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丑,像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样!”
“北斗……七星?呜哇哇哇——”
“欸,别哭别哭, 我不是那个意思呀, 星星亮晶晶的, 我最爱数星星了!”
眼看小女孩哭的直抽抽,小男孩开始手足无措地挠后脑勺,季月槐做不到无视, 他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声音轻柔地安慰道:
“其实, 痣若长在特殊的位置,寓意很吉祥的。”
小女孩将信将疑地抬头, 委屈巴巴地问:“哥哥, 那我有吉祥的痣吗?”
“有啊。”季月槐眉眼弯弯地笑, 轻轻指了指她鼻尖这颗:“财帛宫处有痣, 说明你日后的横财不断,小财不愁。”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亮。
他又指了指她的下巴:“天禄宫有痣,以后顺风顺水,宅子田地多。”
小女孩的眼泪止住了。
天真灿烂的笑容刚上脸, 却又下去了些,她支支吾吾地小声埋怨:“可是,我哥他取笑我,说我像芝麻烧饼,真的很像吗?”
季月槐噗嗤一笑:“你哥哥真是贫嘴,胡说八道,半点不像。”
“大家脸上或多或少都会长的。你看,这位哥哥眼皮也有颗痣呢。”
秦天纵相当配合地阖眼,露出那颗小小的眼皮上的痣。
“还有,你们二小姐眼角上也有呀,叫泪痣,好多人羡慕,觉得好看呢。”
小女孩这才喜笑颜开,可那小男孩却皱起眉头,直言不讳道:“哥哥,你记错了,二小姐她脸上没有痣!”
季月槐顿了顿,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疑惑道:“应该是有的呀,昨日我才见过她,咱俩离得很近的打过照面。”
这时候,小女孩“啊”了一声,也反应过来了。
“没有,绝对是没有的。”她摸着下巴,言之凿凿道:“我经常在一旁看我娘给小姐梳头发编辫子,不会记错的!小姐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啥斑点都没有,我可羡慕啦!”
这……怎么可能?
季月槐彻底愣住了。
池子里的一队白鹅悠然自得地游过,挤开了层层叠叠的睡莲,穿过假山的间隙,消失在视野里。
一个小孩可能会记错,可两个小孩都这么讲,这就让季月槐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秦天纵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怪了,我记得有。”
见他脸色微变,俩小孩还反过来安慰季月槐:“大哥哥,没关系的,记错了就记错了呗,一点也不丢脸,不要难过,我们不会嘲笑你的。”
季月槐摸摸他们的头,勉强地笑道:“好好好,我不难过了。”
小女孩认真地掰掰手指头,得意洋洋地允诺小男孩:“顺子,若我以后真有好多套宅子,就分你一套小的。”
小男孩大喜过望,缠着她要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多时,这纯真的童稚对话戛然而止,只听远处却传来小厮慌乱到破音的禀报声:
“夫,夫人,三少爷他人,好像,好像没了!!”
几人皆大惊,游出不远的白鹅们似是也被吓到了,扑棱着翅膀嘎嘎叫。
好像没了?这话真奇怪,人没了就是没了,什么叫“好像”?
季月槐百思不得其解,但待他赶到现场后,便彻彻底底地理解了。
*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只见荒凉的刑场杂草丛生,而在其正中央,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座断头台。高耸粗壮的石柱冷酷地俯视着大地,其中间横亘着锋利的弯铡刀,刀刃早已遍布斑驳的锈斑。
但那深沉的铁红色让人不禁怀疑,是否被鲜血浸泡过太多次,才导致它红的如此摄人心魄。
铡刀的上方连着条粗重的麻绳,另一端,先前应该是连在那巨大的青石绞盘上。
为什么说先前呢?
