩凤嘴边,“你再骂一句,我就切了你的嘴!最好今天我们一起死了!”
就连贺尧川和贺尧山,也从未见过他们娘这副模样,活生生要吃人的样子。
郑彩凤瞪大了眼,紧紧闭上嘴,浑身都在哆嗦。锋利的斧头在她脸上割开长长的血口,她一边躲一边往后爬,只想离周淑云越远越好。
连她都怕了,其余人更不敢说话。
就像是失了魂,林榆怕周淑云情急之下伤了自己,忙跑过去夺下斧头。夺完一阵后怕,赶紧将斧头扔在地上。
周淑云泄了气一般,将一直不吭声的贺长德拉出来,对贺大广道:“今日有族叔和乡亲们作见证,我们二房无需大房赔偿银两。只一句话,明日就分家!”
“该我们得的,一样都不能少。”说完,周淑云擦了擦眼泪哽声道:“不是我们不孝顺,实在是这个家不让我们二房活。”
贺家院子亮起火把,村里不少人都在,却没一人敢说指责周淑云的话。他们不说话,噤声就代表默认,默认周淑云的行为。
贺大广垂头叹气,这种事是族里的丑闻,三弟家闹分家,等他死了到地下也无法面对爹娘。这也怪他,作为大哥,没有替父母管好三弟和族中小辈。
但他终究还是希望家和万事兴,毕竟闹分家说出去族里没面子。于是贺大广把目光投向贺长德,毕竟周淑云只是一个妇人,贺长德才是家里主事的。
此时贺长德仿佛苍老十岁,整个人佝偻着。小儿子险些出事,他心里难受气愤。但一见爹娘哭成那样,他又狠不下心。
赵春花也就是看见二儿子这样,连忙见缝插针:“长德啊,这些年是爹娘愧对你。可你也是吃娘的一口奶长大的,生你的时候娘疼的死去活来啊,都没想过放弃你……”
她一字一句,叫贺长德彻底不忍。
周淑云睁大了眼,看着自己软弱的男人,和离的想法从未这么强烈。纵然和离,她也要把儿子带走!
贺尧川和贺尧山也攥紧了拳头,咬紧后槽牙道:“爹,您倒是说句话!”
贺长德被逼到悬崖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五十岁的年纪满头花白,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眼看着分家一事又要不了了之,林榆最终站出来道:“先圣曾言,夫者不慈,子者不孝,此乃天下之害也。贺家纵子,子又纵孙,已经酿成大祸。贺康安昨日放火今日杀人,明日岂不是敢行大逆不道之事?治家需严,譬如树生蠹虫,就该即使清除。”
林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重击每一个人,他停顿片刻继续道:“莫非还等有朝一日,树被蠹虫蛀空,轰然倒下无法挽救?据我所知,贺家虽不算钟鸣鼎食之大族,却也有几十年根基,从未行差踏错一步。如今想为了一时光鲜,毁了长久的利益,实在不该。”
“贺家二房行的端坐的正,不屑与蠹虫小人为伍。我认为该分家,不仅要分,还要断亲,断的干干净净!”
他说完,似乎连风声都寂静下来。
没人回应,林榆心脏猛跳,攥紧的手心冷汗淋漓。他知道古代重孝道,说这种话有被问罪的风险。
但他同时也了解到,这个朝代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君主贤能开明,看重君臣父子关系,他才敢冒险这么说。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穿越人士,既没有小说主角的金手指,又没有强大的身份背景,要真是被人告一状,可没人能救他。
但是林榆不后悔,他脸色激动又苍白,静静等着所有人的反应。
可随即,便是满堂附议沸腾,其中不乏读过书的年轻人,被林榆一番话打动。他们不知道贺家家事,不知道贺大广的考量,只知道先圣说的话才是正道。
贺尧川静静看着林榆,眼神中交织各种情绪,林榆站在那里,就像是镀上一层光,能照耀他们二房每一个人。
他缓缓从林榆身上收回目光,他没读过书,听不懂林榆的之乎者也,但通过林榆,他越发坚定分家这件事,要永远脱离那些人。
贺大广定定看向林榆,仿佛被一番话点醒,随后把目光转移到老两口和大房身上,越发的失望。
只能无奈摇摇头:“上梁不正下梁歪,贺康安在村里为非作歹,全是你们纵容的结果。榆哥儿说的没错,不能让你们坏了家族的根基。分家这件事,我无话可说。该分给二房多少田产银钱,一分也不能少。”
赵春花意识到这次是来真的,她忙扑过去:“大哥,不能分家,二房不就要要钱吗,我给不就是了。”
想起即将被分出去的田地,赵春花直恨。朝廷一个男丁给一亩水田,一个姑娘哥儿给一亩荒田,家里就数二房人多。足足要分出去她三亩水田一亩荒田,叫她气的牙疼。
贺大广摇摇头推开她:“长兄如父,你们既然犯了错,我也有责任。”随即语气冷硬不容置喙道:“该给的一分不能少,若是再阻拦,休要怪我把你们这一房除族!”
