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无岁接过花卷咬了一口,冷的,粘牙,吃进嘴里也没味道。
他又想起今天打架时滚得一个不剩的大甜枣,嘴巴一扁,两道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他小时候咋咋呼呼,又娇气得不行,第一次因为偷枣挨骂被罚,简直委屈地没边了。
沈奉君没想到他会哭的那么可怜,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滚,一时竟也手足无措:“我……”
宫无岁却狼吞虎咽几大口把花卷吃进肚子里,擦擦嘴巴,抱着头继续掉眼泪。
“你走吧,就算你给我送吃的,我也不会原谅你!”
第27章
说不原谅, 宫无岁还真就不原谅,接连好几日都不和沈奉君说话。
仙陵门规森严,但小一辈的弟子都还保有童真, 就算刚来时拘谨端庄, 没过几天就和神花府的弟子闹成一团。
唯独沈奉君, 年纪轻轻却有一副大人的面孔,后来宫无岁听宫照临说,沈奉君天赋奇绝, 早早就被仙陵掌门孟知还当做下一任掌门人培养,故而年轻一辈的弟子也知道沈奉君与他们不同,虽无意疏远, 却说不上什么话,久而久之关系就不太亲近。
而此时宫无岁双亲都已不在人世,宫照临十五岁就独当一面, 负责接待仙陵的长老和弟子, 他们在神花府短暂住了三五日, 办妥了事, 终于打算告辞回仙陵。
离开那日, 宫无岁特地跟去送人, 宫照临在和仙陵的长老说话, 沈奉君白衣飘飘站在师长身后,臂上还挽了个篮子。
宫无岁好奇地伸头去看, 见里面躺着几个滚圆的大橘子, 黄澄澄水灵灵的, 一看就很好吃。
神花府的人最好客,沈奉君长得那么好,到了街头肯定是要被大爷大娘塞水果塞糕点, 保不定还有人给他定娃娃亲呢。
只是沈奉君皱着眉,一张雪白的脸上似有踌躇。
人都要走了,宫无岁也不和他生气,凑过去和他说话:“好多橘子,是别人送的吗?”
沈奉君顿了顿:“买的。”
宫无岁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那你不早说,神花府橘子可多了,我直接送你一大筐,够你吃好久,根本不用买!”
沈奉君垂下眼去,半晌又道:“买回来,送人。”
宫无岁狐疑道:“从神花府到仙陵那么远,橘子在路上会不会坏掉?”
沈奉君又不说话了。
这人总是寡言少语的,能少说就绝不多说,宫无岁这几天见到的仙陵弟子也不似他这般。
说话间,宫照临和长老已经说完了话,那长老走过来:“奉君,我们该走了。”
沈奉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宫无岁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点什么,最后对方也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倒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那一道道干净清正的人影慢慢消失在神花府的大门前,直到再也看不见,宫无岁拄着下巴坐在石狮子头上,一瞬间竟有些失落。
宫照临笑着走过来:“怎么了?舍不得?”
宫无岁道:“居然这么快就走。”
宫照临道:“我留过他们,但仙陵事忙,又带着沈奉君,要早些回去。”
宫无岁一愣:“那他们以后还来吗?”
宫照临反问他:“谁?”
宫无岁没说话。
宫照临却自顾自道:“他们这次是顺路过来,孟掌门身体不好,再过几年沈奉君要继任掌门,应该是没时间过来了。”
宫无岁微微一怔,他拍了拍石狮子的脑袋,嘀嘀咕咕:“早知道就和他多说几句了……”
宫照临没听清:“早知道什么?”
宫无岁道:“……没什么。”
那么好看的一个玩伴,居然没多说上几句话。
梦境的最后停留在那坐在狮子头上的小小人影,还有眉眼青涩,但早已独当一面的青衣少年上。
宫无岁悠悠转醒,盯着房梁发了会呆。
他重生后总爱梦见旧事,梦见神花府和他的兄长,梦见年纪轻轻就沉默寡言的沈奉君。
神花府一别后,沈奉君果然没再来过,仙陵和神花府关系不错,每年游学的弟子都会来风诏,就住在神花府上,宫无岁每每去看都是些生面孔,不见沈奉君的踪影。
当时他还以为再见面要等沈奉君继任掌门,这样他就能跟宫照临去仙陵拜贺,却不料后来仙陵变故,他却阴差阳错捡到重伤的沈奉君……
想起旧事,他不免唏嘘,却忽听窗外传来鸡鸣声,暗色天幕已经微微泛白,再过半个时辰就天亮了。
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他微微一愣,又想:“沈奉君怎么还没回来?”
