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落地,有人气势汹汹从影壁那头转进来。
身姿挺拔,骑装飒然,是前夜一行在路上撞见的江家阿肃。
她拎着刀,盘发有些乱,妆已经花了,悲戚神色在看清他俩的那一刻,转为明亮的愤怒。
郑钱跳下椅子。
江诵已经站了起来,谨慎招呼道:“前辈。”
回应他的是一截刀锋,窗格间的喜纸簌簌抖动,气浪瞬间扫裂了所有的茶具。
郑钱甩伞跳开,捞起他的小布包,几步跳去了房梁上蹲着。
他左看右看,清清嗓子,劝说:“遇水生财哈,两位,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这多浪费啊,还在别人家呢,打坏了也是要赔的——”
刀气挥上他左脚边,锲出一大截刀痕。
子弹打中他右脚边,留下一长串弹坑。
“这玩意儿还挺结实。”郑钱嘀嘀咕咕,边螃蟹步往旁边挪。
刚过两步,这截房梁就断了。
第68章 争执
邰秋旻没有跟得太紧,虽然依他的本事,应该可以带着有鱼直接潜去车里。
不,依他俩的本事,当是可以直接截道。
但谁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有鱼甚至没有过问车里是谁。
北方大路宽敞平坦,又没什么车,他们毫无紧迫感,速度降下来后,闲适得像在兜风。
“你不担心我直接拐走你么?”邰秋旻不经问。
有鱼无意识地盯着脚下。
那些地面纹路在行驶当中被拉成线条,排列着的线条,如同云端俯瞰时,收割后的无尽麦田。
他莫名感到有些难受,没有搭腔,单手攀上邰秋旻的肩膀,将头抵在了手背上。
大雁遥遥指着路,摩托车就这么掩着声息,不近不远地缀着,直到一座半废弃的工厂大院外。
内里烟囱高耸,外围杂草丛生。
墙面剥落,其上还贴着上上世纪的红字标语,看一眼就令人头晕目眩。
铁门吱嘎吱嘎打开,那两辆黑轿车轻悄滑进去。
门口放哨的人探头随意望过一眼,又给套上了锁,铁链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以及,发呆的有鱼。
他等邰秋旻拿草植伪装好摩托车,观察过地形,矮身绕去后侧,准备翻墙。
那墙有点粉了,没什么可供借力的地方,上头还扎着碎玻璃块,往上拉了一米半的电网。
天还没黑,鱼盘不顶用,植物又导电,邰秋旻啧了一声:“麻烦。”
有鱼前脚还在庆幸这里没有看门狗,后脚就听有声音打过酒嗝,粗声粗气喝道:“什么人!”
他捏着刀片转身,正巧海苔甩着尾巴落进他怀里,呜咪了一声。
于是有鱼一推眼镜,半耸着肩膀,举起猫猫遮住大半张脸,活脱脱一副窝囊学生样,有些被吓到似的说:“我,我找猫,猫走丢了,不好意思,马上就走。”
那人估计酒还没醒,也没看清,要不就是这附近有个洗车房或者农家乐,偶尔会碰见旅游歇脚的路人。
他扯着皮带扣骂骂咧咧转身,被有鱼一石子打中后颈,放倒了。
藤蔓窸窸窣窣围将过去,高高兴兴挑出刀具和金属物,堵嘴蒙眼,绑手绑脚,再丢去草植里藏好。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配合相当默契,借口十分熟悉,有鱼不由发愣。
海苔跳上墙,以胡须量过尺寸,摊成饼从缝里梭过去。
它的尾巴还没长好,虽然告别了大耗子尾模样,但也没变回松鼠尾,刚好。
它左等右等不见鱼,烦躁扫扫尾巴,遂无视“偷偷进村”的前言,充分发挥破坏本质,把电网直接搅了个洞,探出脑袋,抖着胡须唤:“有鱼先生?”
有鱼把刚才那人被撕掉的衣服布料捡起来,缠住手掌,两步攀上墙。
准备跳下去时,却像双腿被看不见的绳索绑住似的,眼前一花,没有稳住身形。
“诶?”猫猫化形接住他,邰秋旻视线往下一扫,“你对新义肢还不习惯么?”
