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季月槐微笑着说。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众人定是干等的心急,先上来接他们了。
为首的脚步声很熟悉,步伐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季月槐看向窗外的漫天繁星。
早知道,就抱着明珠轻功跳下去了。
他想。
第41章
“诶呦, 我的心肝唉,你要吓死你爹娘是不是……”
明珠被她的家人们抱回去了,她爹娘对季月槐千恩万谢, 季月槐笑着摆摆手, 说不客气。
乱哄哄的一拨人马离开后,藏经塔顶楼重归寂静。
季月槐没有看秦天纵的眼睛, 只是盯着他刀上系的那枚刀穗,继续笑着说:“没事了,我们走吧。”
秦天纵脚下没动,目光定格在季月槐的脸上,问:“不开心?”
季月槐心中一惊, 没想到秦天纵的观察力如此的敏锐, 他睫毛颤了颤, 依旧没敢与秦天纵对视。
“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季月槐揉了揉眼尾,浅笑着调侃:“秦司首,你眼睛可真利, 什么都瞒不住。”
秦天纵沉默片刻,环视了室内一圈, 视线落在秦连巍的画像上。
“因为这个?”
秦天纵用刀尖拍了拍绢面,语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你不喜欢, 我就把它下了。”
季月槐怔怔地注视着秦天纵, 恍然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方才他只觉耳边一切的声音都朦朦胧胧的, 但现在, 树叶的沙沙声,鹰鹃那拖得很长的咕咕啼叫声,还有眼前人衣裳褶皱的摩擦声,都变得无比清晰。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啪的砸在锁骨上。
万幸,季月槐蒙着面纱,背着月光,头发垂在脸侧,挡住了这滴不合时宜的泪珠。
他方才就发现了。
从秦天纵出现的那一刻,自己心里暗流涌动的不是想象中恨意,也不是纠结,更不是失望。
季月槐心里,在不停不停地为秦天纵说话。
一个怨恨的念头出现,就有上百个念头反扑,将其硬生生地浇熄了。
以致于他忍不住泛起羞愧,觉得自己怎么……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心好似被细细密密的银针扎遍,但只是浅浅地扎破表层,季月槐却希望能再扎的更深些,最好扎透了,扎个对穿,鲜血淋漓,这样才痛快。
秦天纵定定地看着季月槐,见他没反应,一刀挑下了画像。
“不要!”
季月槐反应过来,迟钝地拉住秦天纵的手,解释道:“并非因为这个,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儿……难受。”
秦天纵收刀,他低下头,撩起季月槐额前的碎发,直勾勾地盯着瞧泛红的眼尾,低声道:“哭过了。”
季月槐好不容易忍住的,被他这么一撩拨,又想哭了。
他喉咙艰涩难以出声,思及不能老是哭哭啼啼的,便将头轻靠在秦天纵的肩,二人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靠着。
秦天纵伸手帮季月槐顺背,下巴颌轻轻抵在他的头顶,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
闻着秦天纵身上清冽的松林香,季月槐疲惫的心得到了些许的放松,就像在惊涛骇浪里沉沉浮浮久了,一下子抓住了岸边的沉水木,从此安定下来。
良久,季月槐努力调理好心情,笑眼弯弯的抬起头。
“我们回去吧。”
秦天纵垂眸看他一眼,将他按回了怀里。
“再抱一会儿。”
*
翌日。
白花花的热气弥漫,新蒸的米饭已经熟了,揭开盖子,扑鼻的米香满溢而出。
季月槐用木勺翻拌几下,手心沾了些清水,抓起米饭细心捏合,用青竹叶包好后,蘸了蘸槐花蜜。
“给,新鲜出炉的。”季月槐将其递给一旁眼馋巴巴的明珠,“小心烫,慢些吃。”
“好香好香!”
明珠将饭团捧在手里,开心地直转圈圈,拨开竹叶后,使劲吹了两口气,然后咬了很大一口。
“好吃吗?”季月槐笑眯眯地问她。
明珠没空说话,只是使劲儿点头。
季月槐自己也尝了尝,没蘸槐花蜜,而是撒了些细盐,也别有一番滋味。
吃好喝好后,季月槐收拾完,留了秦天纵的那份带走,起身准备出门。
“哥哥,你要去哪儿呀。”
明珠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满脸不舍:“再陪我玩会儿呗,我表演舞刀给你看!”
