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叫人听得心头窝火,秦朔烦躁的转过头,余光却在这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屏住呼吸,看到不远处的笼中关着之前街上碰到的小鲛人,正要靠过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冷斥,“站住!”
回头一看,竟是管辖地下坊的长疤男子——溟,他带着一众打手走过来,冷声叫住了这里的所有人。
“都别乱动,听说地下坊进了奸细,老子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的地盘胡闹!”
第52章 泣血珍珠(八)
空气瞬间凝固, 采珠的工作全部停下,两边笼中的墨鲛紧抓着锁链, 一声都不敢吭,任由那扫视的目光从身上掠过。
“奇怪。”
当长疤男子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秦朔有那么一瞬屏住呼吸,在对方不住打量的过程中慢慢攥紧手心。
好在这位所谓的溟大人只是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看向身旁的掌柜:“今日不是交易的日期,带人过来做什么?”
掌柜刚想上前一步, 便被宋晚尘指尖的银丝拽住手腕,不得已止住脚步,赔笑道:“是这样,溟大人, 距离约定的日期还剩不到半月,近来客栈的人却越来越少,实在交不上货啊。”
“哦?”
溟大人将长刀抵在地上,手交叉撑着刀柄笑道:“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啊,从前不是说客栈多交几袋, 这里就少几袋吗, 怎么,转性了?”
秦朔在他们交谈之际退了两步,藏在宋晚尘身后,用灵识传音:「这样下去不行, 得想个办法从这脱身。」
宋晚尘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掌柜余光一直往边上瞥, 眼神闪烁地回道:“不转没办法,珍珠蚌太难养,就是把客栈那些人的血都抽干, 也不够数啊。”
“够不够数不是你说了算,上面就一道死令,皇都要多少,我们给多少。”溟大人俯视着他:“若是月底凑不够数,上报王城,传到新任城主的耳朵里,可不是你一句为难就能糊弄过去的。”
新任城主这四个字让秦朔心头激灵了一下,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说的城主就是连昭。
难道狐狸一直以来都知道采珠的内幕,只是对地下坊和客栈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他咬紧下唇,忽然很想去王城见一见狐狸,弄清这件事背后到底有没有对方参与。
“溟大人说笑了,这种小事哪用得着连少主处理,我们也就是来问问,问完就走。”
掌柜一听到王城两字就开始打哈哈,甚至不敢继续这个话题,明明没多冷,却不断搓着手:“给王城办事是我们的荣幸,回去就凑,尽快在月底凑齐,给地下坊送来。”
“这就对了嘛。”后方的打手见他这副伏小作低的样子,忍不住耻笑:“穿再好的衣裳,也流着墨鲛的血,溟大人能给你这份工作够仁慈了,别不识好歹。”
“是是……”掌柜一味点头,笑不像笑,麻木得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他的手上分明没有锁链,地位却和笼中的墨鲛毫无区别,见到这些纯血仍需低头。
秦朔的视线一直停在不远处的笼子上,那里关着的小鲛人正是之前在街上用两千灵石买下的,但不知为何又回到了这里。
“喂。”
耳旁冷不丁传来溟大人的声音,他心一惊,回头正好和那张靠过来的脸对上视线,那一瞬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连呼吸都显得太过沉重。
“为什么觉得你这双眼睛……”溟大人盯着他的脸,抛出试探性的话:“很眼熟呢?”
地下坊和方才的客栈相比,简直就是庞大的地下黑市,根本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人驻守。秦朔知道此刻若暴露身份会引起多大的骚动,安全起见,还是用伪装的声音回道:“可能是之前来的次数多,溟大人记住了吧。”
“是吗?”
溟大人瞥了眼他,将手里的长刀收入刀鞘,转过身道:“抓紧时间回客栈,我懒得跟你们废话。后边的人跟上,明早之前,务必把那个奸细抓出来!”
眼见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洞道深处,周围的墨鲛都松了口气,秦朔正要去看那个小鲛人时,忽然被宋晚尘拉住了手,脑海里再次响起传音。
「阿朔,我得提醒你一点。」
宋晚尘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两极城的水很深,牵扯到皇都金氏,更难摸到底,我们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秦朔点头,低声道:“我明白。”过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扬起唇角,看向那行人离去的洞道,用灵识回了一句。
「不过,那家伙坑我两千灵石的账,总得算完再走。」
掌柜偷瞄了一眼他们,转头就想跑,却被秦朔一把按住肩膀,“你和地下坊很熟,一定认识这里的路吧。”
掌柜尴尬低头:“呃……说不上熟,也就勉强出得去。”
秦朔心里有了底,压着他的肩道:“那你肯定知道,地下坊的金库在哪儿吧?”
