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暄整个人还有点蒙,刘知暖已经把医生送走了。付暄终于想起来少了什么,“舅舅舅妈不在吗?”
刘知暖:“家里那边有老人死了,她们走不开。”
钱群群三人有人是请假来的,有人下午没课,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赶回去上明天的课。
“好。”付暄没有在她们的事上停留太长时间,转眼又拿起镜子看自己,就这样反反复复看了几个小时。
接下来的日子,付暄像个咿呀学语的孩童,对这个世界充满新奇,一个不熬夜的人也舍不得睡觉,趴在窗口看夜空的颜色。若不是护士过来提醒她要合理用眼,她可能一晚上都不睡了。
如今阳春三月,盎然蓄势待发。
付暄在楼下散步,忍不住东张西望,绊了一下。抬头看见钱群群进了对面那栋楼,想起之前钱群群看望自己不小心跑错,跟了上去。
付暄越走越觉得冷,楼道静得能听见心跳声,她开始有些害怕。好在钱群群走得不是很快,付暄距她大约有十几米远,刚想开口叫住她,钱群群便神色凝重地走进病房。
付暄招呼的手停在半空,四周没有任何人,连护士也看不到一个,墙壁白的反光。付暄胆怯地环顾四周,模糊中,无数个她在对视。
一切都很——
诡异。
付暄跟了上去。
门没关实,付暄贴在门口,听到的都是钱群群的声音,都是些类似“你确定要这样吗”这样听上去很无理由的话。
付暄听得很仔细,没听到回复声,她准备离开这里时,一道惊雷砸在她头上:
“算了,反正这是你们的事,你看着办吧,景婕。”
付暄猛然抬头,门帘遮遮掩掩,什么都看不见。几乎是一瞬间,她握着门把手准备推门而入,便听到脚步声从里面传来。
付暄急忙走到对角线的卫生间,还贴着墙,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钱群群离开十几分钟后,付暄才扶着墙,六神无主地走出来。
付暄用手指撩开帘子,一道瘦得可怕的身影映入眼帘。
景婕靠在墙上眯起了眼睛,她很无聊,挑起手指理着那顶七彩毛线帽,青紫肿胀的手背似乎被掸起的灰尘震得生疼,脆弱得像一层薄冰,动作慢吞生硬,她只能小心再小心。
那个会跑到她病房的小女孩听说是治不起,回家了。现在情绪时好时坏的杨千艳,没人会和她说话,除了嗡嗡的空调声,只有活动柜上那盆快干死的吊兰陪着她。
景婕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户上比划着。她最近的注意力难以集中,总是容易走神。
薄薄的雾气间,玻璃上随意的笔画开始变得有棱有角,那个久未谋面的人的名字赫然居中。景婕僵住的手指瞬间垂下,在玻璃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线,手腕砸在窗台边。
付暄毫无征兆地,眼泪夺眶而出。
不可能……
她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她绝对不会是这幅模样,绝对不会……
付暄推开门,脚步迟缓地走到她身后,蹙眉哽咽,发出疑惑的哼吟声。
“景婕。”她轻喊一声,好久没喊过这个名字了,难过有些陌生。
见没有反应,付暄走到她身边蹲下,眼泪早已盈满眼眶,她歪着头,仰视景婕。
她说她眼角有一道胎记,中国有那么多人、不,这座城都有这么多人,会不会是巧合……
付暄伸出手,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从景婕的眼角开始摸起,起身去嗅她身上的气味,很苦。
景婕又昏睡过去了,毫无知觉。
是她,真的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付暄睁开双眼慌乱地打量着景婕,看到她手背的淤青,想碰又不敢碰,身后长长的塑胶管拖地,是前所未有的心慌,“你怎么可以让我看到的你......是这个样子?”
