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清眼睁睁见着金木在面前断了气,先是一脸不敢置信,随后他满脸悲痛地指着那刺客:“你、你杀了金木……不管你们是谁,今天老夫跟你们拼了!”
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三寸短刀,不管不顾地朝那刺客刺去。
“来得正好。”那刺客短促地笑了一声,迎着柳时清手中的刀,毫不躲闪。
只可惜柳时清还未近身半寸,手中的刀便被刺客踢飞,落进了河中。
“……”
苏及躲在一旁没眼看,这老头一把年纪,明明没有一丝武力,却还不逃,白白浪费金木的一条命。
柳时清的花白头发已经凌乱,呼哧喘着粗气,双眼发红。他手中没了武器,倒也不退缩,往刺客冲去。
这是打算赤手空拳与那刺客拼命,苏及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那刺客当胸一脚,柳时清未近身便已被踹飞。苏及还没来得及惋惜,便见柳时清砸在自己身前,用以躲藏的木箱被砸了个粉碎。
他就这么暴露在了这两人面前。
“……”
苏及苦笑,原本还有机会保命,这下可被柳时清害惨了。
那刺客看了苏及一眼,朝两人走来,柳时清已过花甲之年,这一脚怕是要了他半条命,直躺在地上哀叫。
刀尖反射出一道白光,刺客扬起手中的刀朝柳时清刺去。
“噗呲——”
那刺客一顿,竟和他手中的刀坠落到了地上。
苏及放下袖口,这袖箭果真是个好东西,只可惜用来救了这老头子。
柳时清缓过气来,倒没料自己现下还活着,一时愣在地上不知想什么。
苏及肉疼他的袖箭,也没了耐心:“你那随从为你而死,还不快起来。”
“金木.......”柳时清看着不远处金木的尸体,悲从中来,老小孩一样坐在地上大哭。
“……”苏及人都不好了,从刚才那刺客的话来看,这些人的目标就是柳时清,谁知这老头还这么惹人注意。
苏及没好气道:“柳大人,你可别哭了,这些刺客摆明了来杀你的,你这一哭引来更多刺客,等会儿把我也连累了。”
柳时清听了这话倒是止了哭声:“杀我?为什么杀我?!”
苏及扯了下脸皮:“这我就不知了,许是你哪方的仇家吧。”
“胡说!我柳某平生——”
苏及打断他:“柳大人,你平生什么样我不关心,咱们能不能先躲起来,或者你先离开,我找个地方躲起来。”
柳时清恹恹不再说话。
箱子被柳时清砸坏了几个,剩下的箱子难以遮住两人。
苏及从那刺客身上摸了一把血,朝柳时清脸上、头上一阵涂抹。
“你、你这是干什么?!”柳时清眼看着连自己胡子上都是血,一阵眩晕恶心。
苏及朝自己身上也摸了不少,随后靠着木箱闭眼答道:“装死。”
“……”
柳时清即便是几年前被撤了官职,但好歹也是当过太子太傅的人,从没像现在这样狼狈。
苏及仍闭着眼:“你再不闭眼,就不是装死了。”
柳时清虽难以接受,但还是学着苏及的样子躺倒。
“你最好俯卧,那些人的目标是你,别让人看到你的脸。”
“……”
柳时清只好翻个身,脸朝地躺倒。
其实苏及心里也没底,他只是在赌,赌陆英能尽快解决,在他装死被发现之前。
耳边皆是刀剑声,奇怪的是苏及心中并未紧张,许是这副场面熟悉,倒让他陷入了回忆。
不一会儿,声音渐小,苏及半睁开眼,刺客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看来陆英那边已经解决得差不多。
苏及用脚踢了踢柳时清:“安全了。”
柳时清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活了下来。
两人站起来,陆英正听仓术汇报伤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这边走来,只可惜走到一半,便听到有人喊道:“船舱失火了,船舱失火了!”
陆英脚步一顿,思索一番,朝苏及道:“苏及,看好柳时清!”
“....”苏及心说这陆英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个病秧子,一个老头,不知怎么看护。
他惋惜地看一眼血泊中的金木,朝柳时清走去:“你家柳大人,去给你家小厮收尸吧。”
话音刚落,一旁响起声音,是那被他袖箭射中的刺客。
竟然没死!
