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朝官员随着姬焐一齐跪拜,中书令手持册案,中书侍郎持玺,礼成后,两人一齐将册案与玉玺交到姬焐手中。
跪拜之礼完成,便由尚书令暂代干封帝宣读册命诏书,新任宰相江宿柳从旁作证。
礼官朗声念出的大都是赞扬太子的美好品德之语,托姬焐所赐,他那无人得知真名的过世生母也因此获封,此举震惊前朝后宫,要知道此前从未有过宫女母凭子贵的先例。
姬焐这种条件能当上太子就是奇迹,不少人心思浮动,倘若日后有身份低贱之人生个如此争气的儿子,岂不是也能一举登天?
待册封暂时结束后,太子又在众人的簇拥下亲自去了钦天监,另择良辰吉日完成接下来的流程。
当着文武百官亲封并不算真正的册命,除此之外,还要另选日期谒见皇后与太庙,至此才算礼成。然郭皇后对太子颇有微词,这几日在兴庆宫闭门不出,任谁请都请不出来。
后宫如此不配合,姬焐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今日永泰郡主受他之邀入宫便是为了此事。
沈雪枫和沈雨槐跟着母亲到了慈宁殿,入眼便瞧见檀香氤氲的室内,净苍正为太后把脉。
永泰郡主走上前来,对着身后两个小辈说:“还不快跟着拜见姑姥姥。”
容太后虽年事已高,但精神颇好,面相看着十分和蔼,她坐在上首对着永泰郡主招了招手,拉着人在身边坐下:“这宫中新来的大师医术果真高明,才为哀家施了几次针,头痛便好了不少,影月,改日也叫大师为雪枫瞧瞧、调理一下身体如何?”
影月是永泰郡主的本名,她瞥了眼净苍,转过头来问儿子:“雪枫,你觉得如何?”
沈雪枫和净苍对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我听母亲的,听说这位神医的医术确实很好。”
永泰郡主点点头:“那就多谢姑母了。不过,今日前来姑母这里,还有一事想托您帮个忙。”
容太后撩起眼皮:“是为了太子的事?”
永泰郡主笑了笑:“太子有求于我,我定要为这孩子在宫中走一趟才是,眼下宫中除了姑母,怕是无人能劝得动皇后。”
见亲侄直言不讳地将来龙去脉告知,容太后便是再不喜姬焐,也不会给永泰郡主甩脸色看,坐在一边乖乖听着长辈交谈的姐弟则对视一眼。
沈雨槐瞪了弟弟一眼,用口型对他说:你干的好事?
不然娘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给太子说好话?
沈雪枫无辜地回:我不知道啊。
自从生徒考试结束起,母亲就对姬焐赞不绝口,他自己都不知道姬焐何时收买的母亲。
容太后从不掺朝政事,不喜姬焐大多也是因他的出身,但听侄女在一旁说起姬焐的懂事之处,未免心觉好笑。
“三皇孙若真像你说的那般知礼,为何这些年从未主动来哀家这里请过安?”
“这……”永泰郡主语塞,“宫闱私事本不是我该打听的,但雪枫恰好又是太子伴读,我便从他那里听说不少事,太子小时候没少受他们冷眼,大皇子等人一向不许太子靠近兴庆宫和您这边。”
容太后不知道皇子公主之间的龃龉,亦不知姬焐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听永泰郡主添油加醋说了一些,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有些话说一半才奏效,剩下的那一半尽在不言中,要听者自行体会,永泰郡主说了不少道听途说的事情,最后才道:“太子也只是委托我当个说客,若皇后坚持不受谒见,便就这么算了,姑母以为如何呢?”
“此事也不能这么作罢,”容太后严肃道,“自古哪有完不成册命的太子,否则日后何以服众?哀家另想办法,影月也应转告太子,令他亲自来见哀家。”
永泰郡主见事情有戏,连忙说:“姑母说的是。”
容太后又问了沈雪枫平日里在崇文馆的事,末了才叹口气:“想不到雪枫看人的眼光倒准,连长燃都输给他,也不怪乎他最后能当上太子。”
沈雪枫乖乖应承:“其实都是太子努力,事在人为。”
众人都道姬焐顺风顺水,一朝得势翻身,但即便命运再如何眷顾,成事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他知道姬焐暗中用了不少手段,这些年也没少为皇帝处理些旁人都不愿意做的麻烦事,那些人只看到姬焐的出身,并未看到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沈雪枫想,就算姬焐是很幸运,还未及冠便做了太子,但那又怎么了?
