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段时间,气温愈发寒冷。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河水已然结冰,地里的青菜也都被冻伤。
贺渊担心大雪封山后土路难行,便将卖烘笼所得的钱与贺山平分。除去购买陶钵花费的十八两,两家各得十六两银子。
大家都买了不少年货,回村子过冬,东西太多,还有牲畜,贺父一连跑了两趟,才安置妥当。
木匠铺关了门,贺母有了空闲,家里除了一日三餐,其他的活计全都一手包揽,让于清安心在家养胎。
贺父则每日去老友家串门,吃茶喝酒,和一群老头子唠嗑。
于清手头没活,每日在家烤火,雪停了贺渊就带着他出门走走,怕他一人无聊,还经常把林小柔和云哥儿喊过来烤火。
今日,屋外下着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村庄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峰被白雪覆盖,光秃秃的树木也披着厚厚的白雪。
于清正坐在火盆旁,火盆中的木柴烧得旺,红彤彤的火光带来阵阵暖意,火盆上面稳稳架着一口铁锅。
锅里的排骨咕噜咕噜翻滚着,浓郁的肉香随着热气逐渐蔓延开来,于清不时用火钳拨弄一下柴火,让火势更均匀,好让腊排骨炖得更加入味。
“云哥儿,你去灶屋把那盆切好的白萝卜端来,这会儿差不多能下锅一块儿炖了。”
云哥儿清脆地应了一声,很快双手捧着装着白萝卜的盆子跑回。于清接过盆子,拿汤勺将白萝卜逐块倾入锅中。
贺渊搁下书籍,行至火盆旁烤火,向对面的林小柔问道:“小柔姐,这般寒冷的天儿,大山哥去了何处?”
林小柔回道:”雪太大了,赵大牛家的猪棚被压塌哩,他吃完晌午饭便去帮忙了。”
正说着,木门忽被推开,寒风呼啸而入。贺母面露几分烦躁,抱着白菜径直走入屋内,贺二伯与贺明梁紧随其后。
贺三伯脸被冻得泛红,嘴唇干裂,贺明梁在门口跺跺脚,抖落满身雪花,这才走进屋里。
贺母与三房一家向有嫌隙,将白菜放下后便径直回房了。
贺渊无奈,只得强作笑颜,招呼人坐下烤火暖手,又斟了两杯热茶递过去。
贺三伯倒也不恼,他本就不愿与这妇人照面。二嫂向来短视,遇事非但不帮衬,还撺掇二哥忤逆生母,心地不善,比大嫂可差远了。
他先抿了口热茶,缓声道:“大山家的也在呢,如此我便不用多跑一趟了。娘差我来告知一身,腊月二十九回老屋吃年饭,依旧照往年规矩,一家做几个菜端过去。”
贺三伯面露欣慰之色:“老太太听闻,你们卖烘笼赚了不少银子,高兴得很哩。”
“老太太年事已高,平日所盼不过儿孙孝顺,眼瞅着要过年了,儿孙们多尽些心意,老人家方能才高兴哩,赚了钱也是该多拿出几两银子来尽孝哩。”
贺渊眉头微微一皱,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减少:“三伯,孝顺祖母自然重要,只是家里开销大,这样吧,晚上等父亲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尽力让祖母满意。”
贺三伯回道:“二哥既有赚钱的能耐,就该多孝顺老母亲才是,也不会让旁人看了笑话,阿渊也是读书人,日后要考取功名。”
“老太太的脾气咱们都知道,她要是跑到村里说些疯话,三伯定是拦不住啊。”
“昨儿老太太还跟我念叨,说二哥孝顺肯定不会忘了家中老娘,钱财对于她来说,不只是银子,更是孝心的体现,谁给得多她心里就向着谁,更偏爱谁。”
第76章
贺母在房里, 大声嚷嚷着:“哪来的乞子,大过年的来乞讨,真是不像话!”
于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贺老太心里眼里只有贺明梁这好孙儿, 哪装得下旁人。贺三伯脸皮也真是厚, 把别人都当傻子吗?