刺客捂着腹间伤口,一手拖着钢刀,缓缓朝两人走来,若不是他腹中伤口牵动着,使得行事缓慢,只怕两人早就被砍成肉泥。两人后退至船边,实在避无可避。
苏及只觉得头皮发麻,只怪自己太大意,竟忘了查看死了没死。
柳时清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压低声音道:“
小子,他们要的是我的命,等会儿我往前拦住他,你就往旁边跑。”
苏及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只怕柳时清还没拦住他就没命了。
苏及:“柳大人可会游泳?”
柳时清不明所以:“......会一点——”
“那好,闭气!”
“???”
柳时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拉着向后倒去。
苏及只来得及看到刺客震惊的面孔,不知是震惊于他们落水,还是震惊于被身后陆英刺穿了胸膛。
这时间可真是凑巧。苏及心中惋惜。
“扑通——”
两道身影跌进湍急的河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6章 东昌府
正午已过,苏及的衣服被日头晒干了大半,总算不再打颤。
柳时清躺在一堆芦苇丛中,不知梦到什么,一张皱巴巴的脸缩成一团,嘴上时不时念叨着:“金木.......金木.......”
苏及没什么力气,用脚碰了碰还昏迷不醒的柳时清:“柳大人,太阳快下山了,再不起来咱们就是野狗的食物了。”
柳时清总算醒过来,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将肺中水咳了出来,他茫然打量四周:“……这是何地?”
“我们被那刺客逼至船边,落进了水里,现在也不知道了哪里,不过应该是下游。”
柳时清已过花甲,还被刺客当胸踹了一脚,就算身体健朗也有些吃不消,声音都萎靡了些,不过比苏及好些:“哦对,刺客!陆大人呢?船舱的赈灾粮可还好?!”
命都快没了还能有余力关心赈灾粮,除了陆英也就只有柳时清了。
苏及打起精神:“这可不清楚,不过现下柳大人还是关心关心咱们自己吧,天一黑咱们可就危险了。”
这一提醒,柳时清才开始留意四周,此地荒草丛生,河边芦苇足有一人高,前后都不见村落,隐约还能听见几声嚎叫,也不知是狼还是狗.......
柳时清:“……这,那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说着颤巍巍站了起来,可回头一瞧,苏及仍坐在杂草丛中没动。
不是他不想动,实在起不来。这柳时清的水性太弱,吃水后在水中百般挣扎,差点让他跟着一起葬在河中。游至一半实在没什么力气,他本想将老头丢下,可一想若是柳时清死了,以陆英的个性,怕是要将他扔进河中喂鱼。
苏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起眼皮:“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换个人还行,靠你我二人这腿脚,最多半里路就折在途中了。”
柳时清半辈子都在朝中经营,出行也有随从和学生,倒是头一次落到如此境地,他皱起眉:“那可如何是好?”
苏及一时也没有主意,他不得不感叹流年不利,因陆英被迫离家奔波千里,现在又因为柳时清在河中泡了半天,差点祭了河神……当真该去大佛寺请一炷香……
两人只好在河岸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突然,苏及望着河面的眼睛一亮:“有船!”
柳时清也望了过去,不知何时,远处出现了一条木舟,正缓缓在水面划动,也是一阵惊喜。
苏及:“柳大人,麻烦你朝那船家喊一声,说要坐船。”
柳时清疑惑看他。
“没力气了,柳大人在水中力大无穷,费了我不少精力。”
柳时清这才瞧见苏及的脸色惨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你这年轻人需得强身健体,怎的比我这老人家还虚。”话虽这样说,柳时清还是有些愧疚,朝船招手大喊,那船家看见后缓缓朝两人划过来。
苏及心道这大佛寺的香果然灵验,不过想一想便有这等效果!
船夫是个老人,皮肤黝黑,撑船靠了过来,朝二人喊道:“二位可是要乘船?两文铜钱一人!”
苏及掏了下袖中,突然想起银两都放在了包袱中,而包袱现下该是还在陆英的房中,只好转过头道:“劳烦柳大人付下银两?”
柳时清在胸前摸索了半晌什么也没摸出,只得尴尬摇头道:“平时银两都是金木保管。”
“……”
“……”
两人又相顾无言。苏及长叹一口气,这香回去就得补上!
