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得人解围,顿时顺着净苍的话雀跃道:“太医说的是!奴这就去请太子!”
姬映秋看他行迹可疑,心中疑惑更甚,当即拍桌子:“站住!”
然而那年轻的小侍早就溜出门外了。
斜对面的江宿柳察言观色地适时开口:“公主今日似乎心情不佳,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他不说还好,姬映秋听了横他一眼,冷哼了一声,瞧上去更不悦了。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偷偷溜出殿外的侍从走入偏殿,大摇大摆地摘下袱头,左顾右盼一番,对着屏风后的人影道:“姬焐,他们都在找你呢。”
小榻上,身着雪衣的少年捧著书卷靠在姬焐腿上睡着了,发丝松散,半掩着脸,看不清样貌。
姬焐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奏章,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轻声说:“让他们安静点进来,孤这边走不开。”
沈雪枫这两日经常来东宫做客,姬焐批奏章时,他就在一旁安静看书,上元节过后,两人的相处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他们见面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沈府也不再加以限制沈雪枫的自由。
不多时,殿中静候的几人鱼贯而入,他们见到熟睡的沈雪枫,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的表情,时间没人先开口说话。
姬焐抬头,目光在就座的四人中逡巡,又看向门边吊儿郎当穿着内侍衣服的池卿,道:“池公子,先将门关上,吩咐其余人不得打扰。”
池卿只能硬着头皮出去使唤人,姬映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室内安静异常,这时只听姫焐又淡声问道:“四位不约而同来访,就是为了来这里干坐着喝茶?”
几人仍不说话。
这时沈雨槐道:“殿下,舍弟还在此处,贸然商议朝政事,恐怕有些……”不大方便。
姬焐宽大的袖摆轻扬,掩住少年上半身,将盖在沈雪枫脸上那看到一半的书册轻轻取下,动作十分轻柔。
“他不是外人,可以听,你们说便是。”
沈雨槐低下头,太阳穴突突地跳:“……”
姬焐俊挺的眉微蹙:“还不说?几位大人当真是来喝茶的?”
“既然如此,还是臣先说吧。”
江宿柳从袖中抽出一卷小册,平静的目光掠过熟睡的沈雪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轻声音道:“大皇子掌管的商会近日有所异动,此册中的名单皆是私下里与其往来的记录,殿下还应派人再跟查此事,臣担心迟则生变。”
“除此之外,春闱的考官已经定下,明日由古尚书上奏,不知殿下对人选有没有额外的安排?”
那份名单交到池卿手中,传到姬焐手里。
姬焐看也没看,直接问:“之前劳烦江大人办的事,能否做到?”
江宿柳拱手,苦笑着说:“物极必反,科考亦是如此,臣只能保证给殿下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至于这其中如何操作,希望殿下不要过多干涉,顺其自然。”
其他几人听到科考二字,脸色皆是一变。
在座的目前都是为太子办事的人,各司其职,但互不影响,自然不知彼此都负责些什么,姬映秋听到这,悄声打断江宿柳的话:“太子打算插手科举?这太冒险了,若是被人发现就是万劫不复。”
沈雨槐给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沈雪枫,安抚道:“公主息怒,听听殿下怎么说。”
“孤不擅读书,自然也不想干涉春闱,皇姐误会了,”姬语毕,目光移过来,望着江宿柳道,“宰相也是科举过的人,这等事对有些学子来说,一生只有一次,倘若结果不得天下满意,孤会想办法取消这次春闱的成绩。”
江宿柳连连称是:“臣明白殿下的意思。”
两人又商论了一些礼部办考的细节,其余人不了解,听得颇有些不耐烦,等江宿柳坐回自己的位置,沈雨槐立刻接过话茬。
她将一路提来的卷宗放在桌上,轻声说:“大皇子彻查任氏谋反一案已有了不小的进展,任绪原已承认齐平康是任家安插在郭党中的奸细,他们打算借此案为被贬庶民的郭峥平反,这是案件的卷宗,有劳殿下过目。”
“什么?”姬映秋挑眉,“这么大的案子白白拱手相让送给长燃,他还不得借此机会向父皇邀功?若郭氏当真在此案中清清白白,父皇说不定又会重新考虑日后登基的人选,殿下怎么能给自己留隐患?”
