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屋舍之间的泥路往前走,苏及不知踢到什么东西,陆英扶住他嘱咐:“小心。”
左手边的屋舍内突然传出一阵犬吠,借着月光,苏及发现这家屋舍的大门没锁。
苏及正觉得奇怪,陆英已经推门而入:“半夜不上锁,难不成等着我们进去?”
苏及只好跟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小院,三两间瓦房,那只叫不停的京巴看见有人进来反而不叫了,转身跑进了牛棚。
陆英朝屋内走去,点燃桌上的油灯。
苏及借着光亮打量四周,角落堆着劈好的干柴,屋檐下挂满了腌菜和熏鱼,看起来是一屋再寻常不过的屋舍。
可除了那只京巴外,屋中再无别的活物。
陆英从房内走出来:“檀之可有发现?”
“杯子还有湿迹,说明离开的时间不长。”
“可要追?”
苏及摇头:“这掌柜狡猾又警醒,不会这么轻易被抓。”
他心中哀叹,明明凶手已近在眼前,却又晚了一步。
柳时清出城那日也是,如若他再早些赶到,也许老头就不会死……
这时,院墙外响起鸡鸣,天开始泛白,竟已过了一夜。
两人只好打道回府,出了屋门苏及却突然停了下来。
陆英见他神情有异,问:“怎么?”
苏及此时正站在檐下,之前天太黑他没注意,这下天亮了些才看清,他脚下是大一块污迹。
他蹲下身察看,抬手拂过,指腹上沾了些木屑和泥土:“这里似乎之前放了木头。”
苏及想起来,往院中看去:“应该是干柴,这里原来堆了干柴。”
陆英朝院中看去:“可是那堆干柴?”
院墙之下堆了一堆还未来得及劈的柴火。
苏及觉得奇怪:“柴堆放在檐下或伙房内是为了避雨,可为何又要将柴堆挪到院内?”
就算这个时节雨少,可放在外面总会沾上湿气,到时候不容易烧也就算了,烟气还多。
苏及不由自主往院中走去,直至在柴堆旁才站定。
那些干柴由下至上层层堆放,几乎与院墙齐高,苏及想了想,伸手去碰。
“当心。”陆英将苏及拉远了些。
这柴堆若是垮塌,说不得会砸到人。
苏及心想,这么容易砸到人,为何还要堆得如此高?
陆英见苏及盯着柴堆发起呆来:“怎么?檀之想让它塌下来?”
苏及正想摇头,说太危险了,谁知陆英已经挑开了最底下一根木头。
柴堆从下至上开始晃动。
“放心,本侯会护着你,定不会让你伤了一丝一毫。”
说着,他揽住苏及,脚尖轻点,两人在快速塌下的木头中退至了远处。
轰隆声响起,木头纷纷向下滚动,激起大片尘土。
好一阵,尘土渐渐散开,有锋利的冷光映出。
苏及倒抽一口气。
柴堆下竟藏了如此多的兵器。
第61章 龙泉镇
苏及惊得后退一步,喃喃道:“这王掌柜到底是什么人……”一个赌坊掌柜可不该私藏这么多的兵器。
陆英一顿,捡起摔落到脚下的剑。
天光将剑身照得泛起银光,他的脸却逐渐变得晦暗。
苏及见此问道:“侯爷可是有什么发现?”
陆英摩挲着剑柄处的图案,好一阵才道:“檀之可还记得在扬州遇到的那批杀手?”
这怎会不记得,陆英甘心交出兵权,以身作饵,不就是为了找出背后的人。
苏及点头:“记得,那些杀手要阻止侯爷探查与鞑靼勾结的幕后之人——”
说到这儿,他猛地顿住。
等等,难道这与扬州遇刺有关?!
陆英勾唇,剑上的银光照进左眼:“檀之想的没错,杀柳时清的和杀本侯的似乎是同一批呢。”
苏及看向陆英手里的剑,反应过来:“他们用的是同一类剑?”
他只记得扬州那些杀手用的剑,且剑柄上的图案皆被抹去了。
“没错,”陆英道,“唯一不同的是,我手上这把剑柄处的图案并未被人毁去。”
苏及看了会儿,他对兵器没有研究,并看不出区别,好奇道:“这世间兵器如此多,剑的样式更是数不胜数,侯爷是如何一眼瞧出来的?”
陆英拉过他的手,叫他的手指点在自己眉心:“早已刻在了这里,就算闭着眼也能识得。”
太子的死是陆英心里的刺,他花了十年寻找真相,如今就算是一把剑的线索也不会放过。
苏及食指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竟感到一丝舍不得。
人能有多少个十年?
