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忽然想起昨天“造谣”的事情,一时心虚,再强势不起来。
林参没有点破,径直离开。
牵着周禧往大一宗走的路上,天光越来越明。
路上遇到三个大二宗的女弟子在讨论江湖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提到捞月谷时,林参特意放慢脚步仔细多听一会儿。
“捞月谷又屠灭了一整个帮派,这已经是他们在西南地区屠杀的第三个帮派了!你们说……捞月谷秘境会不会就在西南方向?”
“唔,还好我们平安派没招惹过他们,捞月魔头发起疯来见人就咬!好可怕!”
“啧,怎么没人站出来治治他们,就这么让他们为非作歹?”
“谁敢啊,当年八家门派的高手一齐围攻都打不过那个乐叁,如今他闭关修习之后,更没人能与之匹敌!”
“诶?我很好奇,为什么完全继承子规啼的人是乐叁,但继任谷主的却是乐壹呢?”
“听见过他们的人说,大魔头长得还挺俊俏呢,那乐叁却是个鞋拔子脸,没有头发,满身都是恶心的腱子肉,一拳能打死一头熊!”
“武痴都这样,哈哈。”
渐渐地,她们的话题越来越不严肃。
“其实大魔头也是为亲朋报仇,事出有因嘛,不算为非作歹,那些个门派没几个说得上清白。”
“怎么,这就替他说话了?你也爱慕他?哈哈哈!”
“哎呀,说什么呢!”
“有什么害羞的,追捧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听说有个姑娘为了多看他几眼,结果没瞧脚下的路,溺死在河里了!”
“他真的……有那么英俊吗?”
“改天我们一起下山陪你去看看?”
“哎呀……讨厌!”
林参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听见她们的话内心毫无波澜。
姑娘们口中的大魔头,他的亲生大哥,生性张扬,高调,走到哪儿都要留下一些“传说”。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之,他就是喜欢把自己塑造成万千少女触不可及的梦。
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林参早就见怪不怪。
“大师兄……”
虽说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但听见旁人提及“捞月谷”“乐壹”“大魔头”这些字眼的时候,神情总会有些微妙的变化。
周禧看在眼里,为他担忧,“大师兄,你为什么难过?”
林参摇摇头,巧妙收敛起情丝,不动声色地说:“拾希,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等我收完菜籽就接你回小七宗。”
周禧牵紧他的手,听出来他不想回答前一个问题,便不追问了,转言道:“大师兄,你跟谁学的制油?”
林参低眼看向身旁个子小小的人,眼尾微翘,语气莫名骄傲起来,“祖传的呀,我娘教我的,在我们村,我是制油最厉害的一个。”
“那你为什么来平安派?”
“因为……”
林参嘴角边浅浅的骄傲一瞬湮灭,眼中漫起忧伤,强忍悲哀苦笑道:“因为我家的油太香了,很多人为了得到配方,屠杀我们的村民,抢劫我们的油坊,我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活下来也无家可归……多亏掌门和师父愿意收留我。”
“唔……”
周禧高高仰头,凝望着阳光下却神色不明的林参,“大师兄,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和你的油!”
沉溺在痛苦中的林参听见这话,悲伤情绪一扫而空,忍不住轻轻地噗嗤笑出声,“好,你保护我,呵呵……和我的油。”
他撩了撩周禧胸前柔软的麻花辫,“那你可要努力跟掌门爷爷练习本领。”
“嗯!
“对了大师兄,刚刚那三个姐姐说的大魔头是谁呀?”
“就是魔教头子。”
“他很可怕吗?”
“不可怕,他是个脑残。”
“唔……”
第12章
摇椅吱呀吱呀摇晃的声音从山的这头传到另一头。
蜜蜂在耳边嗡嗡响,甜甜的花蜜香与菜籽味道萦绕在阳光中。
林参用蒲扇盖着脸,躺在遮凉棚下的藤椅里,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世界安静了。
菜籽田里小七宗三个孩子抱怨的声音渐渐隐去,随之翻滚而来的是熟悉的江水声,以及沉闷悲情的弦乐绝响。
湍急江水在山谷中极速流淌,水流声激昂,却在与忧伤的弦乐碰撞之间蓦然变得缓重。
“三少主!今天就是选谷主的日子了!你怎么有心情在这里拉二胡!!”