因为那麻绳已经断了,切口十分光滑齐整,像是被利器割断,铡刀也稳准狠地落在了木枷上,其周边铺满的干草已被溅的血迹斑斑。
而那干草堆边缘,滚落了一个:
圆咕隆咚,黑黢黢,凹凸不平,令人狂起鸡皮疙瘩的——
人头。
莫说这辈子,就算是活了好几辈子的王八,见到此等吊诡的东西,都得吓得四脚朝天。
密密麻麻的豆粒般凸起遍布整张脸,鼻翼、嘴唇、鬓角、太阳穴、眼睑,都是黑鼓鼓的,还隐隐透着肉色。
但凡这黑点能有铜钱大,恐怕还没那么吓人。可诡异就诡异在,这黑点比鲫鱼鳞还小,排列的比鲫鱼鳞还细密,宛若满脸溃烂发黑的鸡皮疙瘩,挤一挤,仿佛能流出腐臭的粘液。
话说回来,鸡皮疙瘩还分大大小小呢,可这些黑豆粒却是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凸起弧度。
简直就像——
痣一样。
季月槐强忍恶心,上前低头仔细瞧了瞧,发现自己没猜错。
又看了看无头尸身的穿着打扮,还有熟悉的五官,就是公孙酉没错。
大抵是发现者无法分辨埋藏在厚厚黑痣下的面容,才会不确定到底死者是不是城主府的三少爷。
昨个白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成了这般骇人的惨相,尽管季月槐不待见此人,但此刻也心有戚戚焉。
先赶来的是公孙未与公孙寅两兄妹。
大哥甫一见到三弟那惨无人道的死法,便哇的一下吐了出来,跪在地上,眼泪与呕吐物狂飙齐下。
二姐则是比他要强些,她凑近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瞧了七八秒,也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不久,珊珊赶来的蔺夫人从轿子上跌跌撞撞下来,她颤抖着手捧起小儿子的头颅,缓缓地替他阖上眼帘。
季月槐的心情沉重至低谷,他想不通,是谁杀了公孙酉,他有没有被下符咒,他脸上的黑痣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未估摸着是被她娘下了“眼欲”符,可她眼角时有时无的痣,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蔺夫人究竟想做什么,她费尽心思把他俩骗过来,到底所求为何?
秦天纵单刀直入地开口:
“蔺夫人,出人命了,耽搁不起。还望立刻派人通知金枫谷,叫他们过来处理。”
公孙寅连连点头,哭着道:“对,阿娘,我去差人,我去差人……”
“别去。”
蔺夫人低声道。
“为,为什么?”公孙寅不解。
公孙未泪眼婆娑地劝道:“阿娘,再怎么样,他也——”
“去不得。”
蔺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心的悬刀纹若隐若现,她眼神悲怆又沉痛地看向季月槐二人。
“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
城主府内。
“六欲颠倒符?”
秦天纵不客气地掏出六角瓶里发现的那一张,冷声问道。
“对,我画的。”
蔺夫人黯然承认。
“夫人,你可是给那三个孩子都下过符了?”季月槐接着问道。
蔺夫人嘴唇颤动着道:“是。”
季月槐叹口气,追问道:“为什么呢?”
“为了你们来。”蔺夫人颤声重复了一遍,恍惚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为了,你们来。”
这是何意?季月槐震惊之余,心中涌现百般不解。
蔺夫人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惑,擦干眼泪,硬撑着镇定地开口:
“你们二位能来,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儿了。”
“其实,我向金枫谷也隐晦地求助过,但毕竟他们少谷主不久前残疾,老谷主紧接着也撒手人寰,谷内动荡不安人心惶惶,自身都难保了,自然是抽不出空来,处理我这边看上去就不是很迫切的请求。”
季月槐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也隐约察觉出了背后另有隐情,于是温声道:“莫慌,我知晓您有苦衷,且慢慢道来,我们听着。”
“他们……他们暗中守着出城的道儿,还监察着所有寄往异地的信件,我被逼的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秦天纵皱眉:“他们是谁?”
蔺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捧出了一具用手帕仔细裹着的鸟尸。
“本来您二位一来,我就想偷偷暗示你们的,可当晚,我饲养多年的鹦鹉就……”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地将鸟尸递给二人看。
这只鹦鹉被养的很好,尽管已死去多日,但羽毛翠绿而有光泽,胸前的绒毛洁白而柔软。
虽然如今已无从知晓,但季月槐却莫名觉得,这就是那只无心插柳的小鸟儿。
而它的脑袋,却残忍地被一根三寸见长的尖锐铁钉,狠狠地贯穿。
铁钉上,还系一段破破烂烂的绸布,上面用血写了三个字。
识相点。
真是造孽啊。
季月槐于心不忍,闭眼不语。
秦天纵沉声问道:“公孙酉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我……不确定。”蔺夫人心如刀绞地将鹦鹉重新给包好,道:“但是,我敢确定的是,凶手此人我认识。”
季月槐震惊地问她:“此话怎讲?”
