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一片枯草,我也看见了Z小姐。
“ 周汀 !”
这我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地上很滑,礁石很陡,天色很暗,但我离Z小姐很近了。我没注意滑了一个踉跄,左手臂撑在地上划了一个小口子,但这不重要,我快步赶了过去。
“再帮帮我吧,y老师,扶我起来。”
我看见礁石在她的膝盖上划了一个不小的口子,比我刚才划到的厉害的多的。
她还在笑,我心里痒痒的,搞得狼狈的像是我一样。
但别说再帮她一次,用这种语气让我只身淌过太平洋我都在所不辞。
“还能走吗?这是什么搞得?”我将她的手往我肩膀上带,让她靠着我起身。
没有成功起来。
我视力不咋地,天又黑,我索性射手去摸,摸了摸她的脚踝,已经开始肿了,看来是脚扭了。
“趴好点,我背你出去。”
我把身子弯下去,让她上去,她这样子肯定是走不了路了。她也没扭捏,我用力把她的膝窝一提,就往前走了。
少女的双臂环着我的肩,脑袋轻轻搁在我的背上,让我有点醉死欲仙的感觉。她身上带着一股清淡的石榴沐浴露香气,混着一点点海风的咸味儿,像是她整个人都成了这一片海滩的延续。
脚下的礁石滑溜溜的,但我还是稳稳地一步步往岸边走去。可不能再丢了面子,让人人家觉得我虚。
Z小姐很轻,重量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甚至没晃一下。她的体温透过衣物传过来微微发烫,似乎还能感到她颤抖呼吸。肩膀被她的手臂扣得很紧。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有我的鞋底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低低的咯吱声。
她把头埋在我肩膀上,她的头发散了下来,轻轻的扫过我的脸颊问:“重么?”。
“疼么。”我问她,肯定是疼的。我感觉到了的,我肩膀上的那块布料有点潮潮的。
她还是埋着头,估计委屈的厉害,一抽一抽的。
我开口道:“我的错,我先回答。”
我把她往上颠了颠稳住道:“不重,还没我家狗重。”
我没有夸张,我家狗有七十多斤,Z小姐比它差不了多少,她太瘦了。
她的肩膀轻微的抖了一下,不像是刚才因为哭泣,更像是笑?我愣了愣,她埋的更深了,在我肩上胡乱磨蹭着,我说不要恩将仇报,偷偷把鼻涕蹭在我身上偷偷报复我,肩膀颤动的更加明显,似乎是想努力掩饰,却又无济于事。
最后,一声略带鼻音的清笑从她唇边泄了出来,她在泪水和微笑中挣扎着。
或许明天我的肩上会长出一片潮湿的水苔,她来自哪里全世界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她突然开口说疼,手臂也扣得更紧了,像是想从我的喉管中压出多一丝空气来,然后她又开始问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y老师?”
似乎心情开始不错了,都开始不安分地晃上双腿了,顺便踢了我一脚。
“你怎么过的我就怎么过来的。”我没好气的说,我不想说她,说多了显得无关紧要。
“我看到了一只掉下来的海鸥所以过来了,你也是么?”声音很轻,但很真切,她是凑着我右耳朵说的。
其实我听力也不咋地,我右耳听力不太好,好在是贴着我耳朵讲的。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像是被夜风揉碎了的,轻声细语呼出的气听我耳朵痒痒的。
“然后怎样了呢?”
“我把海鸥埋了。”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把自己搞伤了啊,怎么晚了还跑那么远?”我开始打趣她,“我不来的话你的处境不会比它好,Z小姐。”她可真是有真够愤青的,林黛玉葬花她葬海鸥。
“无聊!你是那只从天上掉下来的海鸥!”她又踢了我一脚。
“对啊,我是海鸥,那我们去码头整点薯条?”我顺着她的话打了个哈哈,回头冲她笑笑,“我们是认识了几十天,不是几十年,周汀。”
“这是我的生活,虽然我知道我的名字像鸟,但我不是海鸥。”
“我也不算得过且过,况且所谓空口提自由,也太扯了。”我见她没有说话,补充了我自己的观点。
我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条条框框的,没有人能真正的跳出去,我当然会向往,但我连翻个墙都可以给自己摔得狗吃屎。
但我突然想起了那张我早上给她拍的照片,或许Z小姐真的可以,毕竟她从我的取景框跳出来了。
Z小姐大笑,直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来揉我的头发,我差点没站稳。
“ y老师以后想干什么呢?”
