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也不多推辞,喜滋滋地接过,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用力地抱了秦天纵一下。
尽管二人关系好,但鲜少肢体接触,且秦天纵从出生起,可能是第一次被这么紧紧的抱住。他有点别捏,但并不表示抗拒,只是任由季月槐抱。
季月槐的身上香香的,头发也香香的,是那种清隽宁神的药草味,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闻了很舒心。
秦天纵平日闻惯了一同训练的弟兄们的臭汗味,今日才知,也有这么好闻的……兄弟。
秦天纵稍稍侧脸,鼻子轻轻嗅了嗅,牢牢记住了这种味道。
自此以后,季月槐忙完药堂的琐事,就翻开《小千千灵绸》用心领悟,跟着图解比划一招一式,直至月上柳梢头,才将秘籍压在头枕底下,沉沉睡去。
许婆婆见他眼下都有隐隐的乌青,以为是药堂事务太多,怕累坏季月槐,让他少做些苦力活,晚膳还给他多炖了只鸽子,补补油水。
“哎呦,你这小子,咋光长个儿不长肉。”
许婆婆心疼地用手量了量季月槐的手腕,“多吃些,喝点鸽子汤,知不知道?”
“知道啦,婆婆。”
季月槐心里暖洋洋的,连忙答应:“我要连喝三碗,撑到走不动为止!”
许婆婆被哄得眉开眼笑:“这才像话嘛。”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季月槐的《小千千灵绸》也修炼至第三重。他从一开始,连绸缎都飞的歪歪斜斜,七扭八扭。
再过了段时间,已经可以精准地飞射摘下枝头水灵灵的果子。
到最后,竟能丝滑地捆住秦天纵的木刀,缠着绕着卸掉其汹涌的刀势——当然,秦天纵显然没有尽全力,某次不小心把季月槐虎口给震得裂开后,他从此就收着力,无论如何也不动真格。
季月槐这个半路出家的,体力自然比不过秦天纵,通常是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了,秦天纵还能一招一式地练基本功。
这时他就会坐在院里的树上,欣赏着三少爷翩若惊鸿的俊逸身姿,还时不时飞出绸带,帮忙卷下飘落在肩头的花瓣。
秦天纵则偶尔会顺势拽住他的发带,纵身跃上树干,捡两颗果子扔进嘴里。
二人就这样边斗嘴,切磋,逗趣,枯燥的修炼时光也不难熬了,甚至某时某刻会惊觉,原来已至黄昏。
又是一年中秋夜。
季月槐背着半篓新采的紫苏叶,踏着如水的月色,远远经过灯火通明的主殿。
大殿内隐隐绰绰地传出轻歌曼舞,拨弦奏乐之声,殿后的鲤鱼池被盏盏高悬的宫灯给映的明亮。
季月槐本无心停留,但无意中的一瞥,却让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大殿顶层的琉璃窗敞开着,金冠锦服的少年趴在窗台,少年稍显单薄的背脊平缓的一起一伏,看来已经坠入梦乡有些时间了。
先前脸颊的婴儿肥已逐渐褪去,下颌的弧度清晰而凌厉,山根刀脊般挺直,唇线倔强地微抿,全然显露出锋芒毕露的少年气。
在歌舞升平的喧闹嘈杂里,这样的身影却显得尤为孤寂。
季月槐背着药篓子,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原地蹦蹦跳跳,试图吸引楼上之人的注意。
他压低声音,呼唤道:“三——少——爷——”
也许是晚风将呼唤托举至了夜空,不多时,秦天纵支肘起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将目光投向楼下。
季月槐纵身跃上屋檐,月白的衣摆扫落瓦片上的落花:“三少爷,戌时打盹,夜里可就睡不着了。”
秦天纵似是还未清醒,他怔住半晌,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季月槐,垂眸道:“筵席没意思,不如睡觉。”
“没意思?”
季月槐转转眼珠,提议道:“今日山下有灯市,要不,咱们去瞧瞧热闹?”
秦天纵没有犹豫,同意道:“走。”
“等等。”季月槐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就这么消失,不会有事吗?”
