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出所有的品类,要花的功夫着实不少,也不好麻烦别人帮忙,季月槐直到太阳西沉了才勉强做完,手腕都揉的有些酸。
秦天纵推窗翻进来,坐在床榻边,抱着刀闭目养神。
季月槐奇道:“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来?”
秦天纵回答:“后天要去打架,歇息两天。”
“打架?”季月槐惊讶地抬眼:“和谁,在哪儿,为什么?”
“并非和人有恩怨。”秦天纵言简意赅道:“生云台斗武。”
季月槐反应过来。生云台比武,是享誉中州的盛事,中原习武之辈于弱冠前都可参加,五年一次。交手百无禁忌,只有一条规则,就是禁止取人性命。
记得秦天珩参加了上一届斗武,苦苦撑了十三轮,惜败于金枫谷谷主关门大弟子——崔无焕,此人一手金钱镖使得出神入化,百米之内镖无虚发,边说是天边的飞雁了,连邻水低飞的蜻蜓都能稳准狠地射下。
“你要去吗?”秦天纵问。
“……不去啦,药堂里缺不得我。”季月槐笑着推辞。
秦天纵没再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我这一趟,要去一个多月。”
季月槐装香丸的手顿了顿。
“我陪你去。”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季月槐很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少爷这几天,一直陪着白雁然四处游山玩水,心思全花在如花似玉的未婚妻的身上。
而那些侍卫们,也会有一小半被派去跟在三少爷身边,护卫其周全。
届时,雁翎山庄不似往日护卫森严,也恰恰给了季月槐这个“小贼”可乘之机。
季月槐没再讲话了,秦天纵也沉默不语,只是直直地盯着眼前人清瘦挺拔的后背,目光灼灼有如实质。
季月槐几乎觉得脊梁骨被烫到了,他抱起瓷瓶子们,开口想要溜之大吉:
“差点忘了,还得去大少爷那边送东西,我先失陪——”
话没讲完,季月槐只觉腰间一紧,紧接着踉跄了下,整个人被往后带了几寸。
秦天纵迅速伸出结实修长的双腿,从后面紧紧圈住了季月槐的腰胯。三少爷直抒胸臆,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不爽:“找他做什么?”
季月槐轻叹口气,耐心将原委娓娓道来。
秦天纵听完,只冷冷回了两字:“别去。”
秦天纵这人真是妙的很,明明是蛮不讲理的话,但一经由他口说出,竟都捎带上几分道理,好像天然就该如此,自己若违背,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季月槐没接话茬,而是从胸口摸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瓶,道:“檀木沉香做的引子,金贵着呢,就一瓶,专门给少爷你留的。”
“喏,接着。”
秦天纵稳稳接住,腿却还是不肯松。
他举起瓷瓶对着夕阳仔细看,发现光洁的瓶身上,用墨水歪歪扭扭写着“赠三少爷”几个蚯蚓爬般的字。
本以为秦天纵这下会让自己走了,没料想,他的双腿圈的更紧了,牢牢将季月槐定在床榻边。
“你不要去。”
嚯,三少爷这是在耍赖么。
季月槐觉得可爱,霎时间有点招架不住,要知道,秦天纵鲜少放低姿态,带着恳求的意味说话,虽说语气还是一贯的沉静淡漠。
可旋即,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好像确实做得不妥。
秦天珩此人,生来什么都不缺,出生就是众星捧月,世人皆对他寄予厚望,练的也是祖传的顶级刀法。
可他弟弟,似乎,什么都没有。
自己若再维他哥哥马首是瞻,秦天纵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这么一番思索,再加上扯谎不陪人家的愧疚感,季月槐彻底心软了,他琢磨着改天劳驾旁人送去,自己就老实在房里待着吧。
这么想着,季月槐轻轻拍拍秦天纵的小腿,哄道:“好,我不去了,本来就不乐意见他,这下正合我意。”
秦天纵看他屈服,这才欣然作罢,仰面躺倒在床榻上,捻起一颗圆润的小香丸,凑近闻了闻。
季月槐颇为自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闻?”
秦天纵点点头。
“下次再做个不同香味的送你,让你一天换一种都用不过来。好不好?”