三月中旬的倒春寒冻得杨千艳一激灵。
这家医院伫立在市中心,大得像迷宫,进去转个弯便不知天南地北。
在大半年时间里,杨千艳带着景婕辗转国内外医院,希望越来越渺茫。刚开始医生说,景婕最多只有六个月的时间,多出来的时间全是景婕造化。
没料到的事,时间这一多就是半年,磨人心。
杨千艳抬头,一眼望不到头。她被榨干的时间、精力、金钱以及最微不足道的情感,全化作钢筋混凝土铸成一栋栋高楼大厦。
窗明几净,杨千艳上楼,对着玻璃抚摸自己憔悴的脸,倏地注意到发根长出的白发已经很长了。
杨千艳有定期将头发染黑的习惯,她拨着发丝,想:“已经多少年没见到冒出来的白发了。”
杨千艳对着玻璃整理仪表,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理着理着手顿在半空。
这里是医院,进出大门的人行色匆匆,谁会在意自己,在意自己的人现在也看不到了。
杨千艳上楼,看到一个大概五十岁的女人在走廊尽头踌躇不前,来回张望,侧脸的眉眼与景婕有几分神似。
为了给景婕治病,杨千艳能试的都试了,不乏回到老家寻偏方。杨千艳太阳穴突突直跳,久未合眼的眼球布满血丝。
“你是走错了吗?”杨千艳好声好气地问,孙秀珍被吓了一跳,她对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没什么信任。
杨千艳咬牙切齿,面上依旧和气:“老姐姐,你是病人家属吗?我对这家医院熟!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孙秀珍猫着身子朝里望了望,似乎没辙了,说:“我、我找景婕。”
“为什么?”杨千艳再次确认,“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什么关系,医院都是有规定的。”
孙秀珍似乎难以启齿,杨千艳激她:“那老姐姐我先走了,我孩子还在等我去看她。”
“诶——”孙秀珍拉住她,问:“母女!我们是母女!请问她住哪间病房?”
杨千艳说:“走廊尽头右边那间就是。”
果然是你。
人一老就不经摔,在孙秀珍离开时,杨千艳一把拽过她,将她推下楼。医护人员听到动静一窝蜂下楼,围在孙秀珍身旁,勉强将她搀起。
“休想。”
她们其实并没有见过,杨千艳依旧站得笔直,居高临下。
“景婕永远是我的女儿,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你。”
刘知暖闲着没事来看付暄,发现付暄不在病房,问了一路找到这来,看病房门居然没关,带着侥幸心理进来看一眼,要是走错了道个歉溜之大吉。
没想到她一进来就看到付暄蹲在地上,对着一个陌生人眼泪直流,顿时火冒三丈。她一把薅起付暄,“你在这干什么呢?!”
“这样哭你会感染的!不许哭!”刘知暖拽起付暄,逼着她仰头,付暄呼吸不过来,猛地呛了一声。
景婕眉间动了动,她的睡眠质量变得很差,一点小动静都能将她吵醒。
刘知暖的声音景婕确定自己没听过,她转动轮椅,“是走错了吗?”
刘知暖将纸巾贴在付暄的眼眶边缘,眼泪瞬间浸湿纸巾,刘知暖回头看了一眼景婕,只一眼,便觉得这人是吊着一口气活。
刘知暖几个月前见到的景婕还没有虚弱成这个样子,拽着付暄:“对不起,我们走错了,实在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付暄满脸通红,不停地咳嗽,将手搭在刘知暖手腕上,紧紧抓住,不停摇晃,却不说只言片语,独留刘知暖着急。
刘知暖实在不懂付暄实在闹哪出,吼道:“付暄,你是没瞎够吗!”
景婕软绵绵的身体突然抽搐,一口气堵在心口,恶寒顺着脊背蔓延全身,仓皇转身,握着轮椅的指尖发白,“赶紧滚。”
付暄一把甩开刘知暖,刘知暖也愣住了。
她冲到景婕面前,双手捧着景婕的脸,景婕始终不愿意抬眼看她,“你说你不是她,你快说!”
向来是好声好气、被视为没有脾气的人,此刻崩溃大喊。
“都来了。”
正午的阳光穿透玻璃,刺眼醒目,杨千艳打破沉寂,她审视一地鸡毛。刘知暖什么都不知道,横在三人中间。
该说不说,杨千艳这些年保养得很好,皮肉没松,和年轻时相差无几。她一步步朝付暄走去,有些东西昭然若揭。
作者有话说:
准备昨天发的,结果一写刹不住了,18:00还有一章
第 25 章
十个月前,父母不再为了鸡毛蒜皮闹得天翻地覆,他们商量着离婚,像踢皮球一样把付暄踢来踢去。
“你生的你凭什么不要!你不要你爹妈呢!死啦?!”
“啊,怎么的?!你爹妈死了!你早干什么吃的,不想要当初别射啊!”
“你妈了个逼的在你肚子里的东西他妈的现在想起来怪老子!”
......
付暄低头站在门口,双手握着肩带,听着屋子里的两个人鸡零狗碎。
她听惯了他们之间的恶语相向,习惯到在心里暗暗嫌弃他们之间的对骂,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苍白无力,挺没意思的。
付暄跑出单元楼,犹豫两秒最终在单元门门口蹲下。这片小区两极分化,一面是线条流畅利落的居民楼,一面是墙体斑驳掉屑的烂尾楼。
裸露的钢筋挑起一束刺眼的光,付暄眯起一只眼睛,抬手遮住阳光,她尝试用掌心感知地面温度,两道阴影投了下来。
“让一下。”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
付暄抬头,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似乎是自己挡了她们的去路。付暄两步挪了位置给她们让路,等二人走进里面,她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才惊讶地回头,像是遇见了什么新鲜事:
这栋楼居然还会有人住。
“你要人请才上去是吧?!”刘月梅倚着窗户,对楼下的付暄大喊。
付暄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刘月梅坐在饭桌边,质问她:“你刚才在楼下坐那么久干嘛呢?”