弦乐戛然而止。
乐叁睁开眼,适应光线后,映入眼帘的是江边旷原上铺得满满当当的褐色菜籽。
菜籽下垫着藤席,经过阳光暴晒,散发出浓烈清香。
“看不见吗,我在晒菜籽。”
他坐在藤椅里,回话不轻不重,重新拉动弓子,旁若无人地继续拉琴。
孝服衣摆自然垂落在藤椅边,随江风摇晃。
界限分明的黑白色,在葱茏而模糊的大山谷中是那么渺小,又那么清晰,亦如它所散发出来的沉重与悲伤。
十一岁的李家二郎踩着草鞋大步跑至他身边,不由分说拉起他的胳膊把他往藤椅外拽。
“先谷主死后我们已经避世两年了!再憋下去我就要疯了!快点!去争谷主!带我们出去报仇!”
刚起调的乐音被李二打断,弓子莽撞地摩擦琴弦发出一串刺耳音调。
然而任凭李二多么急不可耐,乐叁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我不去。”
乐叁挣开李二的拉扯,低头打量白色鲸骨琴与弓子,确认没有损坏才继续说:“我娘尸骨未寒,他们就起内讧,我不想看见他们。”
他轻微咬着牙,话音里与咯咯咯不成调的弦音中都透着无奈的愤懑。
李二重叹一声,拳头砸在拳心,“那我给你实时报告最新情况!”
离开前又恨铁不成钢地回头多看了乐叁一眼,不放心地补充叮嘱道:“别玩儿你的琴了!哎呀!”
说完亦如来时那般,顶着满头热汗在旷原中大步流星地冲刺奔跑。
身后重新扬起如泣如诉的音乐声,传响山涧。
跑到江边旷原尽头,李二又穿过窄小的山谷峡壁,一路冲至捞月村。
捞月村的房屋皆由树藤制作,田间种有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其中油菜居多。
但此刻,本该忙碌的田野间空无一人。
李二急匆匆赶往村尾,冲进聚拢在枯田中的人群。
打翻了谁家晒萝卜干的簸箕,他也没注意。
“怎么样怎么样?大少主和饶六哥谁赢了?!”
他挤出人群,看见人群中央的场景后,下意识捂着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乐壹闭眼盘腿,坐在干涸的土块上调整内力。
他身着黑白孝服,嘴角挂着半干不透的鲜血,清秀脸颊边冷汗如雨,乌眉颤栗间,明显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在他身边不远处,两个爬不起来的年轻壮士举手表示投降。
他调定内息,慢慢睁开眼,引起一阵怪异的风。
清淡的油菜花香中,他的眼神充满血腥。
“呸。”
他稳住颤抖的手,淡定吐出血沫,冷冷扫过所有人,最终目光定格在某个身着黑衣的女人身上,“小姨,该你了吧。”
人群中年老的尊长拿毛笔在册子上记下“乐壹,十七岁,第七重”几个字。
饶柳媚脱去外衣,手执钢棍,走出人群,眉眼冷酷,一步步朝乐壹走去。
长老捧着册子,往前翻,快翻到头时按住其中几笔。
“饶柳媚,十五岁,第七重。”
沧桑的目光缓缓上移,视线落在饶柳媚和乐壹身上,意味深长道:“两个都是第七重,胜负难料。”
旁人也在小声议论。
“大少主才刚修习至第七重,二谷主可是十年前就突破了七重,况且大少主前几战受了伤,恐怕不是二谷主的对手。”
“那可不一定,当年李家爹爹一日内连破三重直达第八重,而二谷主卡在第七重卡了十年,上限大概也就这样了。”
“是啊,子规啼从来不看时间,要看悟性和天赋。”
“唉,总之,饶乐两姓争谷主的位置争了两年,结果如何,就看今日。”
“二谷主一味要求我们避世,我可不想一辈子当缩头乌龟,希望大少主能赢。”
“可我们若不避世,出去也要被人当成香饽饽抢来抢去,还不如一直躲下去算了。”
“呸!你是没亲人被杀害!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咳咳!”
长老干咳一声,议论声便讪讪停止。
前方枯田正中央,乐壹站了起来,视线轻蔑地扫过饶柳媚手中的钢棍。
“小姨,饶家没人了,只剩你了。”
他冷笑一声,抬手用袖子擦去嘴角边的血。
红色鲜血沾染在黑色孝服上,将孝服染得更加沉重。
“可乐家,只出手了我一个,就算你现在打败了我,还有力气打败我的弟弟妹妹吗?”
