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细细想来确有问题,安南候怎会出现在那陋巷之中?
“我那日刚沏好茶,回头便被人喝了,盘中糕点也少了两块,正疑心是哪里来的小贼,推窗一看,正好瞧见那小贼顺着架子往下爬。”
“......”
苏及只吃了两块,本以为谁也不会注意,谁知早已被主人发现……
等等!
苏及猛地反应过来:“那绘有佛陀三十二相的赌坊竟是安南侯府的产业?!”
原来那个不但没有追究,还付了大笔银子的人就是陆英!
那日,赌坊掌柜混身汗流浃背,不知该如何解释,也没想到东家会一时兴起来这小小赌坊,他连遮掩都没法遮掩。
正想将那无法无天的画师抓来问罪,便见东家望着佛像出神,随后又叫他给画师付了大笔银子。
陆英笑着看苏及,上扬的凤眼里碎着星光,叫人沉溺:“檀之,我们本可以更早些相遇,你我早就有了命定之缘。”
缘起不知何时。
苏及恍然,原来竟那么早......
这时,楼下传来喧闹声,陆英和苏及闻声朝下看去。
是赌坊打杂不小心将水洒在了一位赌客身上,那赌客许是输了钱,心情不好,于是将气都撒在了那个可怜的打杂身上。
只见那赌客拳打脚踢之下,那打杂只得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却不吭一声。
直至掌柜跑了过来,对着那赌客点头哈腰赔笑半晌,那赌客这才罢手。
待人群都散尽了,那打杂才缓缓爬起来,他衣裳被扯破,脸上留着鼻血,看起来十分狼狈。
“这是......”苏及不觉皱起眉。
陆英瞧他神情,问:“认识?”
苏及摇头:“倒也不算认识,老头送葬那日我见到过此人,他似乎不会说话,却跪在棺前哭了好半晌。”
那来吊唁的人不少,但多数只是默默擦眼泪,或神情难过,像他这种哭得快晕过去的少之又少,连嚎啕大哭的胡桑都不得不停来打量他。
陆英:“此人是柳时清的学生?”
京城人都知道柳时清收起学生来没什么拘束,也不在意门第和身份,据说他几年前还收过一个九旬老者,那九旬老者见了柳时清颤颤巍巍地作礼叫老师,柳时清答应得也毫无负担。
这么一来,收一个哑巴打杂倒是不稀奇。
苏及却又摇头:“我当时也问过柳府下人,下人并没见过此人。”
苏及也试着询问此人,可此人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无法与人沟通,于是他只好作罢。
仓术插嘴道:“说不定是受了柳大人恩惠呢。”
苏及:“倒也有这个可能。”
看着那打杂拍拍身上的灰,又默默收拾了地上的东西。
这时,小二端了茶进来,苏及拉过他:“刚刚被打的是你们这里的?”
“啊对,说起来也是够可怜的,他半年前不知怎么到了我们这儿,我们掌柜也是可怜他,所以才将他收留了,在赌坊做个打杂的。”
“你们掌柜倒是挺心善的。”
小二笑了声:“公子们要下去玩玩儿吗?”
陆英:“兴许下面有赌客见过金水,檀之不妨下去看看?”
楼下人数众多,要寻找认识金水的赌客简直大海捞针,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苏及只得点了点头。
楼下赌场分了东西南北角,东边番摊,西边押宝,南边马吊,北边花会,其中南边人最多,苏及便选了南边。
白术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地地方,无不惊奇:“怎么这么多人?这游戏当真这么好玩?”
苏及:“马吊源起于前朝,牌桌上共分四十张纸牌,四人同玩,四人中以一人为庄家,三人同攻庄家,牌面千变万化,玩起来无穷无尽。此游戏最近在民间最为风靡,不仅平民百姓喜玩,听说就连朝中不少官员也乐于此游戏。”
白术仗着身形高大,踮脚往里看,果然瞧见最里面的桌上放了纸牌,他感叹道:“看起来比猜骰子难多了。”
苏及回身见陆英若有所思,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陆英:“檀之觉得这游戏如何?”
陆英神情虽没什么变化,可苏及似乎感受到对方多了几分不悦。
他小心翼翼道:“......于国家百害而无一利。”
他话说得小声,若是被其他人听见了可不是小事,何况他现在还身处赌坊这种地方。
陆英安抚似的按在他肩上:“无妨,檀之可继续说。”
既然陆英想听下去,苏及也不再遮掩,老实道:“听说朝中不少大臣耽于此游戏,更有的因此误了差事,也有考学的学子扔了书本投身其中......”