“没干嘛。”为了不被刘月梅指出更多错误,付暄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下,机械地收拾起残羹冷炙。
“不干嘛你为什么不上来!”
难道上来听你们吵,然后你再被当出气筒打一顿吗。付暄心想。
付暄摞着碗碟,说:“屋里热,下面刮风、透气。”
刘月梅抖动胸前粘着肌肤的布料,右指拿掉左胳膊上的头发,快步走到付暄身边:“你糊弄鬼呢。”
付暄被她拧得眼泪直流,用刘月梅的话来说就是矫情,挨不住一点疼。刘月梅就按着她的肩,以免她跑掉。付暄躲无可躲,摇摆着身体向后退,结果从远处看,倒像是她死命往刘月梅怀里钻一样,像在撒娇。
“对了,妈,我们这栋楼来了一户人家。”付暄想起来说,刘月梅在气头上,直到她说了几遍她的手才停下来。
付暄连忙跑开,举着手中碗碟,像是在防御,油污顺着指缝流了下来,靠在水泥墙上恐惧地看着刘月梅,“我们,我们......”
付暄:“我们要有邻居了。”
“邻居?”刘月梅一点点向付暄逼近,“付暄,你该不会又想向外人告你亲妈的状?”
“没、没有......是你说,如果我们这栋来人了要跟你说。”付暄拼命地摇着头,像握紧救命稻草一般死命攥紧盘子。
啪——盘子太滑,摔了个稀碎。
付暄迅速放下手里的碗碟,双手合十恳求地说:“妈,我错了,错了。”
刘月梅不顾付暄的哀求和哭声,拽着女儿肩上的书包带将她拖到窗户口。这栋单元楼在开发商卷钱跑路的时候只盖了一半,地还是水泥的,窗帘还是刘月梅自己买了块布挂起来的。
刘月梅用她那有力又粗糙的手掌按着女儿的脖颈,逼她像老天低头认错,“我们家的地有多很难扫你心里没点数啊!”
“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夏天汤汁滴到水泥地上味儿几天不消,你给我舔干净了我就放你下去!”
雪白的脖颈与刘月梅黄黑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刘月梅聚精会神地聆听女儿的求饶,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她看着女儿羊脂玉般的脖颈因为自己用力而逐渐充血变得粉嫩起来。
一连串钥匙碰撞的声音响着,刘月梅别开指甲锉,避开自己的手指,对准女儿的脖子扎了下去,一下又一下。脖子处于人体的明显位置,指甲锉趁手,并不尖锐,不容易弄出伤痕。
这片烂尾楼就住了他们一户人家,简直可以用荒凉来形容。没有高大的绿植遮盖,付暄头顶着窗外还未落下去的灿阳,背后站着一具森森白骨。每次,刘月梅想把女儿推下去时,付暄就跪着,窗户没有防盗窗,高度只到胸部。她用双手死死扒着窗户口,毕竟,刘月梅真的会提起女儿的脚,把她扔下去。
得益于烂尾楼粗糙的建筑标准,二楼低于正常高度,摔下去也不会死。稚嫩的双手抵在水泥做的窗口,蹭出血的伤口好了又破,破了又好,如胎记一般纠缠着她。
成人爆发出的压倒性力量压迫在那根脆弱的颈椎骨上,“我对你那么好!什么好的都想着你都给你!要不是为了你上学我才不会来到这里、更不会在这里买房子!你怎么还是没有心!”
“咳......咳呕!要......妈......”口水顺着人中滑到鼻尖,缠绵绵地滴在楼下的水泥地上。
要喘不过气起来了。
就算母女俩闹成这样,付利还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相信,刘月梅不会把付暄怎么样的,顶多是说两句打两下。
小孩子还不能打了?他们小时候可没这么矫情。在这个教育理念,他和妻子是一样的。他想,既然谁打、谁说,承受者都是女儿,那不如让刘月梅来。直到门外“砰砰乓乓”的敲门声将付利从床上拽起来,他才舍得从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出来。
付利瞥了一眼母女两,将上锁的铁门打开。
杨千艳站在门口,烈焰红唇和角度飞到太阳穴的眼线让她看上去很不好惹,中分刘海低马尾,耳垂上挂着夸张的耳环,大领口的花色短袖前还拖着一条金项链,看上去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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