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谨礼转头看向他。
“你的电话。”
赵澜的目光笃定,仿佛自己必得要说的样子。
许谨礼心中一哂,一个手机号,保存后也不过湮灭于无人问津的通讯录中,难道还会联系不成?
他坦然地说出手机号。
赵澜在手机上敲下,拨了出去。
手机响起,许谨礼看向赵澜,“澜哥,那我先——”
他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看到车灯照耀的前方,他的哥哥正撑伞站在雨中。
那一瞬,许谨礼失去了所有跟赵澜周旋的兴致,他甚至话没说完,便推开车门。
雨声一下子钻进车内,大雨滂沱中,许谨礼高喊了一声:“哥哥!”
车门被不轻不重关上,许谨礼向男人跑去。
他扑进男人怀中。
车灯穿过雨帘,打到两人身上,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打上朦胧的光晕。
赵澜目光沉凝地看向前方,缓缓开口:“我记得许谨礼是孤儿。”
景承斟酌着解释,“那、那个人不是小鱼的亲哥哥,是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同、同伴。”
赵澜声音冰冷,“一起长大?”
景承不知该如何回复。
雨幕遮住了身影,赵澜问:“他们什么关系?”
景承正琢磨该如何开口,下一瞬,雨刮器重新刮走雨帘,那人俯下身,在许谨礼额头落下一个吻。
一切都已不用明说。
赵澜调转方向盘,黑色宾利顷刻消失在无垠雨幕中。
许谨礼跟着蒋从南来到家中。
这套房子是蒋从南半年前买的,他精挑细选,从市南一片新开的中高端小区买了一套不大的两居室,作为他与许谨礼的家。
只可惜许谨礼工作在市北,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两人湿漉漉地走进家门,还不等脱下湿衣,许谨礼已经贴到蒋从南身上。
他黏黏糊糊道:“哥哥,我都一个星期没见你了。”
蒋从南道歉,“最近太忙了,组内来了新人,还在磨合,又接了新项目,等忙完这阵,我天天去接你。”
许谨礼攀上蒋从南的脖子,“新人就是你的大学室友?”
“嗯。”
许谨礼挑眉,“他很漂亮。”
蒋从南握上他的腰,“你更漂亮。”
许谨礼的衬衫湿透了,勾勒出他清瘦流畅的身形,许谨礼偏瘦,但腰软臀翘,蒋从南眼神一暗,“怎么穿成这样?”
许谨礼贴上他的耳朵,“给你穿的。”
蒋从南的手臂明显一紧。
浴室水汽氤氲,湿透的衣服丢到地上,室内响起暧昧的喘息。许谨礼叫蒋从南抱到床上,翻身骑上蒋从南,低头吻了上去。
一番温存,已经后半夜。
许谨礼懒洋洋趴在床上,划开手机,微信果不其然被景承霸屏了。
网络上的景承比现实中要外向许多,标点符号比别人多出几倍: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许谨礼!!」
「许谨礼你回话!!」
微信显示半个小时后,景承留言:「你是睡了?还是跟蒋从南上床了?看到这条信息,立刻告诉我,你跟赵律师的关系!」
最后一条,是一个小时前的留言。
「许谨礼!!你的卧室的灯一直开着!!」
许谨礼连忙回复:「对不起对不起,今早晨走得急,忘关灯了」
景承:「忙完了?[点烟]」
许谨礼打字:「你怎么还没睡?」
「被老板叫起来加了个单 」
许谨礼给他发了一个猫猫摸头的表情包。
对方却十分不领情:「现在!告诉我!你和赵律师的关系!」
许谨礼打字:「回去再跟你说。」
他觉得景承大概要好奇死了,忍不住低头笑了。
景承果然发了一堆叹号矩阵,然后留了一段语音:“你、要不说,我把你的被子掀地上。”
许谨礼被景承逗乐了,勉强回了几个字:「反正不是我跟哥哥的关系。」
对方回了一串省略号。
许谨礼:「他是福利院院长的儿子。」
景承:「!!!」
「我小时候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
那端静默良久,突然飘出来一句话:「许谨礼,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青梅竹马的好哥哥?」
许谨礼笑了笑,他的好哥哥,从来只有蒋从南一人。
景承又问:“说起来,赵律师这样一个大帅哥,你一开始真的没认出他?”
