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蘅的耳垂忽然红了,像砚台里新点的朱砂。他想起上个月沈砚之偷偷在他笛囊里塞桂花糖,想起半年前这人把湘妃竹刻的簪子别在他发间,想起所有未说出口的心意,都藏在糖霜与竹纹里。
“砚之,”他忽然放下狼毫,玉笛尾端的红丝线扫过砚台边缘,“你说……刀客能给乐师研一辈子墨吗?”
沈砚之的指尖一顿,擦刀的布掉在地上。月光穿过竹枝,在林青蘅发间碎成金箔,他看见对方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青丝与青衫交迭,像极了砚池里永远交缠的墨与水。
“只要乐师的笛,能吹到我磨不动墨为止。”他蹲下身,握住林青蘅握笛的手,指腹碾过对方掌心的薄茧,“就像当年在地窖里,你啃硬饼时,我替你挡箭那样。”
林青蘅的睫毛颤了颤,玉笛“咚”地落在石桌上。他想起雁门关破城那日,沈砚之拽着他躲进地窖,刀鞘撞在石柱上的声响,和此刻自己心跳的节奏竟分毫不差。“其实……”他声音发哑,“我笛膜里的袖角布,早被笛音焐暖了。”
沈砚之忽然笑了,捡起地上的擦刀布,却用来擦林青蘅指尖的糖霜。“我知道,”他的拇指蹭过对方指节,“就像我刀鞘里藏的半块硬饼碎屑,早被岁月磨成甜了。”
夜风送来更夫“戌时”的梆子声,悠长而温柔。林青蘅看着沈砚之掌心的旧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粉,那是无数次握刀护他留下的痕迹,如今却像极了砚台里化开的胭脂墨。
“青蘅,”沈砚之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我以前以为,刀客的归宿是战场。”他的气息带着桂花香,混着墨锭的清苦,“直到你把断笛塞进我怀里,血蹭在我刀鞘上……”
林青蘅猛地抬头,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没有烽烟,没有血月,只有倒映的自己,和一汪化不开的暖。“砚之……”他的指尖颤抖着,抚上沈砚之眼角的皱纹,“我以前以为,乐师的魂在笛里。”
“现在呢?”沈砚之追问,指腹轻轻按在他腰侧的旧伤上,那里隔着衣料,却依然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现在……”林青蘅忽然笑了,抓起案上的狼毫,蘸着混了糖桂花的墨,在宣纸上飞快地画了个圈。圈里是支断笛和一把刀,交缠着红丝线。“魂在你磨的墨里,在你递的硬饼里,在你……”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桂花瓣,“在你掌心里。”
沈砚之忽然低头,吻落在他发间的桂花上。那里有他偷偷别上的湘妃竹簪,簪头雕着半朵残梅。林青蘅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反手抱住对方的腰,脸埋进沈砚之带着皂角味的衣襟里。
“砚之,”他闷闷地说,“你的墨太甜了,把我的笛音都泡软了。”
沈砚之震动着胸腔笑起来,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当年那个抱着断笛发抖的少年。“软了好,”他摸着林青蘅后颈的旧疤,“软了才能塞进我怀里,一辈子不跑。”
砚台里的糖桂花墨还在漾着涟漪,月光落进去,晃出细碎的金芒。林青蘅抬起头时,看见沈砚之眼里的自己,嘴角还沾着没擦净的糖霜,而对方的墨发上,落着几片金黄的桂花,像极了烽烟里开出的暖花。
“我们……”林青蘅想问“我们算不算在了一起”,却被沈砚之用指尖按住嘴唇。
“不算。”沈砚之拿起案上的墨玉镇纸,贴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镇纸上的血纹与林青蘅腕间的旧疤恰好重合,“要算‘砚’和‘笛’,算‘暖’和‘清’,算从雁门关地窖到临安湘妃竹下,算……”
他顿了顿,在林青蘅期待的目光里,一字一句道:
“算握刀的手和持笛的指,算硬饼的甜和断笛的暖,算往后每个磨墨吹笛的晨昏,都算‘我们’。”
更夫敲着“亥时”的梆子走过,声音里带着秋夜的凉爽。林青蘅忽然抓起玉笛,凑到唇边吹了支不成调的曲子。那曲子没有旋律,只有“咚咚”的心跳声,却让沈砚之红了眼眶——他知道,那是林青蘅在用笛音说“好”。
砚台里的糖桂花墨渐渐凝固,在宣纸上画出的圈里,断笛和刀的影子交缠成环,像极了沈砚之当年刻在刀鞘上的残梅,也像极了林青蘅绣在布包上的“砚安”。而护城河边的桂树,正落着今年最盛的花,把整个临安城都染成了甜暖的香,就像他们此刻交迭的掌心,和终于说出口的、比岁月更长久的情意。
当晨雾再次漫过湘妃竹时,沈砚之在砚台里发现了朵新鲜的桂花。他知道,那是林青蘅用笛音唤来的,就像当年在地窖里,那人用半块硬饼,唤回了他烽烟里冷透的心。而往后的岁月,都将在糖桂花的甜香与墨汁的暖韵里,酿成一坛名为“我们”的酒,越陈,越甜。
第14章 吻
冬夜的临安落了第一场雪,林青蘅缩在暖炉边磨墨,玉笛被烤得温热,笛尾的红丝线垂在炭灰里,像根烧红的铁丝。沈砚之抱着新劈的柴禾进门,斗篷上的雪粒落在他墨发上,融化成水珠滴在林青蘅手背上。
“手又冻红了。”他丢下柴禾,抓起对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指尖触到林青蘅掌心的笛茧,“不是让你等我回来磨墨吗?”