苏及弯了手指,沿着眉心,画上陆英的眉骨。
他似乎看到了陆英穷极一生、染白眉发的模样。
陆英垂下眸,苏及瞳孔中倒映着自己,他抓住眉上的手,挑起眉:“檀之在心疼我?听说爱人便会怜惜对方的经历呢。”
“……”
苏及想收回手,陆英却握住不放,他将手放在胸口,凤眼中皆是认真:“自我出生,一生的使命就已经定下来,我需要替家族守护活着的人,也要替家族为枉死的人复仇……檀之曾问过我值得吗,我现在的答案依然不变。”
苏及恍然,陆英舍下性命寻找真相,他不也舍下曾经立下的誓言,踏入官场。
是了,他承了柳时清的志,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
日出从东方升起,橙黄的日光照在二人身上。
苏及手下传来震动声,似乎沿着手臂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的心跳在这一刻与陆英重合了。
苏及释然了,他抬起头:“没关系,我会陪着侯爷的。爱人不光是怜惜,还要陪他一道走下去才对。”
陆英震住,良久,他低头与苏及额头相贴,喃喃叹息道:“檀之,你的情话是不是太厉害了些……”
苏及笑起来:“这也是真心话。”
两人站了一会儿,苏及突然想起来:“对了,就算知道杀侯爷的人和杀老头的是同一人,那如何找得到人呢?”
陆英抬起手里的剑:“这图案就是接下来的线索。”
苏及的视线扫过剑柄,那黄铜所制的剑柄上确有图案,细看之下,他突然惊呼一声:“这是……睚眦纹?龙泉镇!”
陆英:“檀之也知道龙泉剑?”
苏及点了点头,应该说,天下何人不知龙泉剑。
“相传诸国混战时,楚国一名铸剑师奉王命铸造宝剑,他走遍大江南北,四处寻觅能够出产铁英、寒泉和亮石的地方,最后他在龙剑镇集齐这三物,又耗时两年铸出龙泉剑,君主得剑大喜,佩此剑征战二十余场,无一不胜......最后龙泉剑在君主死后也随葬于皇陵。”
簪花巷外的茶馆爱讲这段故事,苏及跟着珙桐将那君主征战四方的故事听了已不知几回,珙桐百听不厌,苏及却已能倒背如流。
“‘莲花生宝锷,秋日励霜锋。炼质才三尺,吹毛过百重。’龙泉剑是当之无愧的名剑,如今虽已隐世,可龙泉镇却因此闻名天下,不少剑客前往镇中寻求好剑,百余年过去,龙泉镇已成了一座以铸剑为生的村镇……”
“我听说天下铸剑师为分辨剑的出处,常在剑柄处刻制龙凤七星等吉祥图样,龙纹、饕餮、虎头最为常用,而龙泉镇出剑的标识就是睚眦纹。”
“没错,”陆英声音冷冽,“顺着龙泉镇这一线索,说不定能找到那背后之人。”
苏及振奋起来,本以为晚了一步,却没想到此行有了更大的收获。
不过他又不由得陷入沉思,通敌之人与杀柳时清之人竟是同一人,这二者难道有什么联系?
他仔细回忆着柳时清临死前说过的话,却实在没什么线索。
这时,躲进牛棚的那只京巴又跑了出来,它似乎并无恶意,只绕着两人脚边转了几圈。
饶是只小狗,苏及也有些犯怵,他从檐下取下一块腌肉扔过去,京巴嗅了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陆英看了一眼:“檀之怎会知道它是饿了?”
苏及笑了笑并未作答,总不能说他从前还和狗抢过半个包子吧……
……
龙泉镇位于河南安阳,快马之下也得七八日才可到达,可碍于隔日将要举行的祭天仪式,陆英无法亲自去,只得派了仓术前往。
冬至那日,苏及起了个大早,外面雾蒙蒙一片,门外传来一片喧闹之声。
他洗漱后换上官服,推门而出才发现下雪了,不禁打了个哆嗦,又转回屋里将手炉拿起才出了门。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不断落下,海棠被压弯了枝头,地上也盖了厚厚一层。
瞧这厚度应该是昨日半夜就开始下了。
苏及穿过连廊,想着今日祭祀却赶上大雪,太常寺那帮人怕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别人虽焦头烂额,却让家中的一帮小孩儿乐开了花。
苏三姐和珙桐早在院中玩起了雪,珙桐听见动静回头,见苏及站在檐下:“啊,公子怎么起来了,我这就伺候你洗漱!”
