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书院下场,旁人开始指指点点。
“他怎么来了?不晓得太子见他就烦吗?”
“嘘,别多事,他很久没来朝,陛下应该玩腻了,走着瞧,看他还能风光几日……”
皇帝漠视,太子惊讶,韶华公主紧抿嘴唇。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第一次在朝上相对而视,一个千人敬仰,一个万人唾骂。
身上像扎了钉子,夏衍钉在原地,和田玉精雕细琢的虎符近在眼皮底下,愣是没接。
突然,大殿门口一年轻人强行闯入,季常林大步上前,看见一番宴席几乎怒不可遏。
太子讶异,“言寒,你来做什么?”
季常林不答,死死盯着邱茗,咬牙切齿道。
“你个不知廉耻的反贼……”
忽而一膝磕地,大喊。
“你们都被他骗了,此人处心积虑进宫就是为了报仇!他叫许卿言!十二年前,江州刺史纵容叛军攻陷城池。”
“他是那个反贼的儿子!!”
第110章
空气凝固, 四方吃酒的宾客,有人杯子停在嘴边,有人忘记架在半空中的手臂。高台上皇帝冷眼旁观, 韶华公主含眉不语, 而太子一时不知情况,颤巍起身。
“言寒, 你说什么?”
夏衍半跪地上, 只觉大脑嗡一声什么也听不见。邱茗的身世不能暴露, 究竟是谁故意告诉这小子的!
很快此言在人群中炸开,众人哗然。不知名的老臣噌得站起,哆嗦胡须指着邱茗, 一脸惊愕。
“江州反贼!与逆党同流合污,竟然潜入御前妄图颠覆, 简直罪不容诛!”
“果然居心叵测,竖子余孽!内卫之流!他就该死!”
本就对内卫恨之入骨, 群臣激愤,大殿中心的人猝然成为众矢之的。
一声声咒骂刀一样扎在心上,剜了肉, 痛得猝不及防。夏想辩驳, 可巨大的震怒将他死死压在原地动弹不得,摁剑怒视闯入者。
季常林……你干了什么……
再转眼,面前人异常平静, 邱茗看着他,眼底不见一丝波澜, 无色的双眸中尽是他的样子。
瞬间麻痹穿透全身,昨夜梦回,氤氲弥散下, 那枚他赠出的吊坠被涂了毒。不等他反应过来,邱茗拔剑刺穿他的肩膀,鲜血涌出,左胳膊瞬间麻痹。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骤然明白一切的人悲痛不可言喻。
月落?难道,这都是你的计划?
对方没有回应,可能是错觉,在邱茗死寂一般的眼中,居然感到了一抹温柔,阔别了生死,却将他推至千里之外。
“护驾!羽林军护驾!”
云炎见势不妙,大声招侍卫入殿围上。大臣们仓皇逃窜,侍女发出凄厉的尖叫。
邱茗全然不在乎,持剑冷笑。
“你们这群人知道什么……”
“月落……你要干什么……”
夏衍按肩膀忍痛抬手,意外没抬起来。身体中莫名的力量狠掐他的心脉,让他反应大不如前。须臾间邱茗飞身越过人群,踏上高台,两剑打开侍卫。
锋利的剑刃架到太子脖子上。
“都别动,谁敢上前,我现在就杀了他。”
刀剑包围,羽林军刹住脚步,面面相觑,动刀怕伤到太子。混乱中抽身的韶华公主捂住嘴,震惊难以言表,侍女搀扶她想离开,可公主不答应,快步靠近。
“副史大人,有话好说,切勿伤及无辜。”
“韶华殿下予我了什么好处,认为在下肯听您吩咐?”邱茗语气如霜,用力逼出血珠,“太子殿下的人伤我数次,哪里算的上无辜。”
“副、副史大人,”太子双腿发软,脖上凉意渐显,多年未动武的人完全不是邱茗的对手。
“你不是冷血之人,为何将自己逼至于此?阿衍和我说过,你。”
“殿下亲卫和我什么关系?不会以为几次接触,就抓住我的把柄了吧?”
“太子殿下!”
无人敢靠近半步,僵持不下之际,女子的声音响起。
“邱月落。”
皇帝终于发话,人群缓缓让出一条道,羽林军握刀随时候命。
“你挟持太子,是为了要挟朕吗?”起袖摆手,“都退下。”
“为何让旁人退下,不让他们留下听听江州往事?”
“月落,升官进爵,后生无忧,朕都可以许你,为何无故再提旧事。”
“陛下,”邱茗完全没耐心,遇邪发出骇人的寒光,“眼下,您还继续装作不知情吗?”