林青蘅看着他呵出的白气在暖炉火光中消散,忽然想起雁门关地窖里,两人分食半块硬饼时,也是这样呵气暖手。“墨锭……”他低头看着砚台里未化的龙脑香,“想磨点甜的。”
沈砚之挑眉,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块用荷叶包着的糯米糕,糕面上印着新鲜的竹叶纹。“巷口阿婆今冬最后一炉,”他递到林青蘅嘴边,“说吃了不冻手。”
糯米糕还带着炉温,甜香混着荷叶气在舌尖化开。林青蘅咬下一口,碎屑掉在砚台上,惊起一圈墨涟漪。他忽然想起刚才磨墨时,砚台里晃出的影子——握刀的手覆在持笛的手上,像极了当年地窖里,沈砚之替他包扎伤口的姿势。
“砚之,”他忽然放下糕,玉笛在膝间轻轻敲击着暖炉,“你说雪落下来,会把砚池填满吗?”
沈砚之替他擦掉嘴角的糕屑,指腹蹭过他下唇的软肉。“会,”他的声音被炉火烘得发暖,“就像当年雁门关的雪,把断笛和硬饼都埋起来。”
林青蘅的睫毛颤了颤,忽然伸手勾住沈砚之的脖颈。对方的墨发拂过他脸颊,带着雪水的冰凉,却让他想起无数个磨墨的夜,这人总把墨锭焐热了才放进砚池。“可现在……”他的鼻尖蹭着沈砚之的,“雪落进砚池,会被你掌心的疤焐化。”
沈砚之的呼吸忽然一滞,看见林青蘅眼里映着暖炉的火光,像两簇跳动的红烛。他想起上个月在湘妃竹下,这人用狼毫蘸着糖桂花墨,在他掌心画圈的模样,墨汁渗进疤里,痒得他想攥住那只作乱的手。
“青蘅……”他喉结滚动,掌心的旧疤忽然发烫,“你的笛音……”
“我的笛音,”林青蘅打断他,玉笛从膝间滑落,红丝线缠住了沈砚之的手腕,“早被你磨的墨泡暖了,吹出来都是甜的。”
炉火“噼啪”爆出火星,映着两人交迭的影子。沈砚之看着林青蘅泛着水光的眼睛,那里没有烽烟,没有战乱,只有他的模样,和一汪化不开的情意。他忽然低头,吻落在对方微凉的唇上。
林青蘅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被炉火烘软的糯米糕,软软地靠进他怀里。沈砚之的舌尖尝到残留的糯米甜,混着林青蘅发间的皂角香,像极了砚台里熬了数十年的暖墨。他想起地窖里那个啃硬饼的少年,睫毛上沾着血痂,却把饼心最软的部分掰给他,原来从那时起,这甜味就渗进了他的骨血。
“砚之……”林青蘅喘着气,指尖揪着沈砚之的衣襟,“你的墨……”
“墨怎么了?”沈砚之吻着他的眼角,那里凝着一滴未落下的泪,咸中带甜。
“墨里有你……”林青蘅的声音被吻碎,“有你递硬饼的手,有你挡箭的背,有你……”他顿了顿,在沈砚之加深的吻里,模糊地吐出几个字,“有你现在抱着我的温度。”
沈砚之忽然笑了,笑声震动着胸腔,传到林青蘅耳里,像极了磨墨时单调的沙沙声。他抱起人走向内室,暖炉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砚台上的墨汁还在漾着涟漪,倒映着空了的暖炉边——那里落着半块没吃完的糯米糕,和一支玉笛,笛尾的红丝线在炉火中微微蜷曲,像极了两人交握时,不愿松开的指尖。
内室的帐幔被风雪吹动,沈砚之把林青蘅放在铺着湘妃竹席的床上,墨发垂落遮住两人的脸。林青蘅摸着他掌心的疤,那里的温度比暖炉更烫,像极了当年雁门关城楼上,穿透烽烟的第一缕阳光。
“青蘅,”沈砚之低头,鼻尖蹭着他的,“以后我的砚台,只磨你喜欢的甜墨。”
林青蘅笑着搂住他的脖子,玉笛不知何时被放在枕边,红丝线扫过沈砚之的脸颊。“那你的刀鞘,”他吻上对方的唇角,“要刻满我吹过的调子。”
“好。”沈砚之的唇覆下来,堵住了剩下的话。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湘妃竹上,压弯了新长的竹枝。而内室里,炉火映着帐幔上晃动的影子,偶尔传来玉笛被碰落的轻响,和着低低的笑声,在冬夜里谱成支温柔的歌。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凝固,却在凝固前,记下了暖炉边那个带着糯米甜香的吻,和两个相拥的人,终于在岁月的砚池里,磨出了比烽烟更暖、比墨香更甜的,彼此。