如果可以,他还想让姬焐更幸运一些,最好从出生开始就是幸运的,好过幼时那十五年过得如此凄惨。
永泰郡主又和容太后说起别的事,沈雨槐觉得有些无聊,便和沈雪枫双双退了出去,两人提前返家。
途经武德东门,几步之遥便是一排排巍峨恢宏的东宫楼阁,殿宇高耸庄肃,琉璃瓦排浪般涌向晴朗的日空。
沈雪枫唇瓣微张,惊叹地多瞧了几眼,以前从没注意过的建筑,如今一看,竟又有一番别样的感觉。
沈雨槐看着好笑:“发什么呆,笨死了。”
临近永春门,迎面驶来几辆车,为首的金辂车路过道旁,又在二人不远处停下。
身着玄衣的姬焐自金辂而下,身后几辆车中也纷纷走下几个紫衫大臣,侍从弯着腰小跑上去,低声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先接他们去明德殿,”姬焐摆摆手,“不必管孤,也不必找人跟着孤。”
说完,他快步向沈雪枫走来。
大臣们乘着车缓缓驶向东宫,沈雨槐认出姬焐的身影,拱手道:“……太子殿下。”
姬焐走到两人身前,罕见地有些局促,他以拳抵唇低咳两声,对沈雨槐说:“沈大人免礼,不知能否稍微回避一下,行个方便?”
“……”
沈雨槐望着玉冠束发、通体华贵的姬焐,第一次感觉到身份的压制。
她没有说什么,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后退几步,给两人让出空间。
沈雪枫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还没反应过来。
姬焐视线扫视一圈,周围看守的禁卫乖巧地低下头,内侍与宫婢也纷纷退避三舍。
他这才凑上来,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雪枫。”
沈雪枫眨眨眼:“嗯?”
姬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声线里却蕴着笑意:“好几天没见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的。
只是乍然见到成为太子的姬焐,觉得变化好大,现在的他一扫从前的阴郁之气,看上去闪闪发光,天然就是众人的焦点。
沈雪枫心绪浮动,杏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太子,池卿他说,他想见一见净苍大夫,太子能不能准允?”
姬焐颔首:“孤准了。”
“还、还有这个,”沈雪枫从前襟口袋里取出一封描金的、带着藿香味道的请帖,“我亲自写的,想请殿下去我家做客,就是,上元节那天。”
姬焐接过来请帖,收进袖中:“上元节当日恐怕不行,第二日定携礼登门拜访。”
“那……也,也行。”沈雪枫重重点头。
“还有吗?”姬焐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没了?”
“还有,但是,”沈雪枫犹豫着,有些紧张地又摸出一块蓝色的玉佩,白色的流苏随动作轻摆,“但是有些丑,也不配殿下的身份——”
他说着,手心发汗,似乎是没有勇气给出去,还没交到姬焐手里,又胆怯地往回缩。
姬焐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取下那枚玉佩,望着上面歪曲丑陋的字,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是什么?”
正面是jiwu四个字母,背面是四个歪歪扭扭的:无忧无虑。
“是新年礼物,我自己刻的,”沈雪枫垂下头,失落地说,“但早已不是新年了。”
姬焐将玉佩重新放回他手里:“我喜欢,给我戴上。”
语毕,他低头将自己腰间那枚精致的玉佩解下来,沈雪枫看了一眼,他认得这块玉佩。
先前姬焐代行东宫职权时,腰间便挂着这一枚,现在姬焐又将它取下来,望向他轻声说:“你要是不会戴,我可以教你。”
第83章
环顾一圈,周围的下人们都自觉避开视线,沈雪枫捏着那块玉佩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
姬焐没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动手,用视线无声地催促着他。
纠结了一会儿,沈雪枫终于还是悄悄向姬焐靠近几步,将那块玉佩笼在宽大的袖摆里,遮掩着、动作飞快地在他腰带上打了个结。
不过位置很歪,水蓝色又特别显眼,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姬焐只随意看了眼,没有调整玉佩的位置,他笑了笑,略微俯身:“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去我那里坐坐。”
沈雪枫回眸看着不远处背对着二人的沈雨槐,飞快做了决定:“殿下还有正事要处理,今天不太合适,过几天,过几天我一定来找殿下。”
姬焐唇边的笑意缓缓收了回去,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也好。”
“雪枫别忘记说过的话。”
两人再度分开时,姬焐面色已恢复如常,在一众谦卑恭顺的仆从簇拥中踏上金辂车,向东宫而去。
沈雪枫望着仪仗,忽听沈雨槐在身后幽幽地说:“好了,人都走了,你魂儿也跟着丢了不成?”