蔺夫人狠狠地抹了把脸,却没能抹去脸上的疲惫与绝望。
眼角的鱼尾纹因崩溃而四散绽开,她颓丧道:“她是我年轻时,在潇湘馆当清倌那段日子里,私下偷偷结过金兰的义姐妹。”
“算是我……最好的姐妹。”
“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我俩还能再遇见。”
第28章
蔺芙爻自幼认为, 天无绝人之路,关关难过关关过。
生下来被扔在富贵人家门口,没人要, 即将冻死之际, 被路过的屠户捡回了家作童养媳,给她吃给她穿, 暂时保住一条命。
可到了八岁,恰逢大旱之年,屠户家自己都快养不活了,便把她卖给了潇湘阁的老鸨,换了几袋子苞谷, 勉强充饥。
蔺芙爻本以为自己进了烟花之地, 天天都要受虐挨饿, 但她命好,服侍的花魁是个面冷心热的美人。
讲话是刻薄了点,但却刀子嘴豆腐心。
见蔺芙爻干活儿受伤了, 会温柔地替她包扎,饿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会给她点心吃;被手脚不干净的盲流子欺负了,还会替她出头, 厉声喝斥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
小小的蔺芙爻觉得, 花魁姐姐真是观音菩萨再世, 九天玄女转生。
这也就罢了, 她身段还玲珑有致,琵琶弹的还这么好,哪哪都让人打心眼里艳羡。
某天,蔺芙爻帮她擦净琵琶弦后, 小心翼翼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花魁姐姐愣了半天,说她只知道自己姓蔺。
蔺芙爻想,好,那我今后也要姓这个。
几年后,她出落的亭亭玉立,琵琶也弹的能颇能入耳,但年纪还太小,老鸨便先叫她去当清倌。
看她生的粉面桃腮,便赐名为“芙瑶”,每日给客人谈谈琴唱唱曲儿,日子还算清闲。
某天,龟公领回来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叫阿艳,脾气看着很倔,嘴抿的紧紧的,无论如何也不讲话。
众人都觉得这丫头难相处,蔺芙爻看着她,却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便将她要下来做自己的侍女。
不久,蔺芙爻惊讶地得知,阿艳竟然只比自己小三岁,只是因为长年饥一顿饱一顿,才长得这么瘦小。
于是,蔺芙爻此后经常给阿艳带好吃的,偶尔还会塞给她铜板,叫她上街买些喜欢的吃食打打牙祭。
她待阿艳如亲姊妹,二人同吃同住,逐渐情同手足,每每夜里睡不着,她俩间就有讲不完的悄悄话。
而花魁姐姐此时,已是名动瑯城的名伶,多少人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蔺芙爻本以为日子会一天天变好,可不过半年的时间,异变突生。
某天,花魁姐姐接待了位稀客,据说是某某宗的大长老,阔气的不得了,老鸨拿了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将蔺芙爻和其他几个姑娘也送去陪酒。
那大长老被花魁姐姐这朵解语花哄得服服帖帖,烈酒一杯一杯地下肚,甚至为了讨她欢心,随手就掏出两本秘籍,让她撕着听响玩。
就这样,欢声笑语、弦歌曼舞持续到午夜,却被一声凄厉的惨叫给打破。
大长老死了,被刺客给暗杀了。
蔺芙爻与阿艳跌跌撞撞地跑去查看情况,却只发现了大长老的遗体,与花容失色的花魁姐姐。
后来,乱哄哄的一众人马连夜赶来,花魁姐姐被带走,再也回不来了。
蔺芙爻哭的撕心裂肺,拼命地想阻拦,可有什么用呢?
被狠狠一脚踹开,蔺芙爻重重地跌坐在地,嘴角渗出鲜血,来不及喊痛,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花魁姐姐被拖走。
她在最后,转头朝蔺芙爻笑了笑,流下一行清泪,用嘴型说“别哭”。
蔺芙爻肝肠寸断哭的快晕死过去,第二天,她头痛欲裂地醒来,只见阿艳红着眼,担心地看着她。
二人抱头痛哭一阵后,在满地狼藉里,捡起滚到角落的香炉,就着燃尽的三支香,义结金兰,今生今世做异姓姐妹,许诺永远同患难,共享福。
结义完,阿艳看四下无人。小心地从衣襟里掏出两本秘籍。
就是昨夜被撕了听响的那两本。
原来,是阿艳趁乱没人注意,偷偷将书页一片片拾起,一夜没睡,细细地拼凑好,藏了起来。
一本叫《万象玄符解》,一本叫《改相西天经》。
蔺芙爻学了前一本,阿艳学了后一本。
她们每次艰难地啃完晦涩难懂的文字,就常常靠在一起做白日梦。
幻想日后学有所成,能靠这手艺赚些银子,将自己赎出来,做个自由身,从此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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