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表兄?你也在啊……”
赵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及筷子一顿,抬眼看去。
内厅与外厅之间被悬于半空的帘幕遮挡住,只能看见门前模糊的身影。
陆英的声音穿透层层帘幕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玉对着陆英又敬又怕,就算对方只是寻常一问,他也不自觉慌张。
不知为何,苏及竟心虚起来,这一犹豫便错过了时机。
只听赵玉支支吾吾道:“吃、吃饭,说、说媒……不,苏大人想给我说媒……也不是……”
“……”
苏及扶额,好了,现在出去误会就大了。
好在陆英并没有那工夫进屋验证真假,与赵玉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等门关上,赵玉苦着脸回来,他这副模样怕是连自己刚刚回答了什么都记不得,苏及也不好与他计较。
这顿饭也没了胃口,苏及放下筷子:“赵大人,我就先回去了。”
赵玉:“啊?这么快……”
“我想起来家中还有事。”
他再不走,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
苏及一回家就叫了珙桐去给二叔母传口信,说他早已有中意之人,往后别再安排今日的场面了。
他回来路上便想明白了,苏刑平日从不过问这些事,定是二叔母借着苏刑的名义四处拉媒。
转眼到了酉时,陆英却迟迟没出现,苏鸿担心菜凉了,叫人放在火上煨着,又问苏及:“檀之,侯爷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有事耽误了?”
“兴许有事耽搁了,再等等吧。”
虽这么安慰,可心中总觉得不对,陆英并不是个会摆架子的人,若是真的有事耽搁了也会差人来通知一声。
苏及正想叫人去门边候着,就见福木从前院进来:“大公子、二公子,刚刚安南候的人传了口信来,说侯爷今日有事要处理,就不登门叨扰了。”
苏鸿:“啊?真是有事耽误了。”
苏及心中叹息,看来今日春风楼的乌龙还是叫陆英知道了。
他叫珙桐备了马车:“大哥,我出去一趟,今日……不用等我用膳了。”
苏鸿:“啊?可是今日要守岁,你要去哪儿?”
珙桐见他要出门,备好了狐裘披风,苏及却没接,他低头打量身上单薄的衣着,觉得不够,又卸了手笼扔给珙桐。
也不知陆英吃不吃这一套。
保暖物脱了个干净,苏及不禁打了个冷颤差不多了,道:“去负荆请罪!”
苏及本要迈出脚,想了想,心中下了决定,回身道:“大哥,还有一事一直瞒着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苏鸿先是一愣,又十分高兴:“真的?!那家姑……公子是扬州人士还是京中人士?家住哪里?”
“是京中人士,家住马王街。”
待苏及走后,菜肴总算上了桌,苏鸿笑容灿烂,将家中要添人口的消息告诉了所有人,为此还多吃了一碗饭。
可饭吃到一半,福木突然道:“大公子,可是马王街上除了东边一片竹林,就剩下安南侯府邸了啊……”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皆反应过来。
苏鸿慢半拍,也“啊”了一声:“檀之中意之人竟住在竹林中!”
“……”
“……”
……
苏及在侯府门口站了半炷香的时间,他跺着冻僵的脚,直到天上飘了细雪,身前的大门总算开了,管家歉意道:“侯爷今日已经睡下了,苏公子还是先回去吧。”
苏及嘴唇发白:“我已经叫家中马车先回去了。”
“侯府的马车可送您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若是旁人就当真打道回府了,可苏及早就打定了主意,脚底生根般不动弹。
面前这道门并非牢不可摧,不然也不会刚一下雪就叫人出来赶他回去。
苏及从袖中取出神雀,铜质的刀鞘沾上了他的体温:“侯爷说过我已经是侯府半个主人,那我是否可以在侯府住下?”
“啊,这……”
管家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陆英的确说过这话,何况侯府的传家物也在对方手上,这可是往后的主子,可不敢得罪了。管家只好叫人回去传话。
没一会儿回来的人凑在管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管家侧身示意苏及可以进府:“苏公子快进来吧!”
苏及松了口气,抬起快没有知觉的脚,总算踏进了安南侯府。
苏及踏进屋子只觉得腊尽春来,熏笼里炭火烧得正旺,热气扑面而来,化解了他身上的寒气。
这是陆英的卧房,陆英穿戴整齐地站在窗边,并非像管家搪塞的那样已经就寝。
苏及轻轻跺了跺脚,靠过去:“侯爷今日为何不来守岁?”
“檀之不知道原因?”