沈雪枫咳嗽几声暂作掩饰。
等到沈雨槐走到身前,他才突然心虚地蹦出一句:“那个,姐姐,你不反对了吗……?”
“反对若是有用,你以为茶楼说书人口中那些苦命鸳鸯怎么来的?”
沈雨槐翻了个白眼:“不过,我不反对,自然也有爹娘反对,你们总不能这样心照不宣地过一辈子吧?”
“爹娘那边……”沈雪枫心里升起一阵浓浓的担忧,“若是能瞒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沈雨槐放任的态度于他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惊喜,他不敢去想沈父沈母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
“不过,看娘的态度,她似乎对太子很有好感,”沈雨槐分析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此事说不定还有转机。”
两人正说着,沈氏的马车已经在门前停下来,永泰郡主乘轿而来,见姐弟凑到一起窃窃私语,招手道:“在这里愣着做什么,为何不上车?”
途中,永泰郡主得知姬焐同意到沈府拜访一事,自然高兴又满意,路上已向沈雪枫打探起太子爱吃的口味。
沈雪枫和姬焐在蒴淮同吃同住许久,稍微观察出了一点门道:“殿下不爱吃辣,除此之外一切好说。”
其实姬焐从不挑食,蒴淮条件那么差,他都能吃的面不改色,反倒是沈雪枫饥一顿饱一顿的,不喜欢吃还要被他硬逼着吃几口。
沈府的马车驶出宫门,姬焐的辂车方至明德殿。
他不紧不慢地步入殿中,对列座喝茶的几位朝臣颔首行礼,微笑道:“方才因事耽搁,孤给几位大人道歉。”
那些人听了纷纷拱手:“哪里哪里,太子整日公务缠身,闲暇时处理些私事不打紧的。”
姬焐封储,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不少,他虽年轻却不气躁,即使坐上高位也无颐指气使的意思,言谈举止得体,叫人挑不出错。
青年在上首位缓缓坐下,凝心静静听着座中几人的汇报,其中一人说起四皇子一案,面有疑虑,似乎遇到了难处。
此人是姬长燃的人,待到其余人离开后,姬焐招手唤来侍卫,命人取出一枚小钥匙交到那人手中。
“皇兄若办案不利,恐怕会令父皇失望,”姬焐拧眉道,“此事孤亦有错,不该贸然替皇兄请命,让他彻查这桩命案。”
那人立即道:“殿下莫要因此自责,四皇子陷害大皇子在先,殿下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大皇子出口恶气。”
姬焐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话锋一转,说到紧要处:“对了,这钥匙是孤在诏狱中命人搜身所得,中郎将随身携带此物,想必它定然很重要了。”
“大人收着,回去好好协助皇兄查案,若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向孤开口,只一个请求,还望大人能答应孤。”
那人当即弯下腰去:“殿下吩咐便是。”
“千万不要告知皇兄是孤在暗中相助,”姬焐笑意敛起,有些愁闷地道,“孤只想全力以赴助皇兄彻查任家,这功劳也应是皇兄的,更何况他一向不喜孤,于情于理,都不宜让皇兄知道。”
那人听了,登时大为震撼,似乎头一次见到做好事不留名的活菩萨一般,当即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有此良善之心,我大姬定能赓续千年,相信大皇子终有一日也能接纳殿下。”
姬焐微笑着送他出了明德殿。
人走光了,他唤出影卫,抱臂回往室内,影卫快步跟上去。
他颇擅观察,进屋后便俯首道:“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可是方才那位大臣接了钥匙,一切进行顺利?”
“跟这事无关,”姬焐说,“带孤去库房,挑些适合长辈的出来,上元节要用。”
东宫这两日在加急为主子准备造访沈府的礼物,沈府同样简单做了次洒扫,这几日总在试菜。
到了上元节第二日,太子的仪驾终于如约而至抵达沈府。
这是姬焐获封太子以来第一次在明面上接朝臣递来的拜帖,虽说是以伴读的名义相邀,但谁不清楚,沈氏已纳入太子麾下。
沈榄与永泰郡主携一对儿女迎到府门,见姬焐穿着一身冰青色的常服,腰间挂着一块寻常的蓝玉,俨然一副家常登门拜访的样子,心也放下大半。
那玉佩正是沈雪枫准备的,沈榄或许不清楚,永泰郡主却不可能不知道。
男子之间相赠玉佩有知己的意味在,是她看到姬焐如此看重自己的小儿子,心中自然大为熨帖,当即欣喜地和夫君一起将太子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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