“穷日累夜,痴然如狂,久而久之势必会影响朝廷的运作,也影响一国之气运。”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得三人都沉默下来。
仓术有些惊诧:“一个小小的赌博游戏竟会影响气运?”
陆英:“十年前贪腐盛行,有大臣通过此游戏行贿受贿,白起曾下了禁令,肃清朝中赌博。”
这点苏及倒是没听过,他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如今又死灰复燃了?”
陆英看着人堆中的痴狂模样,一时并未作答,只是放在苏及肩上的手重了几分。
白术低声道:“这......因为陶贵妃和司礼监王连芳也热衷于此道。”
“上行下效......原来如此。”
有了这两人作保,朝中官员胆子自然大起来,谁敢指责贵妃和王大监有罪?那可是当今最受圣上恩宠的两人啊......
当朝红人和死去的太子,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怎选。
陆英收回手:“今日也差不多了,走吧。”
......
第59章 哑巴
出了赌坊,仓术牵来侯府的马车,两人坐上马车。
陆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苏及偷偷打量起来,陆英生了副好样貌,只是平日那双上挑的凤眼总是俯视或婢睨,叫人不敢靠近。
可苏及再也不觉得,那双眼睛里明明盛满了温柔,只叫人不顾一切要去触摸。
这难道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苏及一时走了神。
陆英忽地睁开眼:“檀之在看什么?”
苏及尴尬收回视线:“侯爷心情好些了吗?”
他们本就挨得近,陆英又凑近了些,苏及的背不自觉贴上了车壁,只可惜退无可退,只能见着对面的人越来越近。
眼看陆英的鼻尖快与他挨上,又才堪堪停下,视线扫过那略微抿紧的嘴唇:“檀之想知道?”
陆英的声音低哑而清冷,幽兰香气萦绕周身,让苏及想起了书中所说的鲛人,在夜色弥漫的海面用声音诱惑岸上的渔民,渔民们听着歌声心甘情愿地跳进水中......
苏及不自觉咽了口水,他现在和那失了心智的渔民有何区别。
“......想。”
陆英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诚实十分满意,也不再撩拨人,低头触上了面前的双唇。
唇缝被人沿着嘴角舔开,下唇被含住,舔舐、吮吸,细微的水声和雷鼓般的心跳齐齐在耳边炸开。
苏及颤着眼皮,看着陆英的近在咫尺的脸,心道,鲛人的貌美怕是不及他家侯爷。
有东西滑过齿缝,苏及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张开嘴,容那在外头作乱的舌头滑进来纠缠。
罢了,当渔民又何妨,他不过是遵从本心而已……
良久,陆英放开他:“现在好些了。”
苏及茫然睁开眼,正好直直撞进那双凤眼:“什么?”
凤眼露出笑意,陆英抬手擦掉他嘴边的湿迹:“回答你刚刚的问题。”
“......哦哦。”
苏及这才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了,他撩开半截帘子向外开,竟已经在苏府门前了。
这一吻竟从赌坊到了苏府门口!
苏及十分心虚,甚至忘了同陆英道别,赶忙蹿出马车,心中直念道:一定是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
苏三姐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她怀里揣着剑,下巴抵在剑柄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突然,她眯着眼看向不远处。
一辆马车停在东南拐角处,苏及神情慌张地下了车,转身对着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没一会儿,马车缓缓离开,马车中的人始终没露真容。
苏及看着马车走远,这才踩上门前的石阶,苏三姐的小脸随着他的走动缓缓转动,颇像朵向日葵。
只是太阳落了山,这朵向日葵似乎也没什么生机。
苏及路过石墩,脚步一停,抬手将她那扭得夸张的脑袋摆正:“这是干什么?脖子都快拧成麻花了,不是已经不克扣你的枣糕了?”
说起克扣一事,苏及的禁令总共也没来得及实施几天。
对苏三姐而言,克扣甜点也就算了,没了枣糕那是万万不行!有吃不完的枣糕是她唯二的梦想,另一个就是当上女将军,用俸禄买足够多的枣糕......