船夫看两人都没钱,脸更黑,也不多留,准备划船离开。
苏及哪能让船划走,费力撑起身喊着留步,他往柳时清身上打量,随即一笑:“柳大人,可否……借你官服一用。”
“??......”
两人总算坐上了船,只是柳时清神情不太自然,一张脸跟岸边的杜鹃花一个色,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胡须时不时抖动两下,无声表达不满。想他为官四十载,可万万没经历过只穿一身亵衣在外游荡的情况……
苏及向船夫讨了水和馍馍吃下,总算有了些力气,瞧他一副顽童样,不由得笑了:“我这身粗布衣服可不如柳大人的二品官服料子好,只有委屈柳大人了。”
“哼……”
那船夫老头得了衣服倒是高兴,他并不认识什么官服,只知道这墨绿色的料子好,拿回家给娃娃做两身衣服倒是合适。
柳时清独自生了会儿闷气,转头对船家道:“你若要拆了给娃娃做衣裳,记得把胸前那花纹拆了烧了,免得给你引来杀身之祸!一定要记得!”他虽然生气,倒是还记挂着嘱咐船家。
船行了小半个时辰,岸边逐渐有了村落的踪迹,行人也多了起来。这里的河水不似临清那样湍急,反而缓慢得好似没有流动。
苏及问船夫他们到了何处。
船夫:“这里是阳谷县,等过了龙湾,便能到你们要去的东昌府了。”
苏及:“这里的水流为何较别处慢这么多?”
船夫:“你们是从临清下来的吧?这河水变慢,多亏了河道总督柳大人,若不是他在会通河上建了闸口,让水流变缓,又开了河渠灌溉庄稼,我们一村子的人早就饿死了!我也不能在这河上撑船哩!他可是我们的大老爷!比皇帝还亲!”
柳时清黑脸缓和了不少,只是脸上仍还是一阵红润,不知是羞的还是乐的。
苏及笑了笑,指了指柳时清,道:“你可知他是谁?”
船夫老头身体好,眼神却不太好,抬起竹竿,伸了半截身子过来,眯着眼在柳时清身上看了一圈:“不知道。”
“咳,我就是柳时清。”柳时清抹了把胡子,挺直身子,颇有些洋洋得意。
“呸!”船夫老头子又将竹竿砸回水中,激起一阵水花,翻了个白眼,“你这老头邋邋遢遢,穿得还没我整齐。你若是柳时清,我就是当朝宰相哩!”
船夫老头形容得没错,柳时清眼下只穿了一身亵衣,头发和胡子泡了水,乌七八糟,配上脸上不知何处沾的泥灰,形象与城门口的老叫花子不相上下。
“你!你、你……”柳时清差点背过气去,这下脸上只剩下一阵黑。
苏及控制住嘴角,默默别过脸,假装没听见。
……
船总算到了东昌府府治聊城县,两个已过半百的老头在船上一路拌嘴,吵得苏及一刻不得清静。船刚靠岸,柳时清便头也不回上了岸,不愿再与那瞎眼船夫多待一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过了济宁,便是东昌。
东昌府位于临清和济宁之间,是沿运河九大商埠之一,与临清的繁盛比起来过犹不及。
只可惜一老一少无暇欣赏,他俩衣着狼狈,又累又饿,引得路人侧目。
两人身无分文,去往开封是不可能的,只好求助聊城县丞。好在柳时清虽不带银两但敕命却随身带着的,有了这一物什便能证明他河道总督的身份。
柳时清取出敕命,苏及眼皮一跳,隐隐不安。
待将敕命打开,果不其然…….
只见那敕命被河水一泡,字迹早已模糊不堪,连官印也只剩下一团红色印记。
“……”
“……”
柳时清:“这户部主事怎的不把敕命做成防水的样式?刻在木牌上也行!”
“……”苏及嘴角一抽,心说户部可料不到有官员会掉进水里,“这.......木牌也有被火烧没的可能。”
“那就铜牌!”
“也有被融化的可能。”
“……”柳时清不再说话,他突然觉得陆英这随从有些伶牙俐齿。
两人没地方去,决定还是去府衙碰碰运气,兴许那县丞上京述职见过柳时清呢。
东昌府府衙离得倒不远,两人一路问过去,很快就找到地方。府衙门前站了两个衙役拦住两人,说今日已经下值了,报案的须得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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