好问题,我也没想过。
“没想过,我以后估计是帮家里干事吧,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不过……”
“小翎。” Z小姐又忽而靠近打断了我,“送你只海鸥,从明天起自由。”
她语气还是很轻,似是怕惊扰了什么,往我的衣兜里塞了个东西。
是一只用刚才海滩枯草编的东西,我只能勉强辨认出是带着两个翅膀的东西,我猜这应该是Z小姐口中的海鸥。后来我们一路无言,我只听到脚下的水声和远处的浪潮。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到了岸边。海浪轻拍着沙滩,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星星也似乎失去了她们的光辉。在这片沉默的海域中,我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Z小姐说的不错,我是个无聊的人这样的一晚算是我无趣人生中偶尔疯狂的其中一遭。
我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世界对我来说一片模糊,只有Z小姐的影像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中,清晰得像一张定格的照片,永远停留在那一瞬间。在她面前,我就像一个瞎子,无法看见那些隐藏在她眼底的情感,也无法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我只能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去感知她的存在,那就是依赖、依靠、靠近。
包括后来回想起遇见Z小姐本身,都已经是属于我几十载人生中最肆意的一场高歌。
那首歌没有词,只有音符。在每一次呼吸的交替中,音符似乎也在跟随着海浪的节奏起伏。这是我唯一能给予她的礼物,不需要华丽的词藻,不需要优美的旋律,只有一颗在黑夜中跳动的心。
但它只是一首在剧院谢幕时唱的一首歌,是在天已经黑透了时唱的一首歌。
你可能不清楚,我是只敢在天黑时唱歌的人,Z小姐。
解开我身上的未知方程,你会发现我充满不完美和迷惘,我可能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好。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Z小姐,其实我们也不熟,一而再而三的反倒让我显得多管闲事了。你的狼狈,你的窘迫,甚至那把门锁都不应该是我看见的。
但不必在意这些了,我们扯平,你也看过我的狼狈,我的窘迫,甚至那天摔成狗的我。天已经黑透了,就当我看不见吧,我视力不好,Z小姐。我现在是个瞎子,我也愿意当个瞎子。我听力也不好,你现在贴在我身边,那你在我耳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腿瘸我眼瞎,我们狼狈为奸。
第5章 生机
Z小姐给我第一次发消息的契机很奇怪,是她被我背回来的那天晚上,被飞车党飞车时吵醒时发给我了一句“羊会咩咩叫,牛会眸眸叫,y老师睡没睡觉。”,像我们奇怪的认识和相知方式一样,富有戏剧性的色彩。
吹风机的噪音经常回响在走廊上,美国的电压和国内的不同,而宿舍里住的大多也不是来自本地的人。所以宿舍只能用学校提供给的吹风机。一个洗漱间里只有一把,所以在夜晚时,它的声音从来不停歇。我的房间就在洗漱间对门,我对吹风机这个物品可谓是印象深刻。
七月中旬一夜,雷暴雨。宿监敲开了我的门,声音是扣扣响的,和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不同,但都不好听。宿监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这个消息更不好听。我宿舍的漏水今天晚上是修不好的,而那漏水的地方正好在我脑门上。今天晚上只能麻烦我去跟没有宿友的双人间休息一晚。
我跟她走到了走廊,叩响了一扇门。是Z小姐,或者说是周汀。她的目光越过宿监的肩膀落在我的身上,没有窘迫,甚至很愉悦的朝我挥了挥手。
等我回过神时,防盗链已经打开,站在了房间的中央。里头确实有两张床,一张是没人住的。同样,上头是空的,根本没有被子。我的被子早就湿了,这样的问题显得有点无解,让我显得有些无措。
我觉得室内最好还是装上空调吧,温度有点高了,一股热意来的莫名其妙。
怎样能让你放松一点?她问。
我说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被子的话,我怎么办。
周汀想了想,走到她那张床边,低头翻了翻,从床尾扯出一张薄薄的毯子。
“这个行吗?”她问。
我接过来,点点头,走到那张空床边,试图铺开,但毯子太轻了,才一松手就从指尖滑落下去,垂在床沿边上。
吹风机的声音还在走廊里回荡,像是雨夜里没停过的风声。我叹了口气,伸手把它捡回来,索性把整个人都裹进去,靠着墙坐着。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约莫十分钟后,熄灯了。我的时差理应是调整好了,但我就这么干睁这眼躺了很久,也没有睡意。我翻了个身,把自己的方向调整了一下。
“还没睡么?” Z小姐忽地开口了。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被毯子闷住了一半。吹风机的声音依旧嗡嗡作响,吵得很,平时我都是拿被子把头包起来捂一捂,房间的的隔音不怎么好。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紧接着,床垫微微下沉,我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张模糊的脸。Z小姐裹着自己的被子,直接跑到了我这边,把整个人钻了进来。
“你干嘛?”我愣住。
“你是冷吧?”说着,她顺势就把手里的被子展开,盖在了我头上,然后理所当然地钻了进来。被子不大,床更小。Z小姐钻进来的时候,整张床都跟着晃了一下,床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裹着被子,膝盖先抵在床沿上,然后一点点往里挤。
她的肩膀贴着我的肩膀,膝盖也轻轻碰在一起,呼吸带着温热的潮气,落在我的侧颈上,痒痒的。我缩了一下脖子,试图往里挪,可床就这么点大,再退也退不了多少。
她说别动,她的手从我的肋下穿过,扣住了我的后脑勺。我突然发觉我刚才可能真的有点冷,不过现在,周身边的七月逐渐溶进了我的身体里。
“你干什么?”我羞愤的斥责她。
“都是女孩子,这有啥。”她把被子匀了一半给我,“你害羞?”
