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乐平小声道:“小点声,闺女睡觉呢。”
“我看你脑子是灌浆糊了!我们现在都住在这种地方了,都这样了你还把钱往外借!?”杨千艳说,“再说了,什么低三下四,借钱的还想趾高气昂?你是上赶着给人送钱啊?!”
杨千艳大声喊道:“你以为你出海的时候为什么会几次三番掉进海里,船上那么多人偏偏就是你,你想过没有?”
景乐平竖起食指挡在嘴边,“嘘嘘嘘,小点声儿,这房子不隔音。”
“还有那次你在你哥家被灌酒,医生说你差点就喝死了你是不是忘了,他们就是谋杀!就是见不得我们家过得好。”杨千艳重重地拍着掌心,“你要不要看看你都跟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相处?”
不等景乐平反应,杨千艳将脸一别,抬手道:“我不想听你废话,你赶紧在九月一号之前替闺女把学校找好。”
杨千艳回卧室前丢下一句话:“你要是再敢把钱借出去,咱俩就离婚,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景乐平拿起毛巾拧干,囫囵擦了把脸,没过几秒,止住的鼻血又再次顺着人中流出来。
景乐平将手指抵在人中,仰着头,血顺着手指划过他黝黑的胳膊滴进水池。水哗啦啦地从水龙头流出,可红色越来越艳,气味越来越腥,景乐平低头,血珠在水面中央漾出几道十分均匀漂亮的弧度。水面似乎生长出许多血管模样地蔓延,丝丝绕绕包裹着景乐平;漫到水池边的水滴答滴答,他浑然不知。
弦月逐渐东升,他想:“怎么就是止不住呢。”
今天早上,付暄故意晚叫刘月梅起床,刘月梅简单骂了她两句便出门上班了。她吃完饭顺手把碗刷了,再把家里的衣服洗了。接下来暑假的每一天,她都要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
付暄已经开始盼望着开学了。
付暄不想刷锅洗碗,所以中午饭她便不吃了。
暑假作业薄薄几本,她靠近窗户,趴在床边,从书包里随便摸出一本闷头就写。
干脆短促的声音响起,付暄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一颗石子从她后背滚落。
接着,一颗、两颗……付暄趴在窗口,景谧正背着手,龇着个大牙冲她笑。
付暄看了一眼,没有理会,于是又一颗石子砸到进屋内。她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块旧布遮挡。
“你干嘛?”付暄猫着腰冲楼下喊时,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右眼。
付暄猛地后仰,吃痛地蹲下,躲在角落里。
“你下来!我错了!你下来好不好!”景谧一看人有消失了,急得在楼底下大喊,“对不起!付暄——”
名字这样被公之于众,小小的付暄很不好意思,尽管这附近没有人家。
付暄捂着眼睛下楼,面对景谧,她说:“你喊我干嘛,我不认识你。”
“我们昨天明明见过。付暄,是不是?”景谧歪着头想了一会,“你昨天睡在我家,还在我家吃饭,后来你跑掉了,我说的没错吧。”
付暄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找我干嘛?”
景谧:“我看看你在不在家。”
付暄平白无故挨了一下,说不生气是假的。付暄眯着右眼,眼泪直流,带着点鼻音,说:“那你现在看到了。”
说完,她便躲在屋里不露面,任凭景婕怎么呼喊。
过了几分钟,楼下没声音了。付暄心中狐疑,双手扒着窗边露出一双眼睛,楼下阳光刺眼,愣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正当她心存侥幸,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付暄大概猜到是她,开门时没好气地问:“你到底要干嘛?”
景谧笑嘻嘻道:“你爸妈在家吗?”
付暄摇头,景谧说:“那太好了!我爸妈也不在家!”