苏及这禁令无异于毁了她的一半梦想。
因为打击颇大,她一时意志消沉,蛐蛐不捉了,树不爬了,鸟蛋不掏了,刀......刀还是要练的,只是府上人都怕她悲伤至极,将刀甩到自个儿脖子上。
苏鸿看不下去,一日趁苏及不在家,拉着苏三姐偷偷摸进东厨,拍胸脯说要亲自给她做,谁知差点没把家烧没。
苏及回家途中远远瞧见府宅上空升起一大片黑烟,吓了一跳,连忙往家赶去。
最后火是灭了,东厨也烧没了一半......
两人自知犯了大错,垂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苏及盯着缩在角落的人瞧了半晌,最终叹了声,手一挥解了禁令。
他怕再这样下去,这两人又要惹出什么大祸来。
这几日东厨还未修缮好,府中只好在后院用石头砌了个灶台做饭,可后院不遮风雨,锅下的火苗要么蹿上一人高,要么被雨打得湿透,这做出来的饭菜也就一半糊一半生,连后门的狗难以下咽,更别提其他人!
府中一时间过得颇为艰苦,不过这不包括苏三姐,如今全家上下唯有她还恢复了平日的快活。
今日难得见她有些忧愁,苏及才这么问。
“我是在担心你和师父。”
苏及一讶,不知她又胡乱猜测了什么:“担心什么?”
“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哪里看出来的?”
苏三姐翻了个白眼,前阵子她好意帮着说和,谁知苏及不知好歹,还扣了她的甜点。眼见两人和好了,这下又吵架了。
关键是苏及还不承认!
她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愤然:“我都看到师父咬你嘴巴了!”
“......”
苏及忙捂住她的嘴,又往周围看去,好在此时天色不早了,门前并无什么行人经过。
还好,还好脸没被这小混蛋丢尽......
他松了口气,也在石墩上坐下,想了想耐心道:“我们这.....不算吵架。”
苏三姐撇了下嘴角,显然不相信:“不是吵架为何咬人?前日大黄和小黑在此处争抢骨头,大黄头顶还被咬秃了一大块呢!”
她刚说完,似乎是在应和,不远处接连响起两声狗吠。
“.....”
苏及头痛,小混蛋还是缺教训......看来禁令还是解得太早了。
苏三姐与苏及相处久了,似乎能从对方细微的神情中窥探出几分东西来。她瞧见苏及的嘴角微微绷直,心觉不妙。
于是苏及刚一抬手,便见一道小人身影抄起刀飞快地跑远,直到了梁柱后才站定。
“......”
腿脚利索,果然是爬树、掏鸟蛋的一把好手。
苏及深吸几口气,朝她招手:“过来,我不打你。”
苏三姐从梁柱下探出个脑袋:“当真?”
“也不克扣你的枣糕,不过你之前见到的....咳,咬人之事不要再提,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苏三姐放下心来,又慢腾腾挪回石墩旁,这次她屁股只挨了半边,只待苏及一有动作她好起身逃跑。
苏及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没看见,他思索半天该如何解释:“你还记得扬州家中的那只狸花?”
“记得。”
“它总是叼着小猫到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是咬,可你看小猫也从未被咬伤.....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
苏三姐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些:“原来是这样!竟不是打架,是爱护的意思!”
苏及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对方又道:“难怪在扬州的时候师父要咬你的脖子!”
“......”
苏及揉着额角有些发愁,这小妮子脑子不好,可眼神却好得出奇......
......
这一日,苏及下了值,刚走出大理寺便见门口站了一人。
这人苏及认识,是柳府的一名下人。
那下人似乎已在门口等待良久,见了苏及连忙跑过来,语气焦灼:“苏二公子,府上抓了个贼人,可我们不知该如何处置......”
柳时清后继无人,偌大的府邸无人接管,苏及便找江离借了几个下人,一方面可助他查案,另一方面也可帮忙看管宅子。
苏及微诧,好歹是太子太傅的宅子,哪个贼人会偷东西偷到这里来?
他一时起了好奇心:“我随你去府上看看。”
苏及跟着那下人进了柳府,堂前正站着三两个下人,似乎在讨论如何处置,一人说要关进柴房,一人说要抓去见官,而那贼人被五花大绑扔在一旁地上。
苏及走进堂内,他往地上瞟了一眼,那贼人坐在地上,靠着太师椅,头垂在胸前,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苏及问:“他偷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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