饶柳媚举起钢棍对准他,面色冷漠,身姿飒酷,“一个十二岁的女娃,一个九岁的毛头小子,我怕他们做甚,只要打败你,就是打败了乐家。”
乐壹转头看向远方,歪嘴哼哧笑了笑,“我娘尸骨未寒,你就想着如何欺负她疯掉的丈夫和未成年的子女,小姨啊。”
他转回头的瞬间,笑容收敛,“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姨母。”
话音落下,子规长啸,他忽然送出真气朝饶柳媚打去!
但不过刹那,内力却被饶柳媚一棍子劈碎!
强大的气场以枯田为中心呈波形极速扩散,打在周围人群身上掀飞无数衣衫簌簌作响。
年纪小的孩子躲在大人身后才没被这股力量冲倒。
而大人们都有子规啼护身,即使近距离靠在比试场边缘,也不会被误伤。
乐壹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看上去已经是强弩之末。
饶柳媚见状高举钢棍朝乐壹袭击而去!
乐壹凝眸聚神,灵活地翻身躲开,回眸间得意一笑,趁饶柳媚还未做出下一招行动之前迅速转身朝她送出一掌内力!
“啊!!!”
钢棍虽强,毕竟是重器,灵敏度不够,来不及抬起就结结实实挨了乐壹一掌!
漂亮的内力就像一只展翅高翔的巨鸟,隐隐带着泣血啼鸣。
饶柳媚重重摔在地上,但很快爬了起来。
她恶狠狠盯着乐壹,转手蓄力。
乐壹凝视着她每一个动作,与她一并,做出相同的蓄力手势与相同的内力运转之法。
两个子规之间的正面对决,拼的就是内力强弱。
饶柳媚胸有成竹,眼带蔑笑。
乐壹也不怯战,沉着冷静应对。
旁边众人见势,默契退后几步,给决战圈留出更宽的位置。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防止被误伤。
轰隆一声,两只无形透明的子规在空中针锋相对,泄出的力量震得山谷地动山摇!
同一时刻,饶柳媚和乐壹互相挨了对方一掌,当即朝不同方向摔飞!
足足摔了两三丈才落地!
“第八重!”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大少主会第八重!!”
“大少主在隐藏实力!他其实已经突破第八重了!”
长老在小辈的搀扶下站稳后,摸着胡子欣慰一笑,“子规啼,后继有人咯。”
人群分成两波,一波神色阴暗地朝饶柳眉冲去,一波向乐壹欢呼着奔跑。
只剩几个年长的老人还留在原地。
饶柳媚爬起来后,甩开搀扶她的人,晃晃悠悠走回去,去捡她遗落的钢棍。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里什么都看不清,唯独安静躺在土块上的钢棍是清晰的。
当她快要走到钢棍旁边时,却晚了一步。
乐壹用脚挑起重达二十斤的钢棍,一掂一踢把它踹出一丈之外。
“小姨,你输了。”
饶柳媚怔愣片刻,忽然晃晃悠悠地直起腰,哈哈大笑,“输?哈哈哈哈!不,我不会输。”
她一把抹去模糊视线的汗水,扬声大呵:“弟兄们!”
乐壹没想到她还有后手,看见她身后众人亮出武器的那一刻,心脏都差点停了一瞬。
“二谷主你这是做什么!比试归比试,怎么能如此大动干戈!”
“饶二谷主!你这是要把捞月谷变成你的一言堂吗!”
“饶柳媚!你疯了!”
几个长老的声音也没能制止她的癫狂。
“捞月谷是我姐姐的!子规啼也是我姐姐创立的!它们就该属于饶家!”
对方人多势众,且都提前在身上藏好了武器。
而拥护在乐壹这边的人手无寸铁。
乐壹不敢让同伴冒险,一直带着大家步步后退。
实在不行,就让给她吧。
毕竟都是亲戚,闹得你死我活多不像话。
乐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还是不甘心。
若饶柳媚与他理念相同他也就不争了,偏偏二人一个是保守派一个是激进党,谁也不肯臣服于谁。
眼下他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尝试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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