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我不是非要跟你争谷主的位置!我想出去!我要带大家出去报仇啊!你只要答应我,我就不跟你争了!”
饶柳媚拂袖怒喊道:“过街老鼠一样的日子我们已经过够了!子规啼是福也是祸!一旦暴露就会被无数人盯上!只有躲在秘境才是唯一的活路!”
“那已经死去的亲人就不管了吗!任由他们惨死?!”
“过去无法改变!及时止损才是正道!难道你要更多的人惨死?!”
“我能保护大家!”
“呸!加上你,整个捞月谷练到第八重的不过区区五人!没有我姐姐的第九重,你拿什么去报仇,拿什么保护大家!!!”
闻此,乐壹身后有人动摇了,无言又苦闷地面面相觑。
而这话似乎问到了乐壹的点子上,他忽然插起腰,冷哼一笑,摇头晃脑地得意洋洋道:“谁说我没有第九重?”
话音落下,两道黑白色身影自树顶飞落,一只漂亮的无形大鸟唱着哀鸣从饶柳媚和她身后众人之间呼啸而过!
两个突然出现的人稳稳落在乐壹身前,面无表情注视着抬袖挡风的饶柳媚。
长老手中的册子怔怔滑落,抬起手指颤抖地指着乐叁,惊到几乎失语,“子规啼……九……是第九重子规啼!!”
众人迎着久久不断的风,定睛一看,瞧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乐家另外两个孩子——乐贰和乐叁。
第九重子规啼的内力绵长又厚重,即使不发力,也能叫人感觉有什么闷不吭声的气流穿过皮肤从人的脏腑中撩了过去。
但凡在这股内息里稍加一点力,饶柳媚以及她身后的人就已经站着死去了。
而此刻,他们好端端站在这里,惊魂失魄,后怕不止,冷汗直冒。
乐叁却只微微蹙眉,不轻不重地问他们:“今天这么好的太阳,你们为什么不晒菜籽?”
乐壹身后的人愣了许久,终于意识到刚刚是乐叁打出的第九重子规啼。
他们手牵手跳起来欢呼,“第九重!我们有第九重子规啼!我们能出去报仇啦!哈哈哈哈哈哈!!!”
乐贰抬手示意安静,待呼喊停止,她站出来向前一步,用清脆女声冲对面高喊道:“从今天起!捞月谷!听我哥的!谁不服?!”
饶柳媚斜眸偷望乐叁一眼,隐忍片刻终是埋头不答。
她身后的人,从后怕中回过神,一个接一个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抱拳高呼,“参见乐谷主!”
乐壹叉腰哈哈哈大笑,露出的牙缝里全是血,笑着笑着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头晕目眩。
“咳咳咳咳!哎呦呦,快快快,伤得不轻,二姐!老三!快来扶我一把!”
乐贰乐叁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各自左右架起乐壹肩膀。
二人架着他,一瘸一拐地朝村落走去。
身后无数带着希望的目光落在身着孝服的少年和孩子身上,轻得像阳光,可又重得像大江大浪。
被全江湖剿杀后躲起来的这两年,捞月谷每个人都生不如死。
今天,沉默的希望升起,同样的腥风血雨,他们会一模一样地,还回去。
乐壹:“忍了她那么久,今天可真痛快!咳咳咳咳!哎呦我肋骨好像断了!痛痛痛!”
乐贰:“闭嘴吧你。”
乐叁:“别装,没断。”
第13章
乐壹做到了,而且越做越厉害。
曾经伤害过捞月谷谷民的那些凶手,一个一个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就算联合反抗,也只能惨死在子规啼的哀鸣之下。
后来谷中长老觉得够了,可以住手了。
但乐壹已经深得人心,身负血仇的热血年轻一辈忠心拥护在他身边,再也没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长老们和饶柳媚试图说服乐贰和乐叁,让他们出言制止乐壹继续复仇。
乐叁还算礼貌,委婉地告诉他们:“我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们如果觉得不对,那你们先打败我,再去跟他讲道理。”
乐贰是直接躲起来不搭理他们。
无奈,曾经跟随饶柳灵的那批人只能留在捞月谷秘境,默默种地,默默祈祷乐壹不会惹出天大的麻烦。
彼时,年少轻狂,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心中总会有一个盖世英雄。
乐叁心中的盖世英雄除了饶柳灵就是乐壹,他觉得大哥是救世主,是捞月谷的神。
后来,不知怎滴,自信骄傲的盖世英雄变成了狂妄自恋的脑残。
但其实乐壹没有变,是乐叁来了平安派,在清风明月远离喧嚣的深山里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凡人后,心境变了。
他不讨厌林甘,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羡慕林甘这样一睡就睡一整天的人。
一盅酒和一件缝缝补补的戏服,可以是人生的全部。
从崇拜光芒万丈的英雄,到崇拜烂醉如泥的酒鬼,不过短短三年而已……
他也才十二岁。
原来母亲说的没错,种地种久了,真的会变得什么都不在乎。
“大师兄!”