秦天纵幅度稍轻地点点头。
季月槐对此解读为害羞,他背过身去,笑的眉眼弯弯。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呀。
三少爷只是平日里不喊哭也不喊累,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太能抗事儿了,以至于忘了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像寻常人家这时候,大都还在长辈的膝下承欢呢。
“好细。”
秦天纵冷不丁开口。
“什么?”季月槐摸不着头脑。
“你的腰好细。”
“……”
季月槐憋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一句:“谢谢你。”
第12章
雁翎山庄的喜事最近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哇啊啊……”
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内传出,焦急踱步的大管事几乎喜极而泣,颤颤巍巍地接过他的孙女。
女婴红扑扑的小脸蛋皱巴巴的,嫩藕般的小臂努力地挥舞。
“哎呀我的心肝宝贝哟……”
大管事素来严厉,也只有自家孙女能让他稀罕成这样了。
小胖也扒在窗户边,眼泪汪汪的看着面容憔悴的姐姐。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她们俩好。最肥美的鹅腿,最新鲜的鱼虾河鲜,以后都要留给人家娘俩吃。
几日后,季月槐听闻消息,也跟随着许婆婆前去贺喜。
女婴被包的严严实实,正在摇篮里酣然熟睡。她的名字叫明珠,可真真是应景极了,她不就是一大家子掌心上的明亮宝珠吗?
许婆婆带了一瓦罐滋补身体的鲫鱼汤,这是她亲自挑的鱼杀了熬的。
她握着大管事女儿的手,满眼怜惜地叮嘱:“孩子,真是苦了你了,鬼门关过了遭,月子里可要好生休养,别落下病根子。”
而女儿的丈夫,一个斯文内敛的书生,也在旁边不停地抹眼泪,时不时地帮妻子换热乎的暖手炉。
“娘子,方才那个凉了,换个热乎的。”
据说他们俩当初相识,是标准的英雄救美。
飒爽英姿的女侠路见不平,抽刀救下被地痞无赖打劫的文弱书生。
自此以后,情诗和信笺是一封封的往人家家里寄,寄了不知成百还是上千封后,两人的红线也算是彻底系在一起,打成了漂亮的同心结。
“大少爷到——”
不多时,门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秦天珩竟也来贺喜了,未婚妻也随他一起到访。
他带了不少慰问品,相当上心。
箩筐里的香梨水灵灵的,都快堆成小山坡。燕窝也晶莹剔透,显然是精心挑选的上等货。
白雁然站在他身后,姿态娴静地交手行礼。她许是记得季月槐,冲他微微地一笑。
见贵客莅临,管事全家老小忙不迭地跪谢,他女儿也虚弱地下床行礼。
管事的点头哈腰万般感谢,大少爷潇洒挥手谦虚道小事一桩,本来和乐融融的场景,却被院外不合时宜的通传声给打破了。
来人满面春风,口中连声道喜:“喜报,喜报,咱们三少爷夺得生云台魁首,横扫群雄,力挫三流九派十八家的弟子,连守十九擂!
“江湖上都已传得沸沸扬扬的,都称赞咱们秦三少是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季月槐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但随即暗道不好,为来人捏了把汗。
与院外的欢欣鼓舞相反,屋内的气氛陡然一凝。众人噤声,暗暗觑向大少爷的脸色。
只见大少爷笑了笑,眉宇间透露出隐隐的不悦。
他立于堂前,似笑非笑道:“不错不错,我这三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说,是不是?”
他勾唇浅笑,踢了踢单膝行跪礼的弟子。
明显不善的话语砸落在地,无人敢应声。
那来通报的年轻弟子身子一歪,死死低垂着头,额角渗出汗珠,惶恐不已,怎么也不敢接话。
而一旁的小明珠刚好醒来,正玩着拨浪鼓呢,此刻像是被这压抑的气氛所感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季月槐只觉不耻,心中冷哼一声,想:是,怎么不是。还有,你踢别人做甚,能改变事实么,能显得你英明神武么?
大管事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出来缓和气氛。
“大少爷说得是,将来呀,您做庄主,庄中上下皆仰仗您的决断,三少爷届时肯定是您有力的左膀右臂,辅佐您统御全山庄呢!”
话毕,他还讪讪地硬笑了几声,只是笑容勉强的很,只是比不笑强一点点。
秦天珩闻言,神色稍缓。这时,白雁然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柔声安抚。
“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子,双喜临门,你又何必说这些?再说,庄中上下皆是一家人,要分什么前浪后浪呢?”