季月槐摸摸她的脑袋:“抱歉明珠,我待会有事要办的,明天再陪你玩,好不好?”
明珠悻悻撒手,嘴里嘟囔道:“好,什么事儿嘛……”
半晌后,日头已偏西。
灵华斋位于城里的繁华地段,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富即贵,偶有贵妇人以帕掩唇,讨论着调养身子的药方。
季月槐则驻足于朱红的药柜前,饶有兴致地读着雕刻于抽屉上的药名:“西域的龙血藤、南疆的紫玉参……都是难得的珍品啊。”
他来这儿是为了取染发所需的草药,可店里生意太兴隆,小二们忙的不可开交,季月槐便先四处晃悠着解闷。
过足了眼瘾,他踱步至的铜鼎前,仔细地观赏起里边千金难求的墨绿药粉。
忽然,季月槐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
“……前些天的事儿,她脸都气白了,又不好发作。”
“我也听说了,为了拢住夫君的心,买了好些驻颜丹,也不知有没有用呢。”
“哼,变了心的男人,要我就一剑劈了,留着作甚。”
“不过,我还真是好奇,那歌姬是有多美艳,能勾的人夜夜不归家。”
“哎哎哎,你记错啦,那不是歌姬,是个伶人!”
“嚯,真的假的哦,不会吧……”
季月槐唇角微勾,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忘了自己是来取药的。
“……那伶人呀,不单单会唱些歌儿曲儿,他还会一奇技。”
“什么奇技,不会又是那种跳起舞来蝴蝶环绕的吧?”
“非也非也,那招已经俗了,据说呀,他能以——灵灯伴舞!”
“什么意思?”
季月槐在心底与那女人问出同样一句话。
“字面意思!灵灯如萤火绕身,随步而动,恍若天上人。”
“真有那么神?可是修炼了哪门仙术?这伶人是哪座乐坊的呀,改天我可要去见识见识。”
“好像是叫……惊鸿里。”
“惊鸿里?没听说过呀,在咱们城里么?”
“不在,是在青云峰的地界上呢。”
“真够远的,她夫君可真能折腾,为寻欢作乐不远千里,三更爱东,五更恋西,定落得个妻离子散才罢休!”
惊鸿里。
季月槐轻声念了一遍此名,暗下决心。
他要去探探虚实。
*
不过,要怎么与秦天纵开口呢。
季月槐苦恼地叹口气,盯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发呆。
听说,有个乐坊的伶人声名远扬,我想去凑凑热闹?
还是说,我想去青云峰一趟,找李巽风他叙叙旧?
或者,我有亲戚在那儿,年老病重,此番想去慰问慰问老人家?
不行不行,都很拙劣。
拙劣是其次,关键在于,秦天纵是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去的,定会说什么也要跟着。
季月槐试想了下秦天纵听到这些话的表情,更加确定了此事得从长计议。
由于思虑过深,季月槐当天晚上甚至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他跋山涉水来到惊鸿里,用力推开了雕花大门。
只见戏台上,伶人水袖轻甩,莲步挪移,咿呀一声,悠长婉转的曲儿余音绕梁,叫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而他的身侧,盏盏青玉灯焕发着莹莹的清光,美轮美奂。
季月槐拨开熙攘的人群,挤到了最前边,刚刚抬头,却惊恐地发现,那伶人一转头,竟是——秦天纵的那张冷脸!
只见秦天纵穿着轻纱,隆起的肌肉几乎要将其撑坏,眼神像冰锥般刺向台下众人,骇的人连连后退,有个胖富商被吓得跌坐在地,被他的侍从给抬走了。
季月槐嘴巴张得大大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鼓掌,嘴里还不停叫好。
终于,秦天纵被他叫的烦了,歌也不唱了,转头怒目而视季月槐,一个前滚翻下台,作势要手刀砍他。
然后,季月槐就吓醒了。
揉了揉脸,看着身侧沉睡的秦司首,他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但,季月槐没料想到,几天后发生的事儿,却正好应了那句俗语——
命好不怕运来迟。
“万剑山开刃大典在即,段宗主广邀天下宗门见证,你去不去?”