秦天纵摇头:“那些人奈何不了我。”
“行。”季月槐这次放下心,笑着道:“那我们走。”
半个时辰后。
二人站在冷清的市集,傻眼了。
小贩们正准备收摊走人,戏台也空荡荡,灯集更不必说,只剩零星几盏挂着,地上躺着被踩得皱巴巴的灯谜和爆竹碎屑。
“可惜,我本想尝尝糖葫芦的,铜钱都备好了,不巧不巧呀。”季月槐愁眉苦脸。
秦天纵安慰他:“无事,明年再来。”
临走前,忽然,季月槐灵光一闪:“对了,三少爷。菩提寺有棵百年老树,咱们可以去许愿。我听卖鱼档口的大娘说,她家小孙女啊,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家人在树下跪了三天三夜,忽然就开口叫人了,灵的很呢。”
“你是说千缘树?”秦天纵问。
“对。”
季月槐拉起他的胳膊,边跑边兴奋地说:“我们真是运气好,不用人挤人地排队了。再说了,这时候夜深人静的,说不定呀,神仙能将我们的愿望听得清楚些。白天人太多,神仙忙不过来,哈哈哈哈……”
秦天纵听着少年清凌凌的笑声,眼角眉梢也显现了隐隐笑意。
跑到了菩提寺,果然没人,只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僧人在扫落叶。
树下的阶梯上摆放着藤编蒲团,二人相邻跪下,季月槐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眼祷告。
他想了很久很久,左挑右选只留了一个愿望。
平平安安。
秦天纵和自己平平安安,许婆婆平平安安,小胖姐姐和她即将出生的孩子也平平安安。
独步天下太过孤寂遥远,荣华富贵需得险中求,佳偶天成全看缘分。所以,还是平安最好,最踏实。
不知不觉间来到雁翎山庄已五年有余,所幸日子风平浪静,甚至算得上温馨和乐。
又默念了几遍,确认神仙不会听漏后,季月槐才睁开双眼。
却见秦天纵还没睁眼,仍在祷告。
看来他也有很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季月槐好奇地想,但没有问,因为问出来就不灵了。
希望我们都能如愿。季月槐又想。
回山庄时,已经很晚了,季月槐干脆拉着秦天纵回自己房里休息,省得又孤零零地回去。
床铺不大,但刚好够两个半大小子睡。
季月槐理了理被褥,又翻箱倒柜找出枕头,害怕三少爷睡不惯竹床,还额外垫了层软绵绵的毛毯在下边。
二人并肩躺下,季月槐睡不着,默默地盯着窗外的婆娑树影。
不知道还能待多久,在这里。
真希望可以慢些找到。
他的手轻轻按在胸口,勾勒了一遍碎玉的形状。
“睡不着?”
秦天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冷不防的一下,季月槐的手按在胸口,镇定下来道:“嗯,睡不着。”
“林子里有萤火虫,很多。”
季月槐愣了愣,随即会意:“那我们去抓些回来,好不好?”
秦天纵沉默着点头。
二人爬起来,穿好衣裳,走至竹林。
林子里果真有不少萤火虫,像悬浮于空中微小的,翕动的火光。只是晚风吹不灭,露水也打不湿。
它们飞的不快,很好抓,正当季月槐抓的不亦乐乎时,肩膀被拍了拍。
转头,一盏简易的草编小灯球赫然在目。
“这是……”
季月槐喜上眉梢,压低声音雀跃道:“三少爷,你手真巧,编的比灯会上的都要好看!”
秦天纵面无表情地递给他:“喜欢就好。”
季月槐先是惊讶:“送我了?”
没等秦天纵回答,他就搂住其肩膀,半挂在人家身上——秦天纵长高了,已经比季月槐高了小半头。
“三少爷你真好你真好你真好。”季月槐说不够似得,又重复一遍:“你真好。”
秦天纵任由他挂着,冷淡地嗯了一下。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发誓。”季月槐竖起三指,紧接着询问:“我也是你的吧?”
秦天纵半掀眼帘,暼他一眼道:“你是。”
季月槐见他这么大方敞亮,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小家子气,开始低头装文静,安静不讲话。
过了会儿,秦天纵问他。
“为什么不讲话了。”
“……口渴。”
“你睡前才喝的。”
“……”
第11章
最近山庄上下里里外外忙活的厉害,季月槐好奇问了一嘴,才知道是大少爷要回来了,还带了位如花似玉的未婚妻。
大少爷秦天珩,是老庄主的长孙,也是最有希望继任庄主的人,不少下人已经“少庄主少庄主”的喊着。而他带回来的未婚妻,来头可不小。
此人是昆仑宫的千金,白雁然。
雁翎山庄与昆仑宫联姻,并不是稀罕事了,秦天珩的母亲就是昆仑宫中人,按辈分来排,秦天珩与白雁然算的上是远房表兄妹,这桩婚事,也算是亲上加亲。
未婚妻上门这天,众人都去凑热闹了。
季月槐乐得清静,就安安生生地呆在药堂里择草药,敲鼓鸣锣声远远地传至后山的竹林。
不多时,药堂的伙计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虽只露了双眼睛,但那气质在那儿呢,大少爷真是好福气。”
“是啊是啊,少夫人身姿婀娜极了,简直像画本上的人没两样,还有头上的并蒂莲发簪,打眼一瞧就知道昂贵的不行,估摸着能把我老家的宅子给典买下……”
“这下就只剩三少爷没说亲了,不知三少夫人会是师承何派呢?”