许谨礼想了一会儿,打字:“认出了。”
“那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许谨礼捏着手机,陷入沉默,为什么?不过是觉得,没有必要相认。
他跟赵澜,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许谨礼看向窗外的大雨,恍然想起,他与赵澜的相识,也是因为这样一场大雨。
九年前,那时自己只有十四岁,在他升初二的那个暑假,A市遭遇了五年不遇的大暴雨。持续不断的降雨令A市最大的水库蓄水量过载,为了避免水库决堤,政府决定开闸泄洪。
但许谨礼所住的福利院正处于水库的下游。
于是政府责令福利院将院内儿童全部转移。
无行为能力的儿童在政府的协助下转移到了上游的医院,其他的儿童也被各自的保育员妈妈领回,只有许谨礼,由于他的保育员妈妈早早下了班,所以无人认领。
院长连问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愿意收留他。
不仅是因为许谨礼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仅吃饭就是不小的开销,更因为许谨礼在福利院不讨人喜欢。
福利院有几种孩子最讨人喜欢,父母双亡或遭遗弃的,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以及年纪小不谙世事的。
可许谨礼都不占。他十岁才进入福利院,而他进福利院的原因,不是因为父母双亡,而是因为他们是重刑犯。
他的父母因拐卖儿童而入狱,许谨礼因此被政府分配到福利院生活。
没有人会喜欢罪犯的儿子,包括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许谨礼最终跟院长回了家。
对于院长阿姨的收留,许谨礼心里十分感激。
他知道自己不讨保育员妈妈喜欢,很担心被硬塞到保育员妈妈家中,院长看起来高贵端庄,许谨礼心中有些敬仰。
他被院长带进一个高档的别墅区,来到了一座三层独栋别墅前。
许谨礼偶尔听保育员妈妈说过院长家境殷实,丈夫经商有道之类的话,但他没想到,院长的家会这样漂亮。
保姆为他们两人打开房门,水晶灯耀得他睁不开眼,红木楼梯看起来既典雅又高贵,许谨礼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院长也并没有让他进去。
她换鞋进屋,对保姆道:“把他的衣服都丢到洗衣机里,其他东西放外面,不准拿进去。”
保姆“哎”了一声,接过许谨礼手中的东西。
院长又说了一句,“给他找一次性拖鞋。”
许谨礼站在门外,一直到保姆给他拿来一双一次性拖鞋,才被允许进门。
院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别客气,别拘谨,而是:“去把自己洗干净。”
他被保姆领到浴室,直到将自己清洗干净,换上保姆给他准备的不属于自己的衣服,院长才露出些许放松的神情。
她叮嘱许谨礼住在一楼客卧,外面带来的衣服一律不许穿,便打着电话匆匆离开了。
许谨礼的一次性拖鞋湿透了,无纺布的布料让他每一步都带着水痕,他不敢到处挪动,局促地站在浴室门口。
保姆一直将许谨礼的东西收拾妥当才发现,心疼道:“好孩子,别傻站着了,先穿我的拖鞋吧,别嫌是女士的。”
许谨礼穿上了保姆的拖鞋。
可他依然不敢四处走动,在客房呆了一下午。
他什么也没吃,甚至连水也不敢多喝,他不敢出门上厕所,他怕被院长嫌弃。
一直等到晚上,许谨礼突然听到客厅传来开门声。
他鼓足勇气打开房门,准备向院长问好。
却看到一个英挺的青年。
他看到了赵澜,二十三岁的赵澜。
第3章
那晚与赵澜相处的细节已经模糊,可有一件事,他至今记忆清晰。
那天晚上,院长训斥了保姆。
因为保姆擅自把自己的拖鞋给了许谨礼。
许谨礼至今记得院长说的话:“你知道人的脚上有多少细菌吗?你知道一旦带进家里,会把全家人传染吗?”
许谨礼感到自己脸上仿佛被甩了一个巴掌,他有些屈辱地站在卧房门口,看院长喋喋不休,看赵澜漠不关心。
直到他听到门铃声,看到赵澜从门口提进来一双带着标签的新拖鞋。
一双印着小恐龙的黄色拖鞋。
他将鞋放到许谨礼手中,对院长道:“行了,以后让他穿这双。”
许谨礼接过鞋,说不上自己应当对这双拖鞋抱有什么样的情绪,道谢的话如鲠在喉,他说不出口,他只想回福利院。
而他却听到院长用一种几近厌烦的语气道:“福利院被水淹了,要抢修一个月,你住在这,穿的用的,不要再用错!”
之后的记忆逐渐模糊,只记得那个夏天,院长一直奔忙于福利院的抢险救灾工作,许谨礼几乎见不到她的面。保姆也并非常驻,有时候看没什么事就提前跟赵澜打招呼下班。那一个夏天,许谨礼基本上都在与赵澜独处。
他是怎么跟赵澜相熟的呢?
