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略显为难,杨千艳交代过医院的人,不允许景婕接触任何电子产品,说是电子产品打扰景婕休息。熟悉景婕的医护人员,都把杨千艳想成极端控制欲的家长。
其实杨千艳在景婕丧父之后几乎没管过她。
景婕道:“我就打个电话。”
“行吧。”医者父母心,护士最终心软了。
景婕三两句话结束聊天,将手机还给护士后继续躺在床上。
“你怎么来了?”护士正准备开门离开,门口站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鼻子上还插着管子。
小女孩怯生生地不说话,眨巴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护士。
护士蹲下身,“怎么了?是睡不着还是想去卫生间?还是渴了饿了?”
小女孩摇头,眼都不眨一下,护士想牵她离开她也不走。
“进来吧。”景婕坐起身冲小女孩招手,小女孩一个灵活走位从护士腿边窜了过去。护士关门离开,景婕废了好大劲才把小女孩抱上床。
小女孩还知道给自己盖上被子,景婕问她:“这么晚不睡觉干嘛呢?”
小女孩瞅了景婕一眼,自以为面不改色,实则眼珠都快瞅到太阳穴了。小女孩反问景婕:“你不是也没睡嘛?”
景婕在小女孩面前摆谱:“我是大人,你跟我能一样吗?”
“一样的呀,”小女孩说,“我妈妈说,在妈妈面前我们都是小孩,我有妈妈你也有妈妈。”
哪门子歪理。景婕心想。
“你来找我干嘛?”景婕看着小女孩问。
“这个嘛。”小女孩装模作样地枕着双手,但胳膊上不少新扎的针孔被她枕疼了,“刷”地将双手缩在被窝里。听到景婕嘲笑她,朝景婕肋骨上装模作样就是两拳。
景婕连忙求饶:“小屁孩装什么深沉,诶诶诶别打别打,疼。”
小女孩“切”了一声,“我都没使劲,你懂什么?”
景婕按着小女孩的光头就是一顿猛摸,“你这小屁孩,说话没头没尾的,说,找我干什么?”
“你别摸了!”小女孩见无法阻止不了景婕手上的动作,小手一伸将景婕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和我一样,也是光头。”小女孩从床上蹦起来,将景婕被子里仅存的那点热气蹦了个干净。
“不一样的。”景婕拿回帽子重新戴回头上。
“有什么不一样的。”小女孩看她不理自己,又老实地钻进被窝、盖好被子。
“你什么时候出院?”景婕问。
“妈妈说半个月之后。”小女孩说着打了个哈气,“我那个房间里的人都不跟我玩,嫌我烦人。天天板着这个脸,要死了一样!”
景婕不痛不痒地在小女孩嘴上打了一巴掌,“小屁孩一个,张嘴闭口生啊死啊的,跟谁学的。”
“怎么了嘛。”小女孩说。
“这里是医院,不许谈生死。”景婕伸出手指指小女孩,“听到没有。”
“切。”小女孩翻身背对景婕,“生死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该活活,该死死,这叫生死有命。”
一大一小躺在床上不说话,景婕望着天花板。
她想付暄了。
她想,如果付暄在她身边,肯定不会像杨千艳那样对自己。
她想趴在付暄膝上,闻着付暄衣服上的香气,背对着太阳小憩。
小女孩见景婕不理自己,撅着屁股撞了景婕几下,景婕被她装烦了,问:“你怎么还不睡?”
“想爸爸了。”小女孩说。
“这样啊。”景婕似有似无地来一句。
自从景乐平死后,杨千艳收起了家里所有有关他的照片,任景婕怎么哭闹,杨千艳就是不给她看,并警告她不许提起景乐平。有人说,杨千艳这是怕睹物思人,景婕觉得,这是杨千艳埋怨自己的一种方式。时间一久,没人提起景乐平,看不到有关景乐平的任何东西,景乐平长什么样子景婕自然记不得了。
不记得也就不想了。
人人都说她的眉眼和杨千艳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想:“我应该长得更像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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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南的暑假能蒸死人,付暄一个人往返录音棚,国庆过后,付暄吃到了钱群群的订婚喜糖,离寒假还有两个星期,她留校报告还没交上去,刘知暖便风风火火跑到她寝室,通知她:“这个寒假你跟我回家。”
寝室几人都在,都是长眼的成年人,都能看出这姐妹俩气氛僵硬尴尬得很。刘知暖一看不是善茬,付暄不擅长跟人吵架,闻言也只是低头扣着桌子,态度倒是摆了出来。
付暄自顾自地收拾桌面,小声说:“知暖姐,我在学校挺好的。”
刘知暖将皮草一撩,下命令:“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长本事了你,我让你跟我回去。”
钱群群是个人精,看出了刘知暖的欲言又止,一手扯着旺珍,一手拉着陈文欣,好声好气道:“姐姐,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们还有事,先出去了。走啊你!”