宫无岁从床上翻起来,理了理衣服,却听隔壁房间传来人声,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声音熟悉得不行。
“当年你放弃掌门之位,可曾料想过今日局面?”红蝶化作的人影和沈奉君面对面说话,宫无岁透过门缝去看,去只见沈奉君挺直的后背,他脚边还有一堆烧尽的符箓,像是占卜所用。
柳恨剑问完,又自顾自摇头:“算了,你连自己做过什么都想不起来,又怎么会后悔?”
“师尊师伯们费尽心机栽培你,教你练剑读书,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你,指望着你成为掌门……你却做出这幅不成器的姿态,师尊九泉之下若有知,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宫无岁扒着看了一会儿,不满地皱起眉,这个柳恨剑,总挑这种时候欺负沈奉君。
他敲了敲门,又一把推开,在柳恨剑诧异的目光中走进房间:“湘君若是不满意,大可以现在将掌门之位还给阙主,何必阴阳怪气,得了便宜还卖乖?”
柳恨剑冷笑一声:“无论谁当掌门,也是我仙陵的家事,你个外人在这指手画脚,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谁说我是外人了?我跟着阙主,当然阙主的人,”宫无岁扬声说完,又下意识去看沈奉君的脸色,见对方没有不高兴,才挺直了腰继续说,“你仗着你师弟话少好欺负,天天耍威风给谁看?”
柳恨剑听到“话少好欺负”几个字,像是听了什么惊天秘闻,脸色变了变,但好歹还维持着矜持的姿态:“油嘴滑舌,刁滑下流。”
宫无岁权当他在夸自己了:“下流怎么了?有人对阙主下流说明他有魅力,没人对湘君下流是因为你惹人讨厌。”
他们就这样放着沈奉君的面吵了起来,你来我往,不留余地。
沈奉君插不进话,踌躇片刻,只能去劝宫无岁:“宫然……”
宫无岁挥开他的手:“我来,你在后面等着。”他今天非得和这位兄友弟恭的好师兄讲讲道理,柳恨剑却眸光一闪,察觉到什么。
他像抓住了取胜的关窍,阴恻恻又幸灾乐祸道:“你连和他睡一张床都不愿意,装什么倾心相待……宫无岁,你这招蜂引蝶的本领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难不成连自己也要骗?”
此话一出,宫无岁顿时想起昨晚沈奉君酒醉来吻他,被自己一把推开的情景。
“还是说你非但对阙主下流,对旁人也一样下流?”他自顾自说完,又道,“当初六禅寺雨夜初重逢,你见了我这位师弟却像老鼠见了猫,恨不得连夜逃之夭夭,你现在说这些,是觉得我这位师弟是傻子吗?”
宫无岁被问得哑口无言,刹那被挑中要害,只瞪大了眼:“堂堂仙陵掌门,居然偷看我们睡觉……下流!”
“要是真被你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阙主以后还怎么做人?我看你就是想故意玷污他的名声,柳恨剑,你好歹毒。”
他倒打一耙,柳恨剑都气笑了:“谁他妈想看……”
宫无岁还待再说,下一刻却被勾住腰,半带出了房间:“失陪了,师兄。”
他们回到了睡觉的那间房,柳恨剑的影子也没跟过来,宫无岁之前下意识不敢和沈奉君对视,此时此刻却逃不开了。
沈奉君松开他,他就主动开口了:“你昨晚……为什么不回来睡觉?”
沈奉君酒早醒了,此时又是张冰清玉洁面无表情的脸,说话也很有说服力:“我与师兄在隔壁商讨事宜。”
“哦,”宫无岁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他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氛围,又怕沈奉君不高兴,只能把柳恨剑搬出来用,“他说了什么?”
沈奉君道:“他说当年探查鬼山城灭门案真凶时,一路上都有人阻挠,其他几个门派心照不宣,都不愿意配合深查,所以就算真发现了线索最后也不了了之,他在磷州呆了一个月都毫无进展,最后只能回仙陵。”
“怪不得……我就说嘛,那么多门派,那么多人力物力,又怎么可能查不清一个小小的鬼山城?除非查案的队伍里本来就有鬼,”他说完,又取出之前在阿归墓前找到的短刀,“我记得你们仙陵有一门溯源异法,不妨看看这东西上有什么记忆。”
沈奉君点头接过短刀:“溯源之法需在仙陵的日晷上施术,我将它交给师兄,他自会处理。”
宫无岁和柳恨剑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还是少见为妙,沈奉君将东西转交给柳恨剑,趁着施术的空当,宫无岁把满地的纸屑扫了,以免沈奉君看见了再想起昨夜。
谁知他才扫了两下,沈奉君就回来了。
他提着扫帚,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你不用给湘君护法吗?”