花卷头戴遮阳草帽,提着镰刀气呼呼掀开林参遮在脸上的蒲扇,“你好歹来帮我们一下!”
遮凉棚里,林参从半梦半醒的记忆中回到现实。
他慢慢眯开眼睛,瞧见小姑娘满头大汗,就算有遮阳草帽,脸颊依然被热得通红。
一缕缕发油的头发粘在额头上,都不漂亮了,难怪这么生气。
林参视线绕过她瞥了眼菜籽田。
才半亩多一点的菜籽田,三个孩子割了一上午愣是没割完一半!
林参见此却面无表情,悠悠捡回蒲扇弹了弹灰,窝在藤椅里翻个面,继续懒懒地打盹。
对他们的评价只有淡淡四个字,“割得真慢。”
花卷气得跺脚扭腰,朝鼻子吐气,“大师兄!”
林参摆摆手,示意她抓紧时间,“如果天黑之前不能割完,就摸黑继续割,晚上虫子可多了,你不怕的话就磨蹭吧。”
花卷站在原地盯着他瞪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真的不打算出手帮忙,而且态度看似软绵绵的,实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无奈只能拖着冒烟的身体继续去割菜籽。
她摘下白手套,发现手心已经磨出了茧子。
一瞬间眼泪就憋不住了。
林参听见她哽咽啜泣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心软,只是微微移开蒲扇,透过蒲扇下的缝隙看着她低头擦眼泪的背影说,“以后逃一次课,就给我干一天活。”
花卷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为难自己,强忍泪水回道:“知道了……”
林参移回蒲扇挡住脸,悠哉晃动藤椅,轻描淡写地说:“去吧。”
温语早就自知理亏,向来三言两语不合就要骂人的他,这会儿倒是乖乖割菜籽,一言不发。
何竹坐在田埂上歇息,远见花卷去撒娇但无望而归,无奈长泄一口气,捂住脸悲催道:“救命啊!我再也不逃课了!”
三个孩子确定林参不会帮忙以后,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酉时五刻便割完了剩下一半。
不远处蜂箱外蜜蜂嗡嗡乱飞,太阳一点点西移,树影斜照。
林参从遮阳棚架子上取下蓑衣,用蓑衣盖住他的藤椅防止落灰落得太严重,尔后走到三个板车边招呼孩子们过来。
“把菜籽抱到板车上,摞高一点,少跑几趟。”
三人捶肩揉背,才歇几分钟就又被林参叫去干活。
他们把一束束菜籽左右交叠摞在板车上,再用麻绳捆好,确认稳当之后走到板车前,背起拉绳,像头骡子一样拉动板车沿田埂朝山里驶去。
林参手持蒲扇跟在三个板车队伍最后方,时不时拿蒲扇打掉脚上的虫子。
三人拉车拉得极其缓慢,林参从不催促,但也丝毫没有要帮一把的意思。
进了山,三人将板车拉到小七宗后方院子里,把菜籽卸下来后,一个个倒靠在墙根席地而坐,累得再挤不出半点力气。
林参看了眼太阳,交代道:“我去接拾希,你们把剩下的菜籽运回来,别拖到天黑。”
在三人怨声载道的哀嚎之中,林参轻摇蒲扇,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
大一宗练功广场上练功的弟子都已经解散,夕阳下的食堂炊烟袅袅。
林参一身绿衣在众多紫衣中格外突兀。
“林拾鲤。”
大一宗的傅雪师姐叫住他,“你们小七宗还有钱吗?需不需要?”