有鱼的身体出了些问题——
其实也没多严重,不过冒鳞片冒水珠,家里偶尔会出现像针一样的冰凌。
郑钱有幸滑倒过,从三楼到一楼,摸着脊椎骨嚎,点了口水当眼泪,正想讹人时被藤蔓填了一嘴巴。
乐知年戏言这加湿器挺省电,还能刷新防身武器,真可谓勤俭持家好鱼鱼,被突然起飞的凝核撞红了脑门。
但方恕生写文写多了总会想些有的没的,遂列举过所有负面情况,包括突然变鱼外加失语失智。
所以蛋壳车顶层的确放了一只超白金龙鱼缸,正养缸呢。
乐知年下的单,拿江诵的卡买的,郑钱提供的货源,于某个傍晚,被邰秋旻的藤蔓一路抗回来。
以防万一,江诵收集了有鱼所有义肢进行研究,包括已报废的,和存起来当纪念的——也不知道纪念个什么玩意儿。
虽然乐知年断言以联会仅有的检测技术恐怕全是白忙活,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分一杯羹,死前捞一笔得了。
江诵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抬手想呼他:“你庆幸是现在吧,就你那张嘴啊,前些年是要被抓起来踩缝纫机的!”
方恕生给有鱼置办了拐杖,那东西还能发射暗器,就是准头不太好,偶尔呈天女散花状态,有一次差点刺中邰秋旻眼角小痣,遂沦为磨爪工具。
而乐知年直接送了个全自动轮椅给他,来源及购买方式同上。
邰秋旻表示能躺着为什么要站着,遂霸占了这个轮椅充当猫猫坐骑,从顶楼到底楼,偶尔去外面转一圈,团成发霉的白团子,阳光下胡须发光,神气得有些讨打。
乐知年见状倒油:“站起来吧哥,搞得像你俩加一块凑不出一双腿似的。”
遂被神出鬼没的藤蔓捆住丢出车窗,大喊着“我又不能好好落地!”再被抓住时机的郑钱心满意足地讹上一笔——当然,也是拿卡刷的。
最后还是江队长靠谱,找知根知底的鬼差拿了副全新义肢过来。
就是酆都品控依旧不怎么好,有鱼时不时会卡步子,跟机器人缺油似的。
他们避开摄像头,摸到总监控室,花费半分钟占领了这间空气质量堪忧的房间。
邰秋旻单脚踩在椅子上——嫌脏不愿坐——玩着刀问:“诸位干的什么买卖?”
地上被捆结实的几人鼻青脸肿,七嘴八舌开了口。
邰秋旻嫌吵,蒙了他们的耳朵眼睛和嘴巴,只留下一人,抬抬下巴。
那小喽啰哆哆嗦嗦地说:“我们就是跑跑出租啦,倒卖些合法合规的小玩意儿啦,按时交税啦,没有乱搞男女关系啦……”
有鱼嫌烦,头也不回,甩出一只笔帽敲晕了他,点点桌子,说:“找到了,方恕生和乐知年。”
他俩被分开关着,前者在五楼,后者在三楼。
待遇不算差,眼镜好好戴着。
大抵是看这俩货太弱,连胶条和眼布都没有,只跟前分别守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手边摆着撬棍。
邰秋旻退步过来,靠着台面,偏头盯住有鱼,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现在会紧迫一些。”
“你不是说这里除人之外,只有些低灵修的非人么?”有鱼睇他一眼,“我现在很信任你呢。”
邰秋旻耸肩:“受宠若惊,可我不是时常准确的。”
有鱼意有所指:“这里有很多植物。”
邰秋旻收刀抱臂,挑眉瞧他,似笑非笑。
有鱼知道他的意思,但对此感到些许好笑:“这里的东西对你而言该是没有意义的,那我就没什么可供交换的了,说来说去,邰秋旻,除了壳子,你还能从我这儿讨要些什么呢?”