刘月梅她们不在家她是该高兴,但杨千艳夫妇一看就是疼小孩的父母,付暄不知道她在好什么。
但景谧的喜悦不像装的。
“所以呢?”付暄问她。
景谧十分开心,仿佛付暄终于问到她想说的了,“我妈说如果她和我爸都不在家,我就可以找你玩。”
这个年纪的小孩是最有活力的,杨千艳纯属被景谧折腾烦了,她原话是:爸爸妈妈去赚钱,很长时间不在家,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许乱跑,妈妈不会一整天把你关在家里,会带你出去的。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可以厚着脸皮求楼上的姐姐,但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听到没?总之,不许乱跑。
眼看着景谧就要进去,付暄挡在门口,推了她一把,严词拒绝:“不行。”
景谧:“可你昨天都进我家了。”
面对景谧的疑惑,付暄有些慌乱又很为难,若是让刘月梅和付利知道她让外人进家门,估计到时候身上又得脱一层皮,“需要经过大人同意才行,我们都是小孩,做不了主的。”
昨天杨千艳抱着昏迷的付暄敲门无果,是景谧让杨千艳把人带回家的,对此,她并不信付暄的话。
付暄看景谧仍然站在门口,“反正你不能进来。”
这句景谧听明白了,“切,不进就不进,谁稀罕。”
景谧比付暄还矮一个头,转身就走。付暄紧咬下唇内壁的肉,站在门口许久,关上了门,继续待在昏暗闷热的房里写作业。
晚上,刘月梅她们都睡下了。夜风一直吹,付暄站起来抵在窗口,猫着身朝下望,楼下的灯还亮着,偶尔传来杨千艳哄景谧吃饭的声音。
一连几天,付暄像贼般偷听了很久。
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上班已经够烦的了,刘月梅也没心情去在意付暄。她刚出门没多久,敲门就响了,付暄想也没想就开门了,不是刘月梅。
杨千艳有些尴尬地扯着嘴角,旁边站着不太乐意的景谧。
第 27 章
景谧四十五度仰头,左摇右晃。“啧。”杨千艳拽了一下她的胳膊,让她老实点。
“你好,还记得阿姨吗?”杨千艳先这么客套地来一句。
付暄点头,不知道母女俩闹哪出。
付暄扒在门框边上,杨千艳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朝她身后望了一眼,付暄:“家里就我一个人,阿姨,你找我爸妈有事吗?”
杨千艳连忙勾回头,“没事,阿姨是来找你的。”
付暄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杨千艳说:“你在家无不无聊?”
付暄:“有作业要写。”
啧,答非所问。杨千艳又问:“作业多不多?要不要来阿姨家玩啊?”
付暄:“多,很多。”
“......”杨千艳彻底被回得没话说。
二人就这么站着大眼瞪小眼瞪了好半天,付暄率先开口,十分有礼貌:“那阿姨你有事先忙吧,我要睡午觉,先关门了。”
付暄关门带来的风送母女一阵清凉,母女俩站在门口像是被扫地出门一样。
景谧说:“你看吧,我都说了她很冷漠的,早跟你说别来了。”
“我来是因为谁呀?”杨千艳带着女儿下楼不情不愿地下楼,“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闲不住,想跟人家玩又不好意思。”
景谧:“我本来就没有!”
“行行行,你没有。”杨千艳把人拎回家,看着墙上的钟时针指到十,又“啧”了一声。
人看着挺小,戒心倒挺大。
杨千艳扭头跟景谧说:“跟楼上的姐姐学学,别人跟你说句话你就能跟人家走。”
景谧:“妈妈,你不喜欢我了。”
“你是妈妈最喜欢的人了,比喜欢爸爸还要喜欢。”杨千艳握着景谧的小胳膊蹲下,无奈道:“景谧,妈妈现在要很认真地跟你说话。”
家里现在正是经济困难的时候,光靠景乐平一个人挣钱是不够的,景谧九月份也到了上学的年纪。现在又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不能把景谧带在身边,但景谧又是闹人的年纪,饭不吃也得有人陪。
景谧“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你说吧,我同意了。”
杨千艳:“,,,,,,”
杨千艳:“家里现在没钱,所以爸爸妈妈要出门挣钱,有了钱我们景谧才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景谧:“嗯。”
杨千艳:“但挣钱很辛苦,妈妈舍不得让景谧跟着妈妈一起受罪。所以景谧听话,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等爸爸妈妈回家好不好?”
景谧眨巴着大眼,似乎将话听进去了。随后,她说:“不好。”
杨千艳两眼一闭,深深地将头垂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晚上有得跑一趟了。
今晚家里又只有付暄和刘月梅,今天刘月梅回得早,做了一桌子饭菜,摆上整齐的碗筷,饭菜正中间是算得上精致的奶油裱花蛋糕,气氛压抑得让付暄喘不过来气。
母女俩干坐着了,一句话不说。刘月梅双臂叠在饭桌上,问付暄:“你就这么怕我?”
付暄一直低着头,闻言浑身一颤,闷躁的夜晚生出一身冷汗,“没有。”
“没有?”刘月梅反问,“没有你刚才抖什么?”
刘月梅一手握着付暄的细胳膊,用力再用力,“你又不说实话?”