江宿柳却说:“依臣之见,殿下不参与其中也是好事,任绪明此人睚眦必报,大皇子又过于冒进,若他知晓郭氏想对自己赶尽杀绝,未必不会反扑,郭任在明,我们在暗,若是牵连了我们便得不偿失。”
沈雨槐也赞成地说:“这两姓多年交恶,我们只需要看狗咬狗的戏码就好,必要时一网打尽,虽有风险,但回报可观!”
她的声音有些大,姬焐感觉到腿上沉睡的少年略微动了动,便安抚地轻拍,低声道:“皇兄查案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改日再送些证据给他吧。”
“殿下暗中相助,又不让大皇子知晓,”沈雨槐意味不明地说,“若是大皇子知道了,定然会发怒。”
姬映秋笑道:“想不到沈大人还是挺了解我这个弟弟的,的确,以他的性子还不得气死。”
百无聊赖地听着汇报的池卿早已溜到净苍身边发呆,他席地而坐,吊儿郎当地倚在椅子腿旁,把玩着净苍的下摆。
三人絮语了一会儿,沈雪枫幽幽转醒,眼前黑乎乎的,只能闻到姬焐身上的香气,他伸手去捉盖在脸上的布料,忽听净苍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陛下虽正值壮年,但阿芙蓉对其体肤损害过大,身体每况愈下,不知殿下打算何时采取下一步行动?”
净苍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无欲无求,无慈无悲,他这个问句落下,室中众人都默了。
姬映秋先前丝毫瞧不出净苍是姬悟的人,还以为又是自己那个刚愎自用的弟弟听信谗言进献的庸医,此时听了这话,不由轻笑:“太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父皇身边放人。”
什么胆子好大,发生什么了?
沈雪枫听到这,一把扯下脸上的衣物,一双眼正对上姫悟,后者眨了眨眼,两指压住他的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雪枫只能僵硬地躺在他腿上。
“他不死,也有别人替孤杀,”姬焐抬首幽幽地说,“倘若孤不让净苍大师进宫,皇兄也会请别人,既然总有一死,还不如由自己人掌控,皇姐以为呢?”
姬映秋听到这有些沉默,她亦知皇室中还有其他人想要干封帝的命,姬焐说的并无错处。
这时池卿又插嘴:“不知太子有没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让净苍一直在这里干下去吧?”
沈雪枫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心里一惊:怎么还有其他人?
姬焐思忖着,指尖捻着怀中少年的发丝,似乎在想什么,这时姬映秋道:“此事好办,太子若是想早点动手,我看洛阳的上阳行宫就不错,那地方才建成,只需制造一场意外,届时对负责承建的商帮略施小惩便可。”
姬焐怀中的少年有些挣扎,似乎想坐起来说话,这时室内想起沈雨槐焦急的话语:“万万不可!”
沈雪枫听到姐姐的声音,心里一松,躺了回去,转而又是一紧。
……为什么他只是睡了一觉,殿里就变得这么热闹?
沈雨槐:“我爹是工部尚书,负责行宫的设计图纸,沈家可不想替这事背锅。”
姬映秋愣了一下:“确实未料到这层,我这几日睡得不大好,总是有些思虑不周全,沈大人莫怪。”
姬焐道:“死在行宫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至于如何去死,这事倒是不急……皇姐似乎身体有恙,若想调理身子,净苍太医可借你一用。”
净苍听了就要去动自己的医箱,转身见姬映秋惊恐地捂住胸口:“你找来的这位大师究竟有没有两把刷子,可别给我治死了。”
坐在一旁的池卿笑了笑:“长公主尽管放心,净苍他从来不会不懂装懂,再不济,算上两卦也有助于判断公主的病症。”
一时间,殿内众人的注意力又全部转移到净苍的医术上,看着他为姬映秋把脉。
净苍只简单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眉目舒展道:“这几日长公主为一些不入流的杂事所忧,所以心情不大好,依小僧之见,这种事大可以向身边的人求助,而不是压在心里徒增烦恼。”
姬映秋收回手腕转了转,精明的目光紧盯斜对面的江宿柳:“那就劳烦宰相给我解忧了。”
在一旁喝茶静观的江宿柳听到这:“哦?臣哪里惹了公主不快?”