更夫敲着“子时”的梆子走过时,雪光透过窗棂照进内室,映着枕边的玉笛和砚台。玉笛的红丝在线挂着颗晶莹的雪粒,砚台里凝固的墨饼上,隐约可见两个交迭的唇印——那是时光在相爱人的故事里,盖下的、最甜的章。
第15章 命
惊蛰的雨丝裹着霉味渗进砚池,林青蘅盯着墨汁里浮沉着的柳絮,忽然发现砚台右下角的细缝里卡着半片干荷叶——三年前湘水带回的那片,叶脉间还夹着粒被墨浸透的莲子。沈砚之从药铺回来时,油纸包上的艾草香洇着雨痕,却掩不住袖口若有似无的铁锈气,那气息让林青蘅腕间的旧疤忽然发痒——七年前中箭时,箭头擦过的正是这个位置。
"王师傅说新砚台用了雁门砖。"沈砚之把金疮膏搁在砚边,指腹擦过林青蘅腕骨凸起的地方,那里的皮肤比砚石还凉。墨汁里的柳絮被狼毫挑起时,林青蘅看见缝里渗出的暗红——像极了自己入春后咳在帕子上的血,只是这抹红在墨里晕得极淡,如同沈砚之每次偷偷把血拌进墨锭时,总要加三倍龙脑香来掩盖。
"别打了。"他的声音被雨声浸得发哑,狼毫尖的柳絮落在砚台裂缝上,恰好盖住缝里那道与他腰侧旧伤同形的暗纹。沈砚之磨墨的手顿了顿,砚石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与上个月林青蘅吹笛咯血时,玉笛银纹被血浸透的声响惊人地相似。
"新砚台嵌了龙脑香。"沈砚之摸出墨玉镇纸,镇纸血纹里嵌着极细的银箔——那是从他束发冠上掰下的,三年前为给林青蘅铸箭头熔过一次,如今又被磨成了薄片。林青蘅忽然咳嗽起来,手帕掩住的指缝间漏出点红,滴在镇纸血纹上,与银箔反光迭成暖芒,像极了沈砚之昨夜在砚台毛坯上刻"砚暖"时,故意用刀尖挑进石缝的血玉碎。
雨冲垮湘妃竹凉棚时,林青蘅望着竹节间泛白的血斑——那是七年前替沈砚之挡箭时溅的,如今被雨水泡得发胀,竟在竹节凹陷处积了滴暗红的水。"雁门关的城墙……也在漏风吧?"他把镇纸按在腰侧旧伤上,玉石的凉透过单衣渗进皮肤,却让伤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麻痒——当年箭头穿过皮肉时,也是这样的触感。
沈砚之替他拢衣襟的手停在领口,那里缝着块褪色的蓝绫,是林青蘅初遇时系发的带子,如今被他拆了补在袖口。"城墙早用糯米浆砌好了。"他的指尖蹭过蓝绫边缘的毛边,想起今早铁匠说的话:"这砖缝里的血玉,像极了我见过的一种病,咳出来的血会凝成琥珀色。"
林青蘅忽然笑了,咳出的血滴在砚台裂缝旁,与缝里渗出的墨混在一起,竟在柳絮上晕出朵蔷薇。"你每次焐热墨锭,"他的指尖划过沈砚之掌心的老茧,这层茧是常年为他暖墨磨出的,形状竟与自己腰伤的轮廓吻合,"是怕墨凉了,会冻着缝里的荷叶。"
寅时梆子声穿过雨幕时,砚台裂缝里传来细微的爆裂声。沈砚之借着月光看见株嫩芽顶开石缝,竹节间的血斑在雨里发亮,顶端凝着的露珠滚进墨池,将"砚暖"二字染得发红。他想起林青蘅枕边的玉笛,红丝线不知何时断了,线头散成的血雾正飘向竹芽——那线原是他旧战袍的滚边,七年前为林青蘅包扎伤口时撕下的,线尾还打着当年教的止血结。
晨雾漫进窗时,沈砚之展开新砚台图纸。"砚暖"二字的笔画间,用刀尖刻着密如蛛网的裂纹,每道缝都对着图纸旁草图里林青蘅腰侧的旧伤位置。而图纸角落的注解写着:"雁门砖缝血玉需嵌龙脑香,仿湘妃竹根血丝,方得'砚裂生暖'之效。"他忽然想起林青蘅说过的话:"血浸的竹能留魂"——原来不是留魂,是用伤痕做引,让每道裂缝都长成通往过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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