贺家大房在村里不受待见,但始终没人多说什么,就因为家族人多,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有根基。要真是除了族,那便无所依靠,来日不管被谁欺负了,宗族都不会管。
别说是被欺负,就连以后子孙科考,查出来被除族品行不端,那都是要受影响的。
一听说除族,赵春花彻底哑口。她可还有个小儿子在镇上读书,以后是要考秀才举人的。
贺大广看向二房几人,道:“分家一事终究麻烦,要丈量土地,划分房屋财产。你们尽早合计好,明日再来叫我。”
分家是大事,必须请族里有公正有威望的长辈来坐镇。周淑云信得过贺大广,忙点头道谢,心里只有感激。夜已经深了,二房一家人把乡亲都送出去,周淑云哭红了眼连连道谢。
等人散去,贺家恢复一片寂静。赵春花瘫坐在地上,又气有恼,随即恨恨看向林榆。她忽然捡起地上的斧头,爬起来就砍向林榆。
林榆惊恐愣住,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危险时,肢体往往容易失去躲避能力。他僵在原地,瞳孔紧缩,眼看斧头越来越近。
转瞬间,林榆被一只手拉开,是贺尧川。
赵春花的斧头劈在地上,贺尧川出自本能的保护,几乎是下意识踩在赵春花手上,断了她一只手臂!
周淑云赶紧跑过来,拉着林榆看:“受没受伤?!”
林榆摇摇头,贺尧川来的及时,一丝风都没从身上刮过。
周淑云松口气,随即忍住哽咽:“今天要不是有你,我们二房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熬出头……以后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别的再不多想了。”
林榆怔怔点头,不知为何,从这时起他心里渐渐有些归属感。
第16章
贺家二房要分家的事情,不出半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周淑云一大早带上林榆去了乡里,现在不是赶场的时候,但是乡里做生意的店铺照旧开门。离镇子最近的便是杏花乡,虽然比不上镇子繁华,却是一处小有规模的城乡结合部。
先去下街买肉,再去上街打酒。周淑云偷偷买了一颗糖塞给林榆,经过昨天那件事,林榆在她心里地位已然超群,一颗糖远不止什么。
周淑云正拉着林榆要走,随机又折返回去,数出十四个铜板:“再包七颗。”
家里儿子儿媳各各都是好的,不说皮实的小子,就只说月华,这些年也忍了不少。周淑云不想偏心,叫大儿媳妇寒心,干脆都买了。
糖金贵,一颗糖值两文钱,抵得上一枚鸡蛋了。但是今天分家,是个好日子,该庆祝庆祝。
周淑云和林榆提上酒肉,匆匆返回村里,道:“酒肉送给族老们,请人家帮忙办事,就不能亏待他们。一斤酒肉虽然不算多,可是进了嘴也是香的不是?”
活了几十年,这点做人的道理总该学会。要不是有她操持家里,只怕二房和大房一样,在村里说不上几句话。人情往来虽然麻烦,但若是到了关键时候,总能用的上。
林榆跟在身后,不说学习多少,也能耳濡目染。
“再去趟村长家,等房屋和田地划出来,让大川他们跟着去县衙里办籍册。”周淑云浑身充满干劲,仿佛立刻就能瞧见以后的好日子。
林榆进了孙家,自有长辈说话。他看见孙彦,孙彦住的东屋,一根木棍支起阁窗,他正坐在窗下看书。一本薄薄的书,书页已经泛黄,但能看出主人很爱惜,连卷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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