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拿到康柏的奖学金,毕几乎都在念书、也很少跟人交朋友,之前和女校社团联谊,也没见他对什么人特别表达兴趣。”
安特始终没看向我,也因此没发现我表情越来越微妙。
“他一向比同龄人成熟,我也一直有感觉,他喜欢的可能不是女性。虽然你是个疯子,但毕也不是普通人……重、重点是,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对待他,不要因为他年纪比你小、就玩弄他的感情。”
我恍然过来,安特多半是看了“蜂前线”,加上毕尹对我的态度确实奇妙,才会信了那个离谱的八卦。
我本想解释,但念头一转,又对着安特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我说。
★★★
我对叶艾利这个人一无所知。从学生数据上,只知道他母亲过世,父亲是一家上市柜公司的大老板,和康柏许多孩子一样家境宽裕。
如章德马所说,叶艾利在烹饪上颇有才华,高一时拿过校际烹饪赛亚军,是得奖者中唯一的男性。
但从这种官方数据无法知道太多,想要深入了解学生,只有从他的同侪下手。
我走进活动中心的戏剧社排练室。
来年春天是康柏校庆,称作“蜂鸣祭”,康柏每个社团都得负责提供节目,特别对表演型的社团而言,算是一年一度的成果验收。
康柏的社团活动相当活络,虽然只有七百二十名学生,却有多达三十几个学生社团,不少学生身兼多社。
像赖安特同时是手球队长、但也是登山社的社员。莫思是摄影社的,也身兼新闻社的海鸥成员。
而毕尹是康柏自治会长,也同时是国际象棋社的社长,还是数学竞试同好会的荣誉社员,颇为多才多艺。
“我找你们社长,请问他在吗?”我站在戏剧社门口问道。
不少社员停下排练,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眼神打量着我。
自从上回仲裁事件后,我在康柏似乎成了名人,就连午餐时间都有学生三五成群地坐在后面的桌边观赏我,我都有冲动想收门票钱了。
我在社员引导下走进戏剧社的排练室。不愧是康柏,连社团设备都十分精致,后台横列有三个梳妆镜,镜面周围还有电视台常见、打亮肌肤用的白灯。
有人坐在妆镜前、眼帘微阖,正让一旁学弟替他装上假睫毛。他穿着一袭希伯来感的红色纱质曳地长裙,足趾上也蘸着红色指甲油,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假发流泻到腰间,被灯光一照,简直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胡老师,您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探我的班吗?”那人对我笑道。
我揉了揉鼻子,以掩饰我的动摇。
“谢米,我有些事想问你,你现在有空吗?”
谢米立时从妆镜前站起来,“我出去一下,晚点回来再走一次位。”他交代为他化妆的社员。
我和他相偕到后台休息区,谢米脚踝上有条金色的链子,走路时发出银铃一般的清响。
我忍不住问他:“你这是演什么?圣经故事之类的吗?”
“嗯,不愧是胡老师!”谢米用开朗的语调说:“这是蜂鸣祭的特别节目,改编版的‘莎乐美’,因为是我毕业前最后一次主演,所以花了特别多心思。”
我对历史一窍不通,但也听说过这出戏,似乎是在讲一位偏执的公主喜欢上一位虔诚的帅哥教徒。但因为该帅哥宁爱十字架不爱鲍鱼,那位公主就砍下帅哥的头、把头装饰在寝室内,日日与他早安午安晚安吻。
但其实这故事十分不科学。人体有百分之六十是水,头颅水分占比尤其重。在希伯来那种干燥的地方,不做任何防腐措施,只怕露天放置不到一周,帅哥就会变成干瘪四季豆,连嘴唇在哪都分不清楚。
“所以你是演莎乐美?演女人?”我问。
“嗯,但我们改编了剧本,把莎乐美改成原本是男人、但一直想成为女人的那种人。现在不是很流行这种题材吗?他以女人的身分爱上了施洗者约翰,但约翰不接受、还骂他人妖,莎乐美才忿而砍去约翰的头。”
“……校庆用这种剧本OK吗?这不是男校?”
“蜂鸣祭会有很多外宾,最大宗就是女校学生,老师应该知道舞会的事吧?”