邰秋旻闻言怔了一下,视线滑开,低头为这句话真切地思考起来。
有鱼借着屏幕反光——那一块是黑的,不晓得是摄像头坏了还是怎么——看了他一阵,岔开话题说:“我们抵达这里不到三个小时。”
“彤铭及邻省分会都有部分家伙知道我们是从罅隙出来的,”邰秋旻玩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危险重重的应许之地,诱惑总是大于一切。”
“郑钱形态不一,你我是新面孔,抓这两个是想威胁江诵和庾穗么,”有鱼说,“看来他们不知道……”
“摆摆,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否则范围就真的很小了。”邰秋旻垂手,随意在台面磨着指甲,边看向监视器。
最先出状况的是方恕生。
当然不是身体方面的状况,虽然他脸色苍白,明显被吓到了。
但写文佬尽管弱鸡,却有着某种神经特质,总会有些不合时宜地孤勇和热血。
譬如现在。
绑架他们的人显然没有搜身,或者金属纽扣不在搜身范围内。
总之方恕生一边偷偷磨绳子,一边结结巴巴开口,企图激怒守着他的家伙。
文本及词汇量相当充足,扫射范围涉及广泛,越说越顺嘴,越说越激昂。
而后在对方放下手机,拿起撬棍,跨步过来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时,蓄力侧身,猛地从其肋下撞上去。
监视器屏幕闪了五秒,雪花态过后,撬棍已经换到了方恕生手上。
这人伏在地上干呕,身边是一具瞠目的尸体。
血漫出来,腻乎乎的,爬上了他的裤腿。
——“记住了吗?这套连招。”
——“我没权没势,不会有被人利用绑架的可能性。”
——“以防万一。”
方恕生抖着手指拽断祈喜绳,缠在手腕上。
那处被磨破皮了,血液浸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纤维。
那绳子是江诵用自己的毛发新编的,粗糙不说,效果也没有以前的好,但对付人类肯定是够的。
方恕生搜过手机解锁报警,杵着撬棍艰难站起来,腿闪了一下,勉强稳住了,一点一点往门口挪。
他仍然忍不住干呕,感觉胃袋搅作一团,喃喃着:“江诵,来快一点,拜托了。”
窗台边的爬山虎探头探脑,邰秋旻歪头沉吟。
“太太一直很勇的,”有鱼见状说,“车里有三只杂牌电锯,全是他藏的。”
“他以前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人么?”邰秋旻说。
有鱼放大监控画面,那尸体……好吧,胸膛还有微末的起伏。
大抵绳子上有某种术法,只能近距离瞬发,造成某种不言不语的拟死状态。
与此同时,楼下的乐知年在和看守他的家伙聊天,都快聊成拜把兄弟了。
这厮充分发挥乐子人和话唠本质,和对方从老大太龟毛要求比春天的柳絮还多,一路谈到同事太傻逼智商比傍晚的沙丁鱼还感人。
“说真的,你们怎么会想到用同事安危威胁勒索这种操蛋事的!”乐知年摇头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处成仇人都算不错了,稍微有些龃龉的,这不得一拿到消息,递话随便杀啊!”
对面一副此人真乃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是也,此话真他喵的对,遂一拍大腿哈哈道:“就是啊!好端端地叫我们去绑人,哎呦卧槽,哥们以前哪干过这种事儿啊,手心里头全是汗!”
可惜这喽啰是真不知道上面到底要威胁个啥,否则能把底裤抖落干净。
乐知年又附和过一两句,觑着眼道:“诶诶,兄弟,劳驾帮我扶下眼镜,这玩意儿碎了可是半个月工资。”
那男人诶诶应好,就在伸手触碰镜框的那一刻,看见乐知年抬了抬眼皮,当即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惊恐。
像是有只手猝不及防从后心探入,拨弦似的排开肋骨,曲指敲了一下心脏。
下一秒,这家伙直挺挺倒下去,半石化的躯干碰落眼镜,压碎了镜片,被乐知年一脚踢开。
“他的眼睛不可直视。”邰秋旻说,“有点意思,这是后天能力还是……”
“什么本土版美杜莎,”有鱼不由扶额长吐出一口气,“总不会到头来他俩也不是人吧。”
“可见有些东西,的确得跳出来才能看。”邰秋旻说。
“跳出来也看不明白。”有鱼说着折身,要去把那两人领回去,被邰秋旻拽住手臂,遂投去一个“干嘛”的眼神。
“你猜猜他们会管彼此么?”邰秋旻问。
“我猜他们并不知道对方也被绑了。”有鱼把他的手用力拂下去。
“万一知道呢?”邰秋旻再次抓住他,不依不饶地问。
有鱼盯着他的脸啧声,耐着脾气,顺着这话想过半秒,说:“太太肯定会管。”
方恕生因为个人体质原因,对致使身边人遭难这种事有着极其深重的愧疚和负罪感,为此,还曾陷入一段相当混乱的自残时光。
在他的世界里,自我一换一是应该,共死是赔罪,唯独牵连无辜是不可饶恕的存在,是缚之昼夜的阴影。
所以,一旦他认为这些事是因他而起冲他而来的,他肯定会管。
何况在他的认知里,乐知年已经在他面前濒死过一次了。
“至于乐知年,”有鱼沉吟,“难说。”
现在没有记录仪,没有其他成员,没有内部手册规矩加持,没有任何套锁。
只要他咬死了不知道方恕生也在这里,那么后者的生死就与之无关,后续无法苛责。
这是个没多少真心的家伙。
监控画面里,方恕生躲着监控,正往楼下走。
这里的摄像头并不是交叉式无死角的,这场绑架的确处处透着粗制滥造。
房间里,乐知年解开绳子,揉着手腕抬眼往摄像头看了一眼。
其神情冷漠过一瞬,又捂着心口的位置弯腰开始咳嗽,边向窗外挪。
“你看见了么?”邰秋旻在这时说,“他后面有个影子,只持续了半秒。”
光影变幻,有鱼只当他瞎话:“没看见,走了,再不走就和警察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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