刘知暖随便给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胸,眼神打量四周,注意到移门附近的墙体黑了一块,“听说你们这栋楼起火过,你当时睡得很死,是被人救出来的?”
付暄突然僵住,止住呼吸,随后重重点头。
“你命也是大。”刘知暖嘲讽她。
付暄推给她一杯水,畏畏缩缩地说:“知暖姐,你都当妈的人了......”
“本事见长啊你,”刘知暖抬起胳膊发出不小动静,她倒没有打付暄的意思,凭付暄的耳力,纯吓唬,见付暄缩了一下脖子,她满意地别过脸。
显然这招有用,刘知暖屡试不爽。“救你那人呢,待会儿叫出来给我看看,这得好好谢谢人家。”
“我谢过了,而且这事都过了很久了。”
“那行吧。我这次只是路过你们学校,告诉你一声,反正这次寒假你得跟我回去,没得商量。”
“别不说话!”
付暄从小轴得要死,她不想说话谁来了也没用,刘知暖不跟她计较,起身理了理衣服,假装不在意:“眼角膜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哈喽?嗨?摩西摩西?有人吗?
第 23 章
下了高速,姐妹俩也没说几句话。付暄绷着神经坐在副驾上,浑身不自在。
刘知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调暖气,说:“还有三个小时。”
“啊?”付暄反问一声。
刘知暖解释道:“回老家,你舅说没人给坟头那几个人烧纸,他睡得不安稳。”
刘知暖在付暄面前从不称自己的父母为“爸爸妈妈”,每次都是“你舅”“你舅妈”的这么喊,听着有些同二位老人生分的意思。
付暄在一旁干坐着,刘知暖觉得浑身难受,像她大学学车时那个教练。
“你坐我旁边我怪难受的。”刘知暖胳膊向后一伸,拿了毯子胡乱给付暄盖上,“自己理,我要看路。”
“我不困。”刘知暖一声令下,付暄嘴上不可以,动作倒是实诚。
“怎么,”刘知暖打着方向盘,扯着嘴角,一脸不屑,“怕我趁你睡着把你丢在半路上?”
“没有。”付暄说得极为小声,手指掩在毛毯下扣着手背。
“别人好歹还能跟我聊聊天、看看路,你只会让我不自在。”
在付暄的印象里,刘知暖人不坏,但跋扈。这么多年,尽管后来刘知暖嫁人她上学,二人不怎么联系了。可一遇到对方,她总是有些怕的。
刘知暖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两个红绿灯后她再看付暄一眼,果然睡着了。
她有些得意。
上车饺子下车面,孩子回家赵敏总会包顿饺子。她饺子还在包,二人先一步到家。
刘知暖一手拉着付暄,一手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乍一看狼狈极了。
刘知暖的一对儿女已经能跑会跳,一看妈妈回来了,欢天喜地地朝她跑去。刘知暖一看两个小孩跑过来,烦得眼都不想睁,扬着下巴连忙说:“去去去,把小姨牵走。”
“你爸呢?”刘知暖问女儿,刘慕说:“跟姥爷出去钓鱼了。”
刘知暖一听心里翻白眼,两个小孩一人牵着付暄一只手,赵敏听到动静走不开,勾着头喊:“小暄呢?回来了没?小暄呐!”