“金库?”
掌柜猛然抬头:“你们不会是要……”话还没说完,手就被银丝勒出了血痕,嘶了一声,连忙道:“好好……要去就去,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儿看守的人可不少。”
宋晚尘抓紧秦朔的手,面有疑色:「你要去金库拿回两千灵石?」
「不只是为了灵石。」
秦朔强调:「还有没算完的账。」
他转头看向掌柜,继续追问:“你常在地下坊走动,应该有这里的地形图吧?”
掌柜不情不愿道:“哪有什么地形图,不都靠脑子记路吗?再说了,就算真有你也去不了,地下坊的金库根本不在此处。”
“金库不在地下坊,还会在哪儿?”
“王城。”
掌柜刻意拉长语调:“地下坊的金库同属王城,那里是城主和血统纯正的贵族才能待的地方,守卫森严,轻易进不去。”
“好,那就……”秦朔正要应下,宋晚尘却忽然拽住他,声音渐沉:“阿朔,你真是为了算账吗?”
秦朔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移开视线道:“当然。”
他的心在否认,脑海却浮现出狐狸的样子,但仍旧用灵识解释:「我想过了,就算能把这些鲛人救出去,他们也会因为没有工作主动回到这里,就像昨天在街上看到的那样,治标不治本。」
「与其如此,还不如趁拿回灵石的功夫,去王城看看上面的人到底知不知情。」
两边笼子里的鲛人仿佛看不见他们,如方才那般继续采珠工作,即便无人看管,也不会有半点逃跑的念头,麻木得像是没有了灵魂,只剩下躯壳。
秦朔原本想走到小鲛人的笼子问一问,可看到那张被同化的脸,还是没有靠近。他知道两千灵石买来的自由对鲛人来说不是自由。
即使重来一次,他们也不会离开这里。
除非有更高级别的人能改变两极城的旧制。
“客官,您真要去王城吗?”
掌柜看他的目光有所变化,似乎带了几分不可预测的深意。
秦朔早已下定决心,坦然道:“你带路就是。”
“两极城有铁令,像我们这样的混血鲛人,是没资格进入王城的。”掌柜叹息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宣纸,递到秦朔手上:“不过……王城最初就是混血鲛人修建的,我有幸在那时看过王城的全貌,因此记下了部分。”
随着话音落地,宣纸慢慢打开,秦朔看到了一张被鲛族文字和画记录的详细地形图,他抬头看向掌柜,疑道:“你把这给我?”
“不然还能给谁。”
掌柜看了看周围的同族,低声喃喃:“墨鲛在这早就成了最底层,上面是不是知道这里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既然有人愿意为了答案去冒险,那就去吧。”
秦朔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盯着他道:“你能听到我们的传音?”
“墨鲛就是这点好,寿命比纯血长,异能比纯血多。”掌柜看着远处的笼子:“其实混血的能力并不比纯血差,只是他们非要执着所谓的纯血象征,如果王城不再是纯血当家,这里关着的鲛人,会不会变成他们呢……”
秦朔顿了一下,正要开口时,却被边上的宋晚尘打断:“你如果要去王城,我和你一起。”
“这恐怕不行。”
掌柜认真道:“王城中心被阵法覆盖,一次只能潜入一个人,守卫会针对灵力波动最强烈的地方巡逻,没有令牌护身,两个人造成的干扰足以惊动整座王城。”
秦朔看出他并未说谎,转头对宋晚尘道:“你留在地下坊看着他,我一个人去就行。”
“阿朔!”