林参没等对方说完就轻笑着摇了摇蒲扇,婉拒道:“别看我家那几个年纪小,但都能自食其力,他们不喜欢被别人施舍。”
跟在傅雪身边的几个女弟子看林参的眼神有些奇怪。
林参明明有所察觉,却不知所因,只能尴尬地抿嘴。
傅雪跟过来时就没什么好眼色,当下更是冷脸直言,“再穷也不能让孩子们牺牲读书时间去给你干活,听小堂先生说,小七宗有三个孩子连续两天没去上课了,今天又有人在后山看见你逼他们割菜籽,你自己却睡在一边什么也不干。”
林参深吸一口气,举着蒲扇张嘴欲言又止,“我……不……这……啧……”
他解释不清,也不想浪费口舌,支支吾吾半天只剩下一声短促的叹息。
傅雪却当他承认了,沉着脸继续说,“实在有困难可以找我借,别耽误孩子们跟你一样。”
说完擦过林参肩膀,撞开他与一众女弟子忿然离去。
林参默默抿了抿嘴,心道:跟我一样?呵……
他耸耸肩,没放在心上,一转身,正瞧见白蝉牵着周禧从远处走来。
“掌门好。”
“见过掌门。”
紫衣弟子们纷纷抱拳行礼,白蝉一个个简单回应。
“大师兄!”
周禧挣开白蝉,朝林参快速奔跑。
林参原地蹲下,朝他伸出双臂。
周禧看着小小的,撞过来时冲击力倒是不小,饶是成年人都会被撞翻。
但林参一手拿着蒲扇还稳稳接住了他,并轻松将他抱起来。
“今天学什么了?”
“双椿绕菏!”
闻言,林参脸色微变,目光不经意投向白蝉。
白蝉笑眯眯走过来,当着周禧的面同林参打哑迷。
“你不是一直怀疑那人就藏在平安派,用的还是我们平安派的轻功,那我把这轻功教给这个孩子,将来让他帮你去抓那人,如何?”
林参嘴角象征性动了动,“谢了。”
白蝉继续笑着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他真的很有天赋的嘞!诶!商量个事儿,让给一宗吧,我那大弟子说他很喜欢这孩子,让我来跟你要,他肯出十两!”
林参抱着周禧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不给。”
白蝉不死心地指着他背影喊,“考虑考虑呗,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林参没再理会他,倒是小周禧一只手扶着林参肩膀,一只手冲白蝉做鬼脸,嘚瑟道:“听见了吧,我就说大师兄不会把我卖出去的!略略略!”
白蝉把腰一挺,站在原地抚摸胡子,目送他们离去时,垂老双目神秘莫测地微笑着,并小声自言自语道:“若这孩子将来学成子规啼与我们平安派的双椿绕菏,那可就不得了了,但不晓得乐三少主舍不舍得把子规啼教出去呢?哼哼~”
林参转到前院练功广场,却并没有直接离开大一宗,而是折路去了大一宗的食堂。
他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用目光搜寻一番,终于找到傅雪的身影。
“那个……”
他走到傅雪身边,目光指向傅雪的食盒,“傅师姐,小七宗很多天没吃肉了,能不能……让我从你们这里带些回去。”
正值花季又生得漂亮的傅雪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林参过来同她讲话,旁边不知道有多少双耳朵支着偷听。
她还没开口说什么,就有男弟子起哄。
“哟哟哟!小七宗要饭要到我们大一宗来啦?哈哈哈哈!”
“林拾鲤,把你手里那个女娃娃卖给我们大师父吧!别跟着你饿死了!”
“诶!小七宗的老四不是说过吗,人家要留着给自己当童养媳,这么漂亮哪里舍得卖呢,嘻嘻嘻嘻嘻。”
旁人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传到林参耳中,他却无动于衷。
那些笑声很刺耳,他不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没必要纠缠。
倒是周禧凶巴巴瞪着那些人,呲牙咧嘴地吓唬他们,“坏蛋!再欺负我大师兄我就咬死你们!”
然而他的愤怒在那些人眼里却像卖萌。
嘲笑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傅雪看不下去了,匆匆装满食盒送到林参面前,催促道:“快走吧。”
林参让周禧接住食盒,稍一颔首表示感谢,没有多说什么,快步离开此处。
周禧笑嘻嘻说完“谢谢”以后,小脸一变又是奶凶奶凶模样,“你们等着嗷!我明天就找掌门爷爷告你们的状!”
可那些挑衅林参的男弟子丝毫不在怕的。
“瞧瞧,小童养媳这么护夫呢。”
“明天中午我们吃鸡腿,林拾鲤,记得来要饭啊!哈哈哈!”
林参把这些声音甩在身后,心如止水不急不躁。
见周禧气得腮帮子半天瘪不下来,他还能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拾希,不用跟不重要的人置气,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周禧这才稍微淡定了些,捏着食盒提手委屈巴巴地说:“知道了。”
“那你知道下次该怎么做了吗?”
“不搭理他们……”
“嗯,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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