于清漫不经心地说道:“咱家可不富裕, 倒是村人都晓得三伯家不仅有二十几亩田地, 还有一位秀才郎, 哥儿更是嫁了富户, 谁家能比得过啊。”
贺明梁闻言,有些懊恼地垂下头。外人瞧着自家确实风光,可笛哥儿嫁的夫婿并非良人,若不是顾及自己秀才的身份,怕还会出手打骂笛哥儿,听说成婚不久就抬了小妾进门。
家中更是不和睦, 祖母一把年纪还想把持家中大事, 母亲与春花时常争吵不休,父亲拎不清,事事都想掺和一脚。
贺明梁幽幽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缓缓开口道:“渊哥,我爹之前所言,并非如此,祖母之所以想多要些钱财, 只因其年事已高, 身体愈发差了,每隔几日便需前往药铺。” ”你也知晓药材价高, 祖母平日的衣食住行,我家自当承担,然这看病所需花费,也理应咱们三家共同分担才是。”
贺渊唇边的笑容微微一滞,继而不疾不徐地说道:“堂弟,你这话可就有所偏差了。我爹每年给祖母二两银子,大山哥亦出一两,三两应足够祖母她老人家大半年的花销吧。” ”在衣食住行方面,咱们三家皆已尽了心力。且当初分家之时,你家已然占了大头,得了二十亩田地以及一间砖瓦房。” ”你看这般安排可好,祖母若是生病了,尽管医治,药钱你家出一半,剩余的一半由我与大山哥平均分摊。”
贺渊心想,毕竟尚未签断亲文书,亦明白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决绝,以免遭人非议诟病。
可他也绝非甘愿吃亏之人,心中笃定,哪怕贺老太病重,贺三婶也断不会甘心拿出过多银钱,说不定还会将老太太就此拖垮。
或许老太太对此也有所察觉,才会谋划着每年多拿些银钱,以便牢牢攥在手中。
而贺三伯恐怕还天真地以为老太太拿到钱必定会补贴家用,故而乐颠颠地帮着操办此事,甚至为此得罪两家亲戚。
贺渊自是不会顺了他们的意,如此安排看病费用,既能有所分担,又不至于落人口实。毕竟贺三婶若出了太多银钱,老太太往后的日子怕是也难以安宁。
贺明梁听了贺渊的话,眉头紧皱,沉思良久:“渊哥,就依你所言暂且这般安排吧。”
贺三伯却不同意,失态地大声嚷嚷起来:“这如何使得,我不过多分了些田产,事事都让我出大头,都是做儿孙的,为何每回我家都吃亏。” ”再者,药钱是药钱,这孝敬钱又是另一回事儿,既然手头宽裕,怎能不孝顺长辈。”
贺明梁面露难色:“爹,渊哥竟然愿意出药钱,那此事就莫要再争执了。”
贺三伯却不以为然,暗自想到,儿子不当家,不知他这当爹的苦楚,笛哥儿虽嫁了大户,但哥儿花钱大手大脚,每月只给家中一点零头。
就凭地里的庄稼以及他在酒楼做账房先生的工钱养活全家子,老屋年久失修,这么多年过去也该重新盖一间儿。
他手头还有些银钱,听闻二哥的木匠铺生意红火,今年定挣了不少,有钱了自然该拿出一半孝敬老母。”
他眼珠子一转,说道:“孝敬长辈,天经地义,老太太不过就想要些银钱,若不让她如意,怕大过年就在村里乱嚼舌根,坏了阿渊的名声啊。”
贺渊冷笑一声:“三伯,莫要再打这些如意算盘。当初分家时,事儿皆已分明了。祖母生病,大家按比例分担才是正理。您若是这般推诿,传出去才不好听。”
“再说了,祖母年纪大了,在村里人缘又不好,谁能信啊,况且我阿娘脾气大,若非要跑出去说些啥堂弟不爱听的,我一样也拦不住啊。”
贺渊翘起二郎腿,无所谓道:“哎呀,我这一介布衣,名声咋有堂弟那般金贵啊,孰轻孰重,三伯应是分得清吧。”
贺三伯气得整张脸涨得通红,心中暗自思忖,这傻子就是全然不顾名声的愣头青,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肯退让分毫。
他实在想不通,大家都是亲戚,本是一家人,为何非要闹到如此难堪的境地?挣了钱相互帮衬扶持,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想当初,娘就不该点头同意分家。倘若不分家,有二哥一人操持养活全家,还能供明梁去念书,日后若是明梁中了举,全家上下谁不能跟着沾光受益?
贺渊这傻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二哥何苦把钱财白白耗费在他身上,送他去书院?还不如把这些钱拿来讨好明梁,为明梁寻位名师悉心教导,真不知二哥怎么想的,咋如此糊涂?