听闻此言,皇帝的脸色阴沉,朱唇紧抿,杀心显露,手即将挥下、邱茗全看在眼里,大力将太子拉到高处。
面对满殿惊慌失措的官员、侍卫,声音响彻大殿。
“先帝驾崩,沛王魏幽于秧州起兵,天后为承天命登基,无视江州百姓战乱疾苦,放任原淮州刺史曲士良勾结歹人、拦截塘报,致江州被叛军围困半月之久!我爹,江州刺史许亦昌,为抵乱党战死城外,三千将士死无葬身之地,却被唯利是图之人诬为逆党同谋!”
“陛下,您坐拥江山,却不肯俯视苍生,优泽万民,却不愿为沉冤之人平凡!你何颜面对先帝!何颜面对天下!今天,我就要给我全家,给江州城外三千将士讨回公道!”
在场人目瞪口呆,皇帝精致的面庞扭曲,嘴角隐隐抽动,稳如泰山,被身旁宫女搀扶。而其余人不知所措,皇帝与当年逆反案有关?谁也不敢明说。
半晌,有人率先出声,磕巴道:“他是内卫,嘴里没半句真话!江州旧案怎能听他一面之词!”
“是啊,这个卑鄙小人,大家别上他的当。”
议论声越来越多,部分老臣甚至目光悄悄瞟向皇帝。
不可否认,无论局中人还是局外人,真相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然而,生出留言意味着生出嫌隙,赵知维可以动用权力控制朝廷,甚至杀掉所有存异心之人,可是君臣裂痕一旦开了口便回不到当初。
正当大家心生疑惑时,忽然有人高声引起注意,众人齐刷刷回首。
恍过神的少卿大人不想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拱手拜上,一脑袋磕向地面。
“江州冤案,其源可查!陛下!臣本为淮州人,经旬月走访,当年江州刺史谋反确实存疑,请陛下下旨,重查江州旧案!”
一字一句如珠玉撞落,发出脆响,久久回荡在大殿中。
有大理寺少卿开头,一拥护先帝的大臣小心叩拜,“陛下,微臣同僚、前右丞相段守业乃许刺史同乡,有书信往来为证,许大人仁德宽厚,深受百姓爱戴,怎可能参与逆党之流,请陛下明查!”
刑部尚书蔡轼一直观察众人动作,对邱茗的反应很感兴趣,环视一圈,轻步上前道,“陛下,此案确实值得深究,牵扯朝廷命官,不查清楚有碍天子威严,望陛下,恩准。”
“陛下!太子性命要紧啊!”
“陛下!”
人言可畏,皇帝怔怔退了一步,双手发抖,一瞬间苍老了数岁,扶着宫女的手振振有词,“朕……乃一国之君,为什么要听反贼之子一言便重查旧案?当年的时,朕毫不知情!反贼已死,从何查起!”
“陛下!冤罪当前,不明真相,恐怕难以服众啊!”
“住口!”手握皇权的天子厉声制止,“你们这帮乱臣贼子,是在逼朕吗!你们,口口声声念着先帝,不就是看不惯女子上位吗!”
“娘!”
韶华公主走出人群,嘭一声磕下膝弯,“娘,江州百姓仰望天恩,实在不宜遭冤屈之灾,若不将真相昭告天下,如何对得起阵亡将士,对得起江州十万冤魂?”
“阿贤!你怎么也!”
拥护先帝、太子的人发话已经让她愤怒,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站出来为反贼发声,天子颜面存于何地!
“好,很好,许公子想要的,朕给你……传朕旨意,江州刺史谋反案,刑部大理寺监理重审!”
可以了……他做到了。
邱茗突然浑身一松,手腕战栗拿不动剑,连受制于人的太子都觉察出异样。
“副史大人愿望达成,可否放本王一马?交剑投降,本王求陛下可给你条生路。”
“放了你?”邱茗笑声轻柔,胸口绞痛,嗓子眼尝到了血腥味,摁住人道,“放了殿下,我该如何走出皇宫?不管重审旧案结局如何,陛下,可是会要了我的命啊……”
“你……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把我逼成这样的,不是你们吗”
“别过来!”
趁机逼近的羽林军被他呵止,移到墙角的两人,此时对话只有双方能听见。
“太子殿下常年未去兖州,知道那里的雪有多冷吗……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发紫,几乎没有气息,殿下,这一剑,我替他还你。”
太子恍然惊恐不已,电光火石间,皇帝死盯持剑人,一言冷笑。
“行书院副史利用皇威以下犯上,谋害太子,必诛此贼!”