“万圣舞会吗?今年不是要在HoneyBeach扩大举办吗?”我想起毕尹在班会时的报告内容。
“地点就算了,重点是舞伴啊!每年我们都会跟姊妹校‘戈登恩典女子中学’合办,康柏学生得在舞会前,找到一位愿意与他共舞的女学生做为舞伴,否则连会场都进不了。”
“戈登恩典……”我一怔。
戈登恩典的英语名称是“Garden Grace”,意即“花园”,相当引人遐思的女校名称,某方面和“蜂巢”相当契合。
谢米注意到我的异样,问道:“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我忙说:“原来戈登和康柏是姊妹校啊!我都不知道。”
据谢米的说法,在舞会中被选为舞伴的女子,也会成为学伴,可说是男校学生认识同龄女性的重要管道。
美丽的花朵诱人采摘、优秀的蜜蜂也十分抢手,难怪我觉得最近我班上那些男孩上课心不在焉,原来是采蜜期到了。
“万圣舞会和蜂鸣祭时间相近,一般都会邀请舞伴来参加,除此之外家长也以女性居多,去年我们演了皇帝和宰相的禁断爱情故事,结果大受女性欢迎,拿到最高票呢!”谢米笑着补充。
我本想多问些舞会的事,但我见社员一直来来去去、忙得不可开交,知道不能太占用谢米的时间,忙回到正题上。
“我想跟你打探个人。”我咳了一声,“你们班……三C的叶艾利,这个人你熟吗?”
第5章 学生不得与教师出入风化场所
“艾利吗?”谢米思索着,“不能说很熟,因为他几乎不太参与班上活动,很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我想起莫思的状况,这种孤僻国国民,确实比较容易成为霸凌的对象。
“你有听说……他跟什么人处得不好、或是被人欺负之类的吗?”
谢米想了一下。
“欺负倒是没有,但我印象中高一那年,艾利母亲好像生了重病,他请了很长的假,当时他的父亲还特地来拜托家协让他补课,所以我印象深刻。”
“家协……?”
“就是家长协会,和自治会一样,康柏家协实质掌控康柏的事务,包括财政、课程,也能决定教师去留。”
不知是否我错觉,谢米在提到家长协会时,一向乖巧的语气竟添上几许阴骘。
“不过艾利应该在校外有不少朋友,总是第七节后就不见人影,社团活动也都没参加,也常无故宵禁迟到……有人说他在外面有同居女友。”
“同居女友吗……”
我沉思着,刚想进一步问清楚,背后便传来一个明朗的嗓音。
“你们在聊小利的事情吗?”
我和谢米都回过头,身后站着个头发染成淡金色、耳上挂着三个银环,看起来颇潮的型男学生。
“你是三年C班的班长、六号卫弗明,但我记的你是桌游社的人,还兼自治会副会长不是吗?怎么会在戏剧社里?”
班长愣了下,似乎是没料到我对他如此了若指掌。
“Jeffery只有在蜂鸣祭期间才会来帮忙,除了戏剧社以外,他也帮忙了很多社团,算是救了我们一命。”谢米在一旁介绍。
“你对叶艾利这个人,很了解吗?”我试探着问那个金发男。
“当然,小利是我最好的Buddy。”
金发男爽朗地说道,还强调了“最好”二字。
“不过他个性比较独来独往,不太喜欢配合别人,先前小考他数学被当,虽说他的志愿偏文科,但理科成绩太差也毕不了业,所以我请他参加自治会办的读书会,但他加入没几天就吵着要退会。”
一般升学型的高中在二年级便会区分文理组,但康柏崇尚菁英全才教育,三年都不会重新分班,只在大考前就文理组重点科目加强辅导。
“为什么?”
“他说他没空。”金发男叹气:“但其实读书会也只利用返家假前一小时的时间而已,我听说小利在外面很多朋友,可能是想多点时间和朋友相处。”
康柏采全住校制,但每周五会提早到第五节放学,周末学生能自由进出学校,也会有接泊车会载送学生下山。
我无处可去,到职后的放风日都窝在房间陪伴我的标本朋友,或在只有我一人的大浴场泡澡唱歌。
且周六学生餐厅是吃到饱的,对我而言根本天堂。
中间只有宋金姑传BINE邀我看电影,说是“未熟之恋”的复刻版,女学生爱上男老师为爱挣扎沉浮的故事,但被我婉拒。孤独的日子最惬意了。
“虽然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成绩好,但如果班级平均靠后的话,寒假就得全班一起接受辅导,以班长的立场,还是希望他能尽可能提升成绩。”金发男又说。
这时有人叫了声:“Jeffery!你过来一下!”金发男便说了声“失陪”,走到舞台后和戏剧社员讨论起什么来。
“……老师想找艾利,可以去他打工的地方找他。”谢米忽然压低声音。
“打工的地方?”