他越想越气,猛地站起身来,用力甩了甩衣袖,满心愤恨地转身离去。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要归咎于老母。当初分家之时,他便极力反对。二哥年轻力壮,又擅长打理家中田地,家中诸事皆能照料周全。
自打分家之后,他的好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艰难。
既要操心田地间的活计,又要筹措儿子读书的费用。
明梁那孩子,心地太过善良,做事总是优柔寡断。倘若明年下场应考,依然不能中举,那就让他回村开一间私塾,也好减轻家中负担。自己一把年纪了,该享享清福,闲暇时与人吃酒闲谈了。
对于贺三伯的愤然离去,贺明梁呆立当场,眼里满是无奈与不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默默的噎了回去,心中五味杂陈。
贺渊神色镇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似在嘲讽贺三伯的自不量力。他从容地替夫郎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贺小云则满脸欢喜,偷摸摸凑到林小柔身旁,说悄悄话。
只有贺母跑出屋,打破了沉默,幸灾乐祸道:“明梁,你瞧瞧你爹,大过年的,这事儿闹得大家伙心里都不舒坦。”
贺明梁说道:“我爹是一时糊涂,我回去劝劝他。”
言罢,贺明梁就起身离去。
贺明梁即使再愚昧,也猜出爹想让两家过年多拿些银钱,不是为了日后给祖母生病开销,而是为了补贴自家。
可爹怎么就不明白,他们已经分家了,如今已是两家人,谁家都没闲钱,怎会甘心补贴他人。
贺明梁匆匆回到家中,还未跨进院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他心中一紧,只见娘和季春花正站在院子中央,两人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贺三婶骂道:“不要脸的贱人,娶你进门真是祸害,家中开销本就大,洗衣裳怎不知去河边?除了操持家里活计,不见你上山捡柴。” ”天冷了,你就晓得烧热水,好你个贱蹄子,狗养的,你娘生了你,怎不教你做事儿?反倒成日偷懒耍滑。”
季春花不敢示弱,跳着脚大喊道:“我懒?你今儿与我好好说道,家中活计全我一人操持,你倒好,连碗都不洗,居然还指责我用热水。” ”你那哥儿嫁都嫁出去了,还常常回家吃白饭,让我伺候他一日三餐,我真是悔不当初,就不该进你家门,你一家子都不是好玩意儿,畜生,都来欺我一人。”
季春花这般顶嘴,让贺三婶火冒三丈,唾沫星子横飞:“呸,还敢嘴硬,我哥儿孝顺回家吃顿饭咋了?做嫂嫂伺候着本就是份内之事。” ”家里这些小事,你就没干利索过,洗个衣裳去河边能费多大时间?偏生要在家里折腾,哼,倒是会享受,咱家可经不住你这般挥霍木柴。”
季春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撕心裂肺吼道:“说啥分内之事,你不就把我当成免费苦力。连一头牛都不如,我敬你是长辈才事事忍让,可你整日在村里编排我不是。” ”你那哥儿嫁出去还回来当大爷,凭啥让我鞍前马后伺候?没这道理。”
言罢,季春花扭头冲进屋,噼里啪啦翻箱倒柜一阵响。
贺明梁眼见着季春花扭头冲进屋,心急如焚。一进屋,就见季春花满脸泪痕,正手忙脚乱地把衣物从柜子里扯出来,包袱扔在一旁,东西扔得满床都是。
贺明梁赶忙上前劝阻:“春花别闹了,大过年的这是干啥啊?”
季春花带着哭腔吼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一家子都作贱我。”
贺明梁满脸愧疚,哀求道:“春花是我对不住你,娘说的都是气话,当不得真啊。”
季春花泪目瞪着贺明梁:“气话?你不在家?不知晓你娘是如何待我,我累死累活,还落不着好,你们才是一家子,我向来都是外人。”
季春花一边胡乱将衣物塞进包袱中,一边哭诉:“你娘处处挑刺,你呢,从未替我说过一句公道话,这家我没法待了,我要回娘家。”
贺明梁急得直冒汗,拉住人劝道:“春花,大过年的,先别冲动,若跑回娘家传出去像什么话?”
季春花用力甩开贺明梁的手:“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在乎啥名声?我季春花受够这一家子了。”
她把包裹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贺三婶见状,底气十足道:“今儿敢走,就别指望再回来,我家明儿若是再找,大把的姑娘,不差你这等货色。” ”季春花,你好好想想自己后半生,身子都不干净了,哪个汉子会要你,怕是要去给人做小吧。”
第77章
贺明梁闻言, 声音因怒气而变得沙哑,怒声道:“娘,你太过份了!春花是我媳妇, 平日我在县城, 家中全靠她一人操持忙碌, 你怎能如此羞辱她?这般恶毒的话你也能轻易说出口?”
贺三婶被贺明梁的气势吓得后退了几步, 嘴唇颤抖着还想争辩:“我……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她本就配不上你。你弟弟近来认识了好几位大家闺秀, 找个温柔体贴的富家之女并非难事。”
“住口!”贺明梁粗暴地打断她, “我是真心待春花,娘趁早歇了这心思。”
这时,贺老太站在堂屋门口,用拐杖重重敲响地面,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
“大过年的,闹成这样成何体统!明梁, 你莫要对长辈如此无礼。你娘说话虽难听了些, 但春花也不该这时候回娘家,传出去惹人笑话。”
“祖母,春花一向懂事,如今也是受了委屈才会如此。”
贺老太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不屑地说道:“哼,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你娘身为长辈,不过就是说了她两句,这就成受委屈了?你那媳妇的脾气啊, 早就该好好改改了。” ”平常你不在家的时候, 季春花向来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到底, 她就是个村里养大的姑娘,没什么见识和涵养。” ”瞧瞧这大过年的,就因为受了点气,就要跑回娘家,像什么样子!依我看,不如趁早休了她,给你找个大家闺秀。人家才知书达理,既懂得孝顺长辈,又行事识大体,哪像她这般任性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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