沈奉君摇了摇头:“不必。”
他看着宫无岁浑身紧绷着,显然比自己更不愿提起昨夜发生之事,只好道:“肚子饿不饿?”
宫无岁一顿,转头去看天色,窗外已经大亮了,遂点点头。
半刻后,店小二送了早点上来,宫无岁紧绷的心绪终于松泛下来,开始计划下一步:“磷州肯定是不能呆了,可是天命笏的下落我实在不知,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夜照城吗?”
他们在鬼山城倒是发现了线索,可是和天命笏全无关系,去了也不知能查出什么。
且如今他复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各大门派都以为天命笏在他手中,夜照城马上就要宴请宾客,必定鱼龙混杂,不便查案。
沈奉君却道:“等师兄探清真相,再做定夺。”
“也好,”客栈简陋,没什么好吃食,宫无岁搅了搅碗里的甜粥,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沈奉君侧过眼来:“吃不惯吗?”
“……还好,”他其实也没那么饿,就是起太早了,又担心沈奉君尴尬,所以才随口说要吃东西,而且这粥清汤寡水的,喝起来口感还有点怪,像洗锅水。
沈奉君喝了一口,皱起眉头:“……还是别喝了。”
宫无岁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心说仙男就是挑嘴,喝点稀粥也能嫌弃成这样,他在心里乐了半天,抬眼却正对上沈奉君责备的目光,他那点幸灾乐祸全被沈奉君看进眼里。
见沈奉君吃瘪,宫无岁那点别扭反而不见了,他把碗推开,小心凑过去:“喂。”
沈奉君“嗯”了一声。
“你还在生气吗?”他以前可是神花府第一孩子王,不修炼的时候就带一帮小弟,捉鱼摸虾掏马蜂窝无一不会,且最会哄人。
沈奉君侧过眼来看他一会儿,见他问得小心,一点都没有和柳恨剑吵架时的心高气傲,正要否认,临到嘴边却转了个弯:“……生气什么?”
于是宫无岁以为他还在生气:“那我以后再也不买小话本逗你,也不灌你喝酒了。”
沈奉君还等着下文,结果他说完就没说了:“就这些?”
宫无岁又道:“我也不该故意念出来给你听。”
最后却搞得两败俱伤。
他说得诚恳,认错态度也好,可惜沈奉君还是看着他,他又试探道:“……那你原不原谅我?”
他以后还得跟着沈奉君混呢,先认个错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虽然沈奉君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宫无岁总觉得耳边响起了一段长叹声,定睛一看,沈奉君坐得端端正正,哪里叹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沈奉君忽然伸手,在他翘起来的头发上笨拙地揉了一把:“……没有生你的气。”
就算有气,也不会对着什么状况都搞不清的宫无岁。
是自己酒后乱性,逾越雷池,又违反门规。
宫无岁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了地:“那就好!我们去看看湘君。”
早点没吃成,他们只能转回去找柳恨剑,谁知甫一进房间,就见柳恨剑阴沉着一张脸,活像要吃人似的。
宫无岁如今心情正好,懒得和这人一般见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柳大掌门?”
柳恨剑却无心与他口舌,将短刀扔回桌上:“这真的是燕孤鸿的佩刀?”
“应该不会有错,”宫无岁道,“怎么,莫非闻家一案的凶手真与他有关?”
柳恨剑却摇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你们自己看吧。”
一道灵光从他指尖飞出,房间霎时被术法笼罩,陷入一片黑暗,那灵光徘徊片刻,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分别涌入宫无岁和沈奉君的眉心。
一阵眩晕过后,宫无岁才试着慢慢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阴暗熟悉小木屋。
他微怔,心道:“这不就是鬼山城中那一间?”
短刀佩在主人腰间,宫无岁一抬头,果然看见燕孤鸿那张熟悉的脸,他仍是那样孤僻寡言,坐在房间里也跟木头似的,没过多久,一个矮小的人影跌跌撞撞闯入视野,哭得满脸是泪:“师父……大鹅打我……打不过……”
那是个六七岁的小孩,脸上灰扑扑的,约莫是路上摔了一跤,哭得惨极了,燕孤鸿把他抱起来擦了擦脸,有些嫌弃:“你七岁了,打不过大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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