付暄:“实......实话。”
“小付暄,我就这么好骗?我今天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大一桌子菜,不就是给你过个生日?你连个笑脸都舍不得给我,付暄,你好尊贵啊。”
刘月梅每次爆发前,都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阴阳怪气。
付暄疼得逼出两滴眼泪,害怕道:“是......是你说,大人不动筷小孩不能吃。”
“对、对!”刘月梅语调突然上扬,“那就都别吃了!”
蛋糕被一掌掀翻在地,连带着菜汁溅了刘月梅一胳膊。付暄眼看着巴掌就要扇下来,敲门声响了。
付暄一开始以为是付利回来了,但付利有家里钥匙,用不着敲门。母女俩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刘月梅松开付暄,擦掉胳膊上的菜汁,理了理衣服,前去开门。付暄回过神,用手背抹了脸,两个人都在做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以便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
敲门的人是杨千艳。
刘月梅原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吵到她们,心有余悸地攀谈起来,结果还好不是。杨千艳找上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方圆十里就住着她们两家人,她要出门赚钱,把景谧一个人放在家里景谧又不乐意,便和刘月梅商量,看能不能让付暄帮忙看着景谧。
杨千艳:“两个小孩年纪差不多,又都是女孩,我想着让她们多相处相处,反正大家都是邻居。”
刘月梅狐疑地回头瞥了一眼付暄,刚好看到付暄用看救星的眼神看杨千艳,登时冷笑一声。付暄也注意到了刘月梅,打了一身寒颤。
刘月梅单手攥紧了门框,发出让人牙酸皮软的声音,“可以啊。”
眼看刘月梅答应,杨千艳喜出望外。
“那真是太好了。”刘月梅顺手指向屋内的付暄,“不过她太安静了,不如你家孩子性子开朗,估计相处起来挺无聊的。”
杨千艳“嗳唷”一声,羡慕道:“要是我家孩子能像你女儿一样文静,我就烧高香了,我们家那个。”
住什么样的房子反应什么的阶级,歧视无处不在。杨千艳带景谧去对面那片住户人家,人家得知她住哪儿之后都纷纷不搭理她们。她后来才知道,这片房价之所以便宜是因为这片净是烂尾的学区房,因为房子这事,这片的住户闹过,怎么烂尾刚好烂到自己的栋,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前人把路走窄了,便纷纷躲着烂尾楼这片的人。有几户搬走了,这么多年,住进去的没多少户,刘月梅一家住了有几年了,刚来不久的杨千艳一家是第二户。
刘月梅脸上一副愁容,“我也正愁呢,她越来越大了,总这样沉默寡言的长大可怎么办,正好和你家孩子互补,让她跟你家孩子学学。”
两个妇人间聊着聊着便熟络起来,杨千艳为终于有人能看着景谧而心情大好,和刘月梅聊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用手搓着刘月梅的胳膊,亲昵道:“你还没吃饭吧?”
“刚准备吃你就来了,进去吃点?”刘月梅料到杨千艳不会进去,才拉着她的手一副留人的表情,杨千艳果然拒绝了她。
“不了不了,我女儿现在该醒了,估计在吵着找我,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啊。”
“你女儿很粘你。”
刘月梅和和气气地目送人离开,笑容还挂在脸上,眼神早冷住了:“小付暄。”
门缓慢关上,刘月梅一步步走向付暄。
付暄一直坐在椅子上,杨千艳的刘月梅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刘月梅蹲下,提溜着付暄的胳膊,像玩着什么物件一样,“你是嫌弃我让你孤苦伶仃地住在这?”
“没有......”
“没有?我怎么这么不信呢?”刘月梅自嘲一声,“虽然她找上门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嗯——听上去也很有道理——一位母亲担心自己活泼好动的孩子无聊,而主动和不熟的邻居交流。”
“上上次我要打你,她出现了;上次,你离家出走,被她捡回家,被她老公送回来——你很喜欢她们一家人,对吧?”
刘月梅死死捏着付暄的下巴,问道:“你早就嫌弃我了,对吧?”
“你早就想换个妈了,是吧?”
付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拼命摇头。
她那么小,肯定与否不重要,刘月梅听不进去。
“你上次犯那个可怜样不就是想引起那家人的注意吗?你求我,我不就放你进来了?至于让外人知道吗?”
付暄害怕地闭上眼睛,刘月梅更愤怒绝望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付暄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人,还是看一个外人。付暄不敢反抗,她从来看不见,她只瞧见:付暄连看自己一眼都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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