短短几秒,腹部一凉,艳红浸染衣袖,太子双腿失力,身后一空,一屁股坐地上,侍从慌乱用衣物止血,而挟持者踏上屋檐,逃之夭夭。
追出上阳宫,云炎很为难,他不想伤邱茗,可是职责所在,不出手有背圣命,听闻身后一声呜咽,后知后觉扶过一个人。夏衍伤得不算重,应当未刺中要害,可沾满衣袖的血污令人不安。
“衍哥,你没事吧?”
“无事……”夏衍撑起身紧盯前方,“他去哪了?”
“属下无能,没拦住副史大人。”
该死!
一拳砸下,邱茗为什么选择自曝身份逼宫!以他们搜集的证据,为他爹伸冤是迟早的事,为什么急于向皇帝索要结果!甚至不惜伤了太子,太子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太子……
夏衍忽然想起了什么。
目光穿过人群,一女子妆容华贵,高站殿中,既未随皇帝离去,又未跟昏迷的太子回东宫,一双凌厉的眼睛注视台前发生的一切。
韶华殿下?
韶华公主温柔不在,居高临下的模样和女帝有几分相似,缓步走来,俯身打量。
“太子哥哥伤势重,恐怕无法继续监理国事,阿衍,你不一样,刚才他避开了要害吧?”公主神色幽幽,轻声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是你逼他的……”夏衍咬牙,无形的推测让他愤怒不已,“你借太子生辰逼他就范,是不是!”
女子眉眼深沉,嘴角露出笑意,“为父亲翻案是他毕生心愿,就算死也不在乎,本宫为何不成全他。”
“他本不该如此!你和皇帝,自始至终都在利用他!”
榨干他的血,萃取他的灵魂,事到临头依旧不肯收手。
在夏衍不知道的时候,带有将篱树叶的信件,把邱茗叫到了永宁殿。
那天,跪在殿中的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预示到了自己的结局。
韶华公主,没有放过他。
第111章
将篱树光秃的枝干上结了层霜, 没有了欢声笑语的永宁殿,一片悲凉的场景。
冷气吸入,痛得刺骨, 没人给他暖身的火盆, 邱茗跪在殿中,大殿上的女子一杯盏茶磕在桌案, 胖鹦鹉闻声探了脑袋, 蔫蔫埋下头。
“副史大人苍山一行病得这么严重, 连续几日不来朝,让本宫好担心。”
“路途操劳,旧疾复发, 休息后无大碍,殿下无需多虑。”
“此番出行依母亲的意思惩处朝中内奸, 可事发突然,你也无法控制, ”可能觉察他语气奇怪,面前人缓缓抬起头,“六公主的事不怪你, 不过月落, 擅自行动可否向陛下过问?”
“重要吗?”
笼中的鹦鹉瞪大了眼,韶华公主一愣,邱茗语调平平, 直视对方眼睛。
“无非要我清除你们的障碍,我做了, 殿下,六部听命,无人撼动, 您如今朝中势力盖过太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茶水晃了晃,韶华公主表情僵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邱茗闭了眼,近乎一声叹息。熬过了五年岁月,千帆过尽,看清真相后,再想挣扎却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疲惫。
“我的今日,是您算计好的吗?从临渊寺我闯入您闺阁那日起,您意识到,机会来了。”
“月落……”
“您从未想过帮太子,您只在乎自己。”
高台上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尖锐如刀,盛气凌人,邱茗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殿下,您想成为第二个赵知维。”
一语道破,所有的伪装狠狠撕下,他多年前冒风险求得的最后一分筹码与信任荡然无存。
诚然,冉芷死后,邱茗回忆起了过往很多细节,总有人想杀他,事情发生得太巧合,如果幕后推手不止一人,那便可以解释了。从临渊寺到宫内,再到地狱尽头,促成他这条路的人,不是曲士良、甚至不是皇帝,而是。
韶华公主。
鹦鹉咕咕呢喃,不敢抬头。
无法否认,公主自引他入宫时就暗中调查了他的身世。禁香案狱中藏在墙壁后的刺杀者、从淮州返京临渊寺外的突袭,到后来设计太子侍女之死、仙乐坊密布的眼线,以及曲士良最后说的拥护其他储君。桩桩件件都是韶华公主为谋得储位的算计。
沉默良久,韶华公主目光投降远方,和他擦肩而过。
“月落,你可知,这天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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