秦天珩脸色如云开雨霁,美人的三两温言软语就荡涤了他心中的戾气。
他往外缓缓吐了口很长的气,笑着对未婚妻说:“时候不早了,清风苑的琵琶独奏也该开始了,别耽搁了时辰——当然,白姑娘,我们就算是迟了,乐师们也能重新弹,不要紧的。”
等他走远,众人才悻悻然抬起头,面面相觑,心思各异。奶娘赶忙抱起小明珠哄,生怕她哭哑了嗓子。
后来几日,季月槐白天兢兢业业地药堂打下手,夜深人静了,就穿梭于偌大的山庄中,试图找出“它”的下落。
有重兵把守的禁地与主殿不敢接近,季月槐只能在杳无人烟的荒凉地界四处摸索。
是夜,月明星稀。
季月在轻手轻脚地翻进了座无人的小筑,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月光透过支摘窗洒进来,照亮了积满灰尘的木地板。靴子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这是间朝南的书房,整壁的檀木书架空落落的,只余三五卷泛黄的古籍。
正后方的书案摆着青灰色的砚台,里面凝着早已干涸的墨。白毫笔斜搁在竹节笔山上,青玉镇纸孤零零地放着,下面什么也没压。
案角还有个白瓷罐子,小巧方正,也落灰了。
季月槐想拿起看看,却意识到这大概是骨灰罐。连忙收回手,双手合十,默念逝者安息。
蓦然,季月槐听到了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不好,有人在此地?
他连忙缩在墙角,屏息静气。
几秒后,他才知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只见是个长得潦草的小白狗,从虚掩的门外,哒哒哒哒地踩着小碎步跑进来。
这小白狗直直地跑向季月槐,咬住季月槐脚踝,没有用力,不疼,只是有点痒痒的。
“抱歉抱歉,是我吓到你啦,不要咬我好不好呀。”季月槐向小白狗笑眯眯地道歉。
季月槐看它毛茸茸的,又白净可爱,喜欢的不得了,想蹲下身摸摸它的头,可定睛一看,却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刚才光线昏暗,瞧不真切,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小白狗不是假的潦草,是真的潦草,字面意义上的潦草。
它全身都是用毛笔细细勾勒出来的,圆溜溜的小鼻头和黑乎乎的两只眼睛,是三处墨水团子,栩栩如生。
只是,还缺了一只耳朵没画完呢,笔触到额头就暂停了,似乎画者撂下笔,匆匆离去。
季月槐摸摸自己腰侧的铃铛——没动,小狗并非邪祟。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便小心翼翼捧起那白瓷罐,只见罐底刻着飘洒自如的四字行书:来福千古。
来福?
季月槐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莫非这小白狗,就是传说中的动物灵?
众所周知,小狗有聪慧的,也有笨笨的。
甚至,有的笨到自己已经离开人世间了,都不知道,仍然以灵魄的形式回去找主人撒娇,摇尾巴汪汪叫,当它意识到主人看不见听不着自己时,才会心甘情愿的进入轮回,期待来世相逢。
所以,会不会是这小狗死后,久久未能寻得主人,不知道自己已逝,所以才以灵魄的形式附在画上,苦苦等待?
季月槐认真地思索,他试探着叫了声:“来福?”
水墨小狗听了,歪了歪小脑袋,兴奋地转圈圈,就差开口说话了。
原来你就是来福呀。
季月槐想,真是有福气的宝宝,主人一定很爱你,将你的骨灰给珍藏起来,也不忌讳阴气犯冲,就这样放在屋里,日夜相伴。
小狗转圈完,继续咬着季月槐的腿,将他拖到了阁楼,季月槐顺着它的心意,乖乖跟着。
推开阁楼的推门,斑驳掉灰的墙壁上,一幅八尺斗方的写意画映入眼帘。
“真美啊……”季月槐不禁感叹,“来福,这是你主人的画作么?”
只见宣纸上挥洒着如黛远山,风雅的青绿层层叠叠晕染开来,右下寥寥几笔勾画出一处幽静的院落,非常类似此处的建筑。
只是这院落里,什么活物都没有,少了几分生机。
“嗷呜~”
来福骄傲地扬了扬小脑袋。
看来此画的作者,就是来福的主人了。
不过,季月槐没注意到,小狗来福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在拽着他向前,还没来得及反应,瞬息之间,阁楼周围的景象竟也如同水墨般晕染开来。
意识短暂地空白,再等季月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画中的院落。
紫藤如璎珞般低垂,碎金似的日光洒在青苔之上,屋檐下悬着铜铃,无风不动。
院内的石桌上摆着行至一半的棋局——院落里肯定有人住着,只是暂时离开了。
我这是,入画了?
季月槐低头,却发现了两只脏兮兮的毛爪子,和毛茸茸的小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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