这声喝斥没有改变秦朔的想法,反而让他更加坚定:“客栈那边有江越看着,这里也需要有人在,放心,我不会去太久,天亮之前就回来。”
这声保证过后,宋晚尘不再开口,只是看向那张展开的宣纸。
沿着那张宣纸所画的地图看去,夜色中的两极城宛如浮在水上的珍珠,泛着明亮光泽的那处,便是王城所在。
当秦朔再次展开宣纸同眼前的红墙比对时,他已只身来到被重重守卫包围的王城,将地图收入怀中,在月光的映照下束起散落的发丝,盯准不远处的宫殿。
王城内的守卫比红墙外少,他从屋檐一跃而下,隐去身形躲在了假山后面,等巡逻的守卫走到另一座宫殿,才根据地图的指示顺着回廊往右走。
夜深人静之时,路上除了守卫,根本没什么人经过。
回廊的灯笼透着昏黄的光,随风轻轻晃动。秦朔时刻观察两边有没有守卫经过,却没注意到身后划过一道极快的影子。
往主殿的方向看去,只觉冷风吹过脖颈,引来阵阵寒意,还未来得及反应,秦朔便突然被人从后方捂住口鼻。
“唔呃──”
正欲挣扎之时,熟悉的气息顿时笼罩全身,带着轻佻的话语回荡在寂静的走廊之上,“秦朔。”
他瞬间僵住,顺着声音慢慢转过头,望见那双碧色的狐狸眼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好久不见。”
第53章 泣血珍珠(九)
秦朔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掐了好几下手心才能确定这是真实的,喉结动了动, 却如卡壳般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
墙上的影子映出不住晃动的狐狸尾巴,连昭依然是之前那身装束,手持白玉折扇,金衣红发,一副贵公子做派,挑眉打趣:“这才几日不见, 秦师兄就把我给忘了?”
关于之前的种种涌上心头,倒让秦朔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好,看到连昭好好地站在眼前,并未像江越说的那样身受重伤, 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想问连昭近来好不好,又忽地想起自己这会儿还是别人的模样,狐狸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这点心思还未开口,就被连昭一眼看穿,忍不住笑:“又开始琢磨我是好是坏了?”话罢用折扇敲了下他的脑袋:“别人也就罢了, 你的气味, 我会闻不出来吗?”
秦朔被说的心虚,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觉得这里说话不安全,将他拉到灯笼照不到的花丛深处问道:“深更半夜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廊角幽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但能在寂静中清楚感知到对方的一举一动,靠近时带动的风轻搔过发丝,带着几分调情的意味, 近得像在耳侧呵气,“这话不应该由我来问吗,王城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找我,必定有所求吧?”
见话都被摊在了明面上,秦朔也不打算再隐瞒,坦白道:“我这次下山,原是为了找灵器。中途路过两极城,听旁人说,你前些日子被派到这里代管采珠一事。我这次来是想知道,地下坊为取鲛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身为新任城主,到底知不知情?”
“原是为这个……”连昭对此反应不大,只是低笑:“还以为你是想我才来的,地下坊压榨墨鲛取珠的事,我刚到城中时略有耳闻,只是近来一直在养伤,不曾干预旧制。”
秦朔顿了一下,本想关心连昭身上的伤,可话到嘴边,又想起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鲛人,转而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能以城主的身份下令,让地下坊改变旧制,那些墨鲛……”
“在你为他们求情之前,”连昭用折扇碰了碰他的手,轻声道:“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秦朔不明其意,回过神时已经被拉住手,一同跃上屋檐,不一会儿便来到最隐蔽的观景台。借着月色往下看,整座王城一览无遗,连殿内闪烁的烛火、过路的守卫,廊上送酒的婢女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主殿边上相连的府宅了吗,那里是纯血贵族的居所。”
连昭指引的那处地方灯火通明,能看到府宅之中正在举行宴会,混血鲛人为了谋生卖出的鲛珠,在这里不过是用来装饰灯罩的寻常之物,甚至比不上他们怀中的那只猫珍贵。
华灯之下的谈笑风生,衬得秦朔脑海里地下坊的画面愈发灰暗,为何同样身为鲛人,他们的待遇却天差地别,单单因为那所谓的血脉论吗?
“王城旧制不是城主一句话就能改变的。”连昭靠在栏杆上,望着那处府宅道:“打破旧制,要先让你看到的这些王城贵族点头,两极城的规矩向来如此。你觉得,他们会为了地下坊的混血奴隶,放弃自己享受多年的特权吗?”
答案自然是否认的。
秦朔陷入沉默,又听到连昭说:“纯血根本不在乎混血的死活,反正刀子没扎在他们身上,皇都要多少血玉珍珠,他们就给多少。”
说到这里,连昭转头看向他:“就算我真能下令,也只能解决表因,不能根除隐患,真正的问题,出在纯血和混血之间的矛盾。”
可即便把话说到这一步,秦朔也还是不肯放弃:“一点迂回的余地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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