秦天纵坐在石凳上擦刀,询问正晾晒草药的季月槐。
当然不去。
季月槐眼睛亮了亮,随即蹙眉作苦恼状,指着那好些药草,道:“你看,头发还没染好呢,我现在不便见外人。”
果然,提起头发,秦天纵就会格外的心软。
只见他看了眼季月槐的如雪白发,沉默半晌,张嘴欲言又止,还是选择不说话。
季月槐笑着安慰他:“无事的,无非就几日不见嘛,我刚好染完头发,你就回来了。”
秦天纵沉着脸,道:“并非只有几日。”
季月槐窃喜:“啊?那是多久呀。”
秦天纵道:“一旬。”
季月槐差点乐得眯起眼,他克制住笑出来的冲动,主动牵起秦天纵的手,轻轻晃了晃:“十天罢了,一眨眼就过完了。”
秦天纵自然地回握季月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看上去是勉强接受了二人要分别。
而季月槐此时,已经神游天外,在思考收拾行囊和带多少盘缠的事儿了。
第42章
几日后, 秦天纵前脚刚走,季月槐后脚就跟上了,不过他们一个向北一个向南, 算是背道而驰。
青云峰地界, 烟雨朦胧,白墙黑瓦的屋舍依山傍水, 错落有致,掩映于水光天色间。
乌篷船上,船夫撑篙而行,嘴里哼着江南小调,时不时朝岸边的摊贩打个招呼。
潮湿的晨雾中弥漫着淡淡的河腥味儿。
河道两侧皆是卖水货的, 摊位看着简陋, 只摆着竹篮或木桶, 但却热闹的紧,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青虾河蟹、螺蛳鳝鱼,都活蹦乱跳的, 溅出了点点水珠。
季月槐入乡随俗,戴了顶斗笠, 安静地坐在船尾,低头看水。
水波碧如黛, 一层叠着一层, 似青峦叠嶂。季月槐伸手拨清波, 搅散了山的起伏。
“小哥, 到喽。”
船夫长篙一撑,小船稳稳地停靠在河岸边。
“好嘞。”
季月槐从怀里摸出铜板,递给船夫,拾级走进人群中。
行至青石巷口, 忽闻身后传来活泼轻快的脚步声,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季月槐驻足回首。
“前辈前辈,是你吗?”
好熟悉的嗓音,季月槐隐隐感觉不妙。
果然,一张热情洋溢的明朗笑脸出现在眼前,是李巽风,他手里举着红糖糍粑,还冒热气,看来是刚买的。
季月槐下意识压了压斗笠,心知躲不过,便朝李巽风挥挥手。
“是我。”
季月槐笑着问候:“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李巽风嘿嘿一笑,热络地搭上季月槐的肩,道:“是巧,我方才一转头就瞧见你的背影了,心说这好像诀怀散人啊,结果追上去一看,还真是!”
季月槐客套道:“佩服佩服,李公子,你这眼睛可真尖。”
“对了,前辈,你此行是要去哪儿呀。”
李巽风用力拍拍自己胸脯,自荐道:“在下最近闲得很,整天没事儿瞎晃悠,前辈还请尽情使唤我,哈哈哈哈。”
李巽风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糍粑不小心戳到了季月槐的水绿衫子上,留下了瑰红的印子。
季月槐被弄的啼笑皆非,他拿李巽风没办法。心想,脏都脏了,就随便他去吧。
季月槐模棱两可地回答:“来办点私事儿,顺便沿路赏赏景。”
李巽风响亮地“嗷”了一声,接着,十分没眼力见地问:“前辈,是什么私事儿啊?”
都说是私事儿了……季月槐隐忍地闭了闭眼。
李巽风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答案,季月槐无法忽视那清澈傻气的眼神,也知道自己没法撒谎。
因为李巽风对青云峰地界里的一花一草都熟悉的很,肯定会识破自己的瞎话。
“惊鸿里。”
季月槐无奈,只得坦诚布公。
“……”
他以为李巽风听闻此地,会惊得弹跳起来,没想到竟没动静。
见李巽风没吱声,季月槐好奇地瞄了一眼,发现这小子脸红的像猴屁股,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嚯,还挺纯情的。季月槐腹诽道。
“前辈,你,你去哪儿干嘛啊?”
李巽风整个人都不自在了,他咬了一口红糖糍粑掩饰尴尬,目光游移不定。
季月槐轻咳两声,澄清道:“去……观摩观摩。”
本来想说探探虚实的,但这听起来很糟糕,会让人浮想联翩,季月槐遂话锋一转,选了观摩这个词。
“观摩?”
30/49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