“你是没惹,你那个好妹妹姬灵惹了我,”姬映秋道,“她这几日总来我府上作乱,平日里遇到也要胡搅蛮缠一番,母后和父皇又管不住他,想来十妹只听你的话才是。”
江宿柳眉目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嫌恶,无奈地道:“臣实在是拿她无法,也不知日后谁能管得住这位公主,若有什么能摆脱这位公主的法子,还望各位尽早告知。”
池卿摸了摸下巴:“这还不简单,你娶她不就万事大吉了?”
第86章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十公主虽谋略不足,但美貌有余,”沈雨槐暗暗取笑,“我朝驸马也能担任实职,实在不行,宰相可以考虑一下。”
江宿柳连忙摆手,表示无福消受。
见他这副惊慌的样子,姬映秋嗤笑:“算了,就知道江大人在这方面靠不住,十妹的事,我再另寻办法。”
众人坐在一起随意闲聊了几句,沈雨槐率先道:“大理寺还有其他案子要审,恕臣先行告退了。”
其余几人也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纷纷站起来道别,唯有池卿仍旧闲适地坐在那里,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沈雪枫一动不敢动地躺在姬焐腿上,忽听到沈雨槐轻咳一声。
“沈雪枫,别装睡,我知道你醒了。”
“……”
少年这才掀开姬焐的袖摆,小声喊了句姐姐。
“跟我回家,”沈雨槐说,“殿下一会儿还要看卷宗,没有时间陪你玩儿,跟我走。”
沈雪枫看了眼姬焐的神色,后者点点头:“去吧。”
他坐起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那明日我再来找殿下。”
沈雪枫和姬映秋等人一同出了大殿,出了重明门,江宿柳与他们告别,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姬映秋叫了停。
“雪枫,”她顿了顿,“你和三弟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猫腻。
沈雨槐:“还能怎么回事,自然就是公主看到的那样。”
姬映秋又将目光移向她,良久,才笑了一下:“看你这反应,实在不像第一次知道的样子。”
“我说你上次为何突然来府上找我,原来是为了这事,”她一脸的恍然,“你若是想打探我三弟的人品,直接问我便是,何须拐那么多弯子?”
“这还不是为了顾及雪枫的清白。”
两人站在宫门附近你一言我一语的辩驳起来,沈雪枫听来听去,几次想插嘴说上两句,都被沈雨槐瞪住了。
直到一炷香时间过后,姬映秋才哂笑一声,不置褒贬,摇摇头,坐上长公主府的马车离开了。
明德殿内,净苍将手上的药方重新置于桌面上,道:“殿下如今颇通药理,所用之药的确对沈公子的症,喝了并无坏处。”
姬焐伏在桌案前,以手支额,眸光略有些涣散。
净苍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低头继续说:“清明后小僧会为陛下卜上一卦,引他前往上阳行宫。”
池卿接话:“那我们又应该怎么样让他死得顺理成章,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姬焐仍撑着脑袋,并不看桌前两人。
“姬焐,姬焐?”
池卿抱怨道:“你在想什么呢,和我们说话如此不专心。”
姬焐抬眸看了两人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孤在想,一个可以骑马骑熊,
将天上的龙射下鳞片的地方。”
“射鳞片?还是龙鳞?”池卿大笑起来,“你是不是最近志怪小说看多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龙。”
姬焐不语。
净苍见他没有要谈下去的意思,便拱手行礼道:“既然殿下今日无心谈事,小僧就先和卿卿告退。”
池卿立刻站直身子:“好啊好啊,快带我去你们太医院看看,是否和齐国的相差无几。”
两人走到殿门口,姬焐却忽然出声。
“慢着。”
净苍提着医箱转过身:“殿下还有何吩咐?”
姬焐双手撑案而起,微眯起眼睛:“孤突然忆起数日前,你为雪枫诊过头疾。”
净苍鹰目半敛,掩去其中波动的情绪:“确有此事。”
“雪枫患了什么症?你又开了什么药给他?”
“太子殿下,这是患者的隐私,不便告知。”
姬焐啧了一声。
“沈公子没有什么大碍,殿下不必担忧,至于沈公子服用的药,小僧早已备好,保证药到病除。”
“好,你不愿说,孤不勉强你,”姬焐定睛道,“这样吧,你为孤卜算一次,算完了再走,如何?”
净苍立在原地,犹豫良久,最后才拎着医箱返回,将其放在桌上。
“劳烦殿下将生辰八字说与小僧。”
池卿见状,命人关上了偏殿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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