好像是从赵澜一次出门回来,给他带回一块巧克力蛋糕开始的。
许谨礼爱吃甜,福利院偶尔也会制作小蛋糕,可都是简单烤制的鸡蛋糕,许谨礼没吃过奶油蛋糕,更没见过造型如此精致,味道如此浓郁的巧克力蛋糕。
巧克力独特的香气征服了许谨礼,他记得自己没出息地吃了干净,还悄悄把唇角舔了干净。
赵澜便跟他说:“以后常给你带。”
许谨礼就这样渐渐跟赵澜熟了。
赵澜也在放暑假,有时跟朋友出去玩,回来时,会给许谨礼带点东西,一支冰糕,一瓶饮料,或是不同类型的巧克力蛋糕。
赵澜也尝试给许谨礼带过其他口味,可许谨礼坚持:只要巧克力蛋糕。
他跟赵澜一起看电影,一起喝饮料,有时赵澜还会摆弄一些简单的西餐,许谨礼便站在料理台旁,看赵澜切喷香的黄油,摆弄他从来没见过的迷迭香。
他的暑假作业从客房搬到客厅,在赵澜看电影或者看书时,自己就趴在他旁边的茶几上写作业。
赵澜似乎对他的学业很感兴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澜不再看电影,而是教导起他的学业。
赵澜的教导十分严格,只要许谨礼犯错,赵澜就会沉下脸,看起来极为严厉。
许谨礼起初是怕的。
后来有一次,他试着拉了拉赵澜的袖子,眼神不自觉地可怜起来,赵澜突然缓和了脸色。
那之后,只要赵澜冷脸,许谨礼就会故技重施,拉拉袖子,用上怯怯的眼神,赵澜总会如愿以偿耐下性子给他多讲几遍。
许谨礼觉得这样有趣,一不小心就用多了次数。
一次,他不小心抿唇笑了一下。
赵澜一下子掐住他的手腕,“你故意的?”
手腕有些疼,许谨礼很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赵澜将他拽到身边,“什么时候学会的装可怜?”
许谨礼很少这样和人亲密接触,他小声地讨饶,断断续续地说:“澜哥,我不敢了。”
手腕实在有些疼了,赵澜松开后,腕间红白一片,他揉着腕子,用眼睛控诉赵澜。
赵澜便笑了,许谨礼很少见赵澜笑,他那时觉得,那一刻的赵澜迷人极了。
许谨礼想,大抵是从那一天起,他和赵澜亲密起来。
卧室门被打开,许谨礼一下子从回忆抽离出来,他看到蒋从南来到他身边,抽走他的手机,将他揽入怀中。
许谨礼忽而升起了强烈的倾诉欲。
他抬起头,喃喃道:“哥哥,我今天遇到院长的儿子了。”
蒋从南的脸一下子冷下来,“那个踩着你当上副局长的院长?”
许谨礼没有说话。
蒋从南冷哼一声,“叫你去她家,哄你喊她妈妈,又是拍照片又是写微博,赚足了名声,然后呢?一当上副局长,就把你丢到一边,你当初转到我们福利院,不就是因为她?他儿子还找你做什么?”
许谨礼叹了口气,“只是碰到而已。”
“那就别理他,别忘了他们一家怎么对你的。”
许谨礼自嘲一笑,这些事,他怎么会忘?
他拍了拍蒋从南的胳膊,说:“哥,我们睡吧。”
蒋从南关上灯,许谨礼闭上眼,陷入黑暗。
窗外雨声潺潺,许是今天见到赵澜,许谨礼睡意朦胧间,思绪再次回到了那年夏天。
梦中,他在帮赵澜收拾行李。
赵澜要开学了,他开学比许谨礼早一个星期,许谨礼帮赵澜叠好衣物,心里很难过。
他知道自己快回福利院了,他不清楚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赵澜。
他就坐到赵澜床上,发起了呆。
赵澜将手中的书塞进行李箱,在桌上写下什么,塞进许谨礼的睡衣口袋。
赵澜说:“我的手机号。”
许谨礼抬头看着赵澜,看他俯身将行李箱的拉链拉上。
许谨礼设想了很久的送别没有成行,在赵澜出发前一天,他被安排回了福利院。
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赵澜了,却没想到,国庆节期间,院长突然将他再次邀进家中。
那时,院长收留福利院儿童的话题,已在他们城市小范围传播。
许谨礼总能听到同学问他:“听说你暑假被院长收留了?你们院长人真好。”
就这样,随着舆论的扩大,许谨礼隔三差五被邀请去院长家小住,可他却见不到赵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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