“不管是哪派的侠女也好,才女也罢,定是九天仙女下凡尘般的存在!”
“哎哟,咱也是越说越没边了,仙女儿那是喝露水的,哪儿能入寻常人家……”
季月槐默默侧耳倾听,心里也忍不住想象秦天纵未来大婚的样子——乌纱帽配朱红圆领袍,牵着高头大马,前方鸣锣开道。
不知秦三少爷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那张平日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笑意是否会更浓些?
可怪的是,无论如何,季月槐都想象不出新娘子会是什么样的。
难道是自个跟秦天纵太熟了,以致于没法想象这种事儿?
百思不得其解着,他手里的草药不知不觉择完了。
季月槐端起竹黄匾,打算放到太阳下晾晒。放完后,他便准备下山采买,顺便给许婆婆几贴膏药。
他沿着后山的小径迤逦前行,可刚走没多久,就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唤住了。
“小朋友,你的瓷瓶子掉了。”
回首,只见一个身着雪青曳地罗裙的高挑女子举着小白瓷瓶,正望着季月槐,而她的发髻上,正插着并蒂莲纹样的玉簪。
并蒂莲?
莫非,她就是方才众人嘴里的未婚妻?
真是太巧了,季月槐心下了然,连忙抱拳致谢,接过瓶子时,白姑娘忽然开口询问:“这瓶子装的是什么,闻着真好闻。”
季月槐大方解释道:“是我自个做的香丸,准备拿到山下卖呢,您若是喜欢,这瓶我送您了。”
白姑娘掩面笑盈盈,道:“你这孩子真是大方,我用不了这些,就取一颗就好。”
季月槐闻言拔开木塞,往她的手心倒了两颗。他注意到,白雁然的手心有不少老茧,看来身上是有功夫的。
刚准备告辞,白雁然却又开口了。
“小朋友,不知怎的,我看你只觉得亲近,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季月槐一时间分不清这话的真假,他抬头,对上的白雁然的剪水双眸,她的眼尾微微上挑,瑰姿艳逸,眉心点痣,平添几分端庄威严之感。
我从未见过此人。季月槐很快确定。
他不知为何白小姐要与自己套近乎,但碍于礼数,还是懂礼数地笑着回应:“也许是我跟您的……”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男子的声音:“白姑娘,我找你找半天,原来是在这儿。”
季月槐回首,只见秦天珩挂着笑,负手踱步过来,他垂眸瞥了季月槐一眼,问道:“在跟下人问路呢?”
这是季月槐和秦天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
秦天珩长得与他弟弟只有两三分像,高鼻深目尖下巴,也算是风流倜傥,唇角总微微的上扬,样子很随和。
只是个子稍矮,跟未婚妻站在一块儿黯然失色,不怎么登对。
“并非迷路,只是对那小友手里的香丸好奇,问了两句罢了。”
“哈哈哈哈,无妨,我让他再做些就是了,什么香味都来上一瓶,让你用到明年都用不完。”
“不用,哪里需要这么多呀。”
秦天珩沉声正色,一副“愿为佳人赴汤蹈火”的模样:“不必跟我客气,姑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白雁然再三推辞:“大少爷,真的用不着,别麻烦人家小孩儿了。”
美人温言软语地劝慰,秦天珩登时浑身来劲:“怎么会麻烦?一点不麻烦,我正好也想要些的,请姑娘放心……”
旁边立于树梢的麻雀似乎都听得不耐烦了,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还留下几声略显烦躁的鸣叫。
季月槐听了全程,心中有点发笑,想,大少爷你可少说两句,人家姑娘再听下去可就要甩袖子走人了。
药堂。
季月槐勤勤恳恳地在做各式样的香丸。
栀子香,荷花香,棠梨香……其实秦天珩并未下达指令说要多少,也未嘱咐他尽快送到,但他不敢懈怠,以免大少爷迁怒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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