两个小孩将付暄牵到赵敏面前,付暄摸着四周,刘慕搬了个椅子让付暄坐下,付暄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回来了,舅妈。”
人都在眼前了,怎么着也该有点反应。付暄才坐下去又被赵敏拉起来转了个圈,赵敏上下打量,仔细观察,得出结论:“头发长了,人也瘦了。”
赵敏不让她走,扣着人问东问西。付暄随便应付过去,毕竟老人也是好意关心,怎么着都该给点反应。
刘知暖在里面给付暄收拾房间,听到外面两个小孩围着付暄叽叽喳喳,心想:“这下有你受的了。”
刘知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半米长的玩偶,这还是当初她给付暄买的。付暄那时候刚到家,畏手畏脚的,连话都不敢说,也不敢一个人睡。
赵敏夫妇想着,都喜欢女孩,便让付暄和刘知暖睡在一起,让付暄适应了自己再自己睡。
刘知暖当初很不待见付暄,觉得她膈应,对她的厌恶也始于父母要自己把床分给她睡。她从那个时候便敏锐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连话都不敢说的小瞎子,将来可能会分走她更多东西。
结果却恰恰相反,付暄始终保持着边界感,上大学后连家都不回了,发给付暄的红包她也不收,理由是她自己能赚点三瓜两枣。刘知暖当时狠狠嘲讽,付暄这才收下。
刘知暖对这一切并不高兴。
刘知暖当时有满床玩偶,这些都是她精挑细选,都是她喜欢的,自然一个也不想分给付暄。付暄也是死轴,在床尾靠墙直直地站着,困得摔下来也不睡。
刘知暖本来心脏就不太好,付暄搞出来的动静更是吓了她半死。
刘知暖睡觉喜欢开个小夜灯,她被吵醒时灯光昏暗,她当时看着付暄像贞子一样从床尾爬上来,手还在摸索,刘知暖当时直接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刘知暖捂着心脏,问:“你不睡觉干什么呢,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明天有联考吗?”
付暄说了声“对不起”后,没了下文。
刘知暖:“眼瞎了嘴巴也哑了是吧?你再不说话,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付暄这才说,“我不敢。”
刘知暖不耐烦地闭眼皱眉:“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怕什么东西?滚过来,睡我旁边。”
刘知暖屁股一挪,给付暄腾出位子,见付暄还在床尾站着,不得不再补一句:“我现在让你睡了。”
付暄迈着小步摸过去,上床,躺在床的最外边,和刘知暖隔了十万八千里。
刘知暖把付暄往里扯,“我要睡外面,你去里面睡。”
里面很宽敞,外面有刘知暖,不会掉下去。
过了好半天,直到付暄以为刘知暖睡了,才敢说:“谢谢你,知暖姐姐。”
“谁是你姐?不许这么叫我。”
付暄心里一惊,“噢……”
刘知暖那晚睡得很不好,第二天头昏脑涨地睁眼,下床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胳膊一直被付暄抱着。付暄看着瘦小,劲倒不小,刘知暖胳膊内侧印着付暄的指印和发丝的形状。也亏得刘知暖那天没睡好,没心情和付暄理论。
刘知暖右胳膊像木头一样没有知觉,邦邦硬。上午第一场考试就是语文,开考十五分钟后刘知暖才动笔,作文差点没写完,她奋笔疾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好你个付暄。”
考试放学早,晚自习砍两节,留下的时间给学生睡觉。刘知暖一出校门跑遍了附近的精品店,买了她手上这只玩偶。
刘知暖原本将玩偶摆在枕头旁边、靠近床边,想了想后还是将玩偶放在靠墙的位置:付暄喜欢贴着墙睡。
赵敏饺子没包太多,意思一下就行了。两个小孩坐在付暄旁边左右护法,刘知暖坐付暄对面。
赵敏将碗递给付暄,“晚上吃多对身体不好,随便吃几个意思一下啊。”
付暄双手握住温热的瓷壁,热气腾腾扑到脸上,“谢谢舅妈。”
家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几个人吃着吃着就聊了起来,聊到了付暄手术的事情。
刘知暖在上次找到付暄时,拉着她去做了全身检查,一切正常,“手术时间定好了,大后天我们去京城。”
赵敏问:“怎么这么急?”
刘知暖:“对方好像身体不太行,最近状态不错。而且眼角膜这种东西算得上有价无市,当然越早做越好。”
“多少钱买的?”付暄这个问题问得心里没底。
“对方活不长了。”轻描淡写一句话,让环境安静了好久,付暄突然觉得揪心。
“那就是,”付暄一听这话不太对劲,“还活着?”
“嗯,”刘知暖说,“对方是活体捐献眼角膜。大概是怕自己的器官到最后自己不能自由安置吧。”
“小姨,你要做的那个手术危不危险啊?”外甥女听着大人们净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将头伸进付暄的臂弯里。
付暄注意到这个小家伙在怀里的动向,“不会,小姨的运气一直不错。”
“那就好。”外甥女往付暄的怀里拱了拱,“表姨,你别怕昂,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去,我就在医院里守着你。”
“那小姨谢谢你了。”付暄伸出手想捏捏这小家伙的脸,手在半空摸索,还是刘慕将脸贴上,说:“小姨,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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