苏及打了个喷嚏,从手炉上抽出一只手摆摆:“若是等着你来伺候,早赶不上今日的祭祀大典了,玩你的去吧。”
说罢转身去了正厅,苏鸿正在用早膳,瞧见苏及来了,招呼他:“檀之,今日冬至,快来尝尝红豆汤圆!”
天气一冷,苏及便没什么胃口,成天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冬眠,可一想到今日的祭祀需得在外面站上一天,又不得不拿了汤匙逼自己吃下去。
他一边吃一边听苏鸿笑呵呵拉家常:“檀之,你我还是头一次一同参加祭祀大典,往年这个时候你都在家睡觉,如何也不肯出门……”
冬至日祭天是一年最重要的国礼,需天子主持,协同百官为天下苍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法始祖规制,连成日沉迷于问道的圣上也不得不重视,沐浴一日,斋戒三日。
王侯及朝中六品以上官员皆要着官服随同祭祀,无故缺席需得受到重罚。而苏及这大理寺左寺寺正刚巧为六品官职。
他不得不连连悔恨,陆英难道不能给他安排个更低一阶的官职?
苏及用完早膳,和苏鸿一同步行前往祭祀坛。祭祀当日,除王公贵族外,所有官员皆不能乘坐马车,只得步行前往。
昨夜的大雪下得突然,苏及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中,饶是多穿了棉袜,他的脚也冻得没了知觉。
苏鸿见他脸上已冻得发白,心疼道:“檀之,还是我背你吧!”
苏及笑了笑,安慰道:“大哥不用担心,我走一会儿身上就会暖和起来。”
“可你的脸和嘴都白了……没关系,我今日吃得多,有的是力气。”说着苏鸿弯腰背过身去,硬要将苏及背起来。
苏及无奈,只得爬上去,苏鸿背着人沿城墙边走着,他突然问:“檀之可有觉得我力气大了不少?”
苏及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道:“似乎是的。”
“你可记得去年,你从殓房出来突然生了病,我背着你走在街上,却怎么也走不快,我那时心里十分自责,若是我能再强壮一些,就能背着你走快些,甚至能跑起来!”
苏鸿埋着脑袋往前走,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我这一年有偷偷练习,我每晚都在房里绕着桌子跑步,有时候还把自己跑饿了嘿嘿……”
苏鸿自顾自笑得憨傻,却瞧不见背后的人已经红了眼眶。
苏及将苏鸿脑袋上的雪片抚去,低声夸道:“大哥真厉害!”
苏及时常觉得他何其幸运,那场大火烧掉了他的名字、他的所有过往,可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又再一次有了家人……
第62章 祭祀大典
两人走了一半路,苏鸿热出了汗,他停下歇歇。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两人身旁,一个下人装扮的人探出脑袋来,笑眯眯道:“苏大公子、二公子,我家主子请二位上车。”
今日能在道上驾车出行的不多,而苏及只认识其中一位。
“有劳。”苏及让苏鸿将他放下来,又拉着懵懵懂懂的苏鸿上了车。
苏及刚一坐下,陆英倾身过来,握住他冰凉的手皱了下眉,又将一旁的手炉塞进他怀里,言语中有些责备:“今日大雪,为何不多穿些。”
“……没料到下大雪外面这么冷。”
苏及的手还被陆英握着,抱着手炉有些坐立不安。
他和陆英这层窗户纸还未在他大哥面前捅破,一时有些心虚,余光觑着苏鸿的反应。
苏鸿这方面天生有些迟钝,并未注意到这些,只觉得安南候真是春风化雨,哪里像传说中那样阴毒了。
他看了看交握的两只手:“侯爷好久没来府中做客了,前几日还听说你与檀之闹了些嫌隙,看来是三姐他们乱说了哈哈哈……”
“并未乱说,”陆英挑眉看了眼苏及,递了杯姜茶过去,“不过檀之赔了罪,送了大礼,还表了心意,我如何还能生气。”
“……”苏及被姜茶呛到阵阵咳嗽。
苏鸿虽不知具体是个什么大礼,又表了什么心意,但还是点头:“那就好,还是侯爷大度!”
陆英拿了手帕帮苏及擦了下嘴角,苏及手忙脚乱地接过,低声道:“多谢侯爷,我自己来自己来……”
陆英眼中带了笑意,总算发了善心,不再戏弄人。
马车晃动,不知陆英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膝盖时不时撞到一处。
苏及脸上发热,马车毕竟不大,右手边还坐了苏鸿,他没法挪动,只得生生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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