“嗯,艾利有在HoneyMoon打工……就是上回老师拍裸照的那间旅馆。”
我恍然,谢米又说:“据我所知,他每周二、四晚上会在那边站柜台,被人目击过,应该不会错。”
“……那不是情趣旅馆?未成年可以在那里打工?”
“我也不知道,但就像Jeffery说的,艾利在外面有很多朋友,也可能是那些朋友介绍他去的。”
我有些纳闷起来,从章德马口里听来的叶艾利,是个温柔、内向、喜爱做点小糕饼,新娘属性点满的大男孩。
但在同班同学的印象里,叶艾利却是个不合群、品性不佳、外加会到十八禁旅馆打工的八加九预备军,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我和谢米道了谢,今天正好是周四晚间,现在下山的话,还来得及赶上“蜜月”的营业时间。
我离开戏剧社前,那个金发男又叫住了我。
“老师,如果你有碰到小利,可以再劝说他加入读书会的事吗?我想要至少超过三十个人,才好提出来当作自治会的Achievement。”
“Achievement?”
“是呀!就是政绩,老师知道蜂鸣祭后就是自治会选举吧?毕尹学弟想选正式的会长,而我想在毕业前尽可能帮他的忙。”
据说康柏学生自治会的选举非常剧烈,通常会有两个以上的团队角逐,也会有政见发表会,比选总统还紧张刺激。
“不过最主要还是为了小利啦!小利成绩一直不理想,要是能把成绩拉到奖学金门槛,对小利家境也有帮助。”金发男又说。
我姑且点了头,不知为何,我没有很爱跟这孩子对话。
明明这位金发男从用语到态度都谦恭有礼,一口一句老师的,比某个姓张的、姓赖的或姓罗的好多了。
★★★
时值晚上七点过半,最后一班校车也停开了,身为动力交通工具重度残障的我,没有可以移动到山下的方法。
我打开康柏手机,在少得可怜的BINE联系人名单里海巡,选了其中一个号码。
十分钟后,满脸大便的罗莫思出现在校舍栋门口。
“……为什么找我?”
他牵着一台越野單車,窗上映出他瘦弱纤长的身形,瞧来格外可怜。
“安特忙着练球、毕尹不接我电话,只能找你。”
我咧唇一笑,罗莫思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自从上次绑票我之后,莫思就与我保持着某种老鹰与小鸡间的关系,当然我是老鹰、他是小鸡。
“我有事要去‘蜜月’一趟,麻烦你载我去。”我用对男友撒娇的语气。
莫思怔了下,“你又要去情趣旅馆?去干嘛?”
显然赖安特没把委托我的事告诉他任何一个好伙伴。
“没什么,调查一件事。”我耸了耸肩。
“……你又被卷入什么案件了吗?你到底是老师还是私家侦探?”
我踩在莫思越野车的后轮轴上,校舍栋到蜂蜜街一路都有越野车道,坡道缓急恰到好处,假日有不少公路竞轮手会来练习。
我和莫思驶出校门时,还有辆红牌重型電單車从我们身边掠过,如流星一般朝山道下飞驰而去。
骑手穿着海军夹克、背影壮硕,还戴着颇潮的全罩黑色流线安全帽。
“看来安哥又被召唤回老家了。”我听见莫思说。
我大惊:“刚才那是安特吗?!”
“嗯,他都骑電單車往返赖家本家和康柏,有时候我和小毕也会搭他便车。”
我正想着未成年人如何取得電單車驾照的问题,但想起安特的家世,意外倒也不意外,早知道就应该请安特大大捞我了。
“你……和安特还有毕尹他们,感情不错啊?”我试探着问。
“并没有,我们是因为运行人的关系才认识的。”莫思居然立即反驳,“毕也就罢了,我跟安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运行人”这个词,内心充满好奇。但我若直接追问,多半也只会得到和先前一样的敷衍,只得从长计议。
我搭着莫思单薄的肩,话说这孩子还真是十分纤瘦,明明上回在学生餐厅观察他吃饭,食量还挺正常的。
罗莫思这人总给我一种苍白感,像是灯火下脆弱挣扎着的蛾,被火光引诱着,却又一辈子无法真正扑向光明、发光发热。
3/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