“没有…”
在那个带着嗡嗡声嘈杂又平凡的夜晚,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白水泥墙壁,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肺腑呼吸而来的的热浪,高亢激昂,很符合对于夏天的和七月印象。
衣物太薄,被子包裹住的温度疑似东南亚地区的八月酷暑。
后来在一起后,与Z小姐同居。每当吹风机响时,Z小姐会在轰鸣声正响时忽地凑上来,下巴搭上我的肩膀,从我手里接过吹风机。
热风扫过我的耳侧时,我甚至觉得我的温度更高。
至此过后,可能是因为共渡过太多相同的夜晚,我们会偶尔在微信上聊聊天,我会给她看看我卡里的相片,交流的次数随着时间越来越多。
Z小姐很像一首我喜欢的歌,非常适合的形容。那天她问我有什么喜欢的曲子么,我说是岸本真明的曲子,叫奇迹的山。她听到答案后一愣,拿手机开始搜索。没有搜到,因为那个"的"是日本字,打不岀来。
Z小姐又趴上了我的背,她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动作。她把手机从后面湊到我嘴旁,说让我唱一下听音识曲,我说没有歌词,她忽然露出了一个好难过的表情。我问她怎么了,她没回答我,我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开始轻轻哼出那首歌的旋律调子。
很好,没跑调,软件识别出来了。
“我其实想让你唱给我听,或者是我唱给你听。”她小小声趴在我后面说,我只庆幸她趴在我耳边,且我的听力也没有那么那么差。我好喜欢她趴在我耳边小小声说话,因为这样我听的清楚也只有我听的最清楚。
宿舍是幢老楼,我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窗子和一个很大的柜子。我起身了,从柜子拿出琴坐在窗子上给她开始弹那首歌。我只能说练了那么久,没白练,学这种技能尽头就是装B。
阳光很好,但是柔柔的不刺激,像琴声,像Z小姐。
一曲末,我问她好听么,她说好看,我耳朵有点热。
结果她开始贱贱地笑,接了一句:“?戏。”
我说周汀你完了。
我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照着她的脑门上来了一下。她开始反击,但是她太轻了,想把我压翻最终只是半挂在了我身上,我轻轻一抬她就起飞了。我说她才是?,我比起她更像是狒狒。
Z小姐是燕京人,我去过那个城市两次,一次在开春,一次在秋末。那是一个干燥的北方城市,这是我最深刻的印象,我在那儿经常流鼻血。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座华北平原最北的城市,它是一种高楼墙角仍带着上时纪时代的市井的环境。一环扣着一环,人来人往,往里走往外走,但终究是被一环套牢的。
这座城市的底色既代表了来世又代表今生。所以它到底是怎样的呢?我不清楚。它像是一名沉稳的老人,厚重却不太有趣。我喜欢的事物都有一个特性,他们是鲜活的,包括Z小姐。
我和Z小姐认识的第三个月的第十三日,她送了我一束紫色的雏菊。
那天她突然走向了市场五彩斑斓的人流之中,片刻后又从人流之中带回了一抹淡淡的紫色。然后她双手将花捧上,迎到了我的面前。
这引的我们同行的成员尖叫拍手,也引得我打了个喷嚏,我有轻微的花粉过敏。
我跟他说我有花粉过敏的时候,她的反应很好玩,她慌乱地找纸巾,我的过敏吓得她连连打转,不知所措。
我问她为什么会送我小雏菊呢,她说:“它花语的意思是促进感情,庆贺我们的友谊?。”
“那我要送你什么呢,Z小姐?”我其实是带着玩味的心态问出这个问题的。
“我送你三个愿望吧。”我接过了那束花,尽管她又被Z小姐夺了回去。
我还是把它拿了回来,尽管我的鼻子在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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