陆英回身打量他单薄的衣着,眉头轻蹙:“春风楼的酒可好喝?”
果然是这样。
苏及心头叹息,低垂下眉眼:“我……不该与赵玉喝酒,还瞒着你,但其中有误会!我本以为堂兄叫我去春风楼是有了凶手的线索,谁知见到的是赵玉——”
陆英打断他的话:“檀之以为是因为这个?”
难道不是?
苏及愣怔住,他顿了顿,面上露出诚恳:“堂兄送来画像时,我没有彻底拒绝,也没有将我与侯爷的关系坦白……”
等了半天陆英未回应,似乎仍是不满意。
苏及茫然地想,难道他还有哪里做错了事?
这时,有下人端了铜盆进来,放下又出去了。
陆英见面前的人不停思索,睫毛不安地颤动,眼中却皆是迷惘,好似会错题意的学生,绞尽脑汁也永远答不出正确答案。
他叹息一声,将人抱了起来,两步走至床边,安置在床榻边上。
苏及收回神思,不解地叫了一声侯爷。
陆英不理他,挽起袖袍蹲下身,脱了苏及的鞋袜,用手握了下脚,果然一片冰凉。
他将苏及一双脚放进铜盆中,热水没过脚背,苏及打了个颤,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身体里的寒气彻底消散。
苏及蜷着脚趾头:“侯爷,我自己来吧。”
陆英捏着他的脚踝,冷声道:“这会儿知道冷了?卖惨的时候倒是一腔孤勇。”
伎俩被拆穿,苏及倒是不在意,陆英怎会不知,他不过是在赌陆英心软罢了。
苏及低下头,见高高在上的人就蹲在身前,那平日拿刀执棋的手正认真帮他泡脚。
心口的蝴蝶又扇动起翅膀。
苏及微微红下脸:“我愚钝,侯爷能否告诉我生气的原因?”
水温渐凉,陆英将苏及的脚擦干,塞进一旁的被褥里:“你今日明明听到我的声音,为何不出来?”
苏及张了张嘴,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心里只是担心陆英会不高兴,就算这只是个误会。
他不想陆英不高兴。
陆英弯下腰,撑在苏及两侧,盯着他看了会儿,帮他回答:“你因为怕我生气,首先想到的是隐瞒。”
“檀之,我今日并未生气,只是有些失望。”
这声失望却叫苏及慌张起来,他坐起身去拉陆英的衣角:“侯爷,我知道错了!”
苏及绷着肩膀,眼帘不自觉地抖动,他似乎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
苏及的慌张被陆英看在眼里,他将苏及攥着衣角的手摊开,放在自己胸口处:“檀之,你不该怕我生气,你该做的是相信。”相信我满身的利刃永远不会对着心爱之人。
苏及耳边轰鸣,犹如大地在震颤,那不是他的心跳,是陆英的。
他只觉得心口被棉花堵上了,眼睛酸涩得快要流出东西来。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陆英的失望。
苏及眨眨眼,跪起身,将陆英拉近了些,抬眼望进对方眼里,希望对方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他的回答。
如果看不见也没关系,他还有嘴。
“陆英,我错了,还有,我爱你。”
陆英眼眸震动,不管是一腔孤勇的悔过,还是一往无前的情意,都能让那座冰封已久的孤城出现新的生机。
好一阵,陆英消化了那句突如其来的表白,抬手抚上面前人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直到蝴蝶骨颤动着要脱离肉身变出翅膀来。
陆英低声道:“饿吗?可有用晚膳?”
苏及穿得少,温热的手掌如同贴着他的肌肤抚摸、挑逗,他微微喘息,分出一份心神回答:“未曾……不过不饿。”
“那就等会儿再用。”
苏及眼前一暗,攻城掠池的吻袭来,他勾起嘴角,闭上眼沉溺其中……
第65章 雪中设伏
月初五,积雪还未融化,旧雪又覆新雪,西山下茫茫一片。
一辆盖了干草的四轮马车驶进山坳中,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车辙深浅能看出车上定是装了重物。
马车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停下,这一停就是两个时辰。
日头从东边滑至头顶,山中的雪早已停了,太阳一晒,雪堆有了融化的迹象。
这不是个好迹象,再过些时候,掩在雪下的东西就该露出来了。
透过层层灌木,苏及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马车,他心想:再等等,老头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午时一刻,寂静的山间忽然响起马蹄声,并不清晰,但足以使所有人听见。
所有人精神一振。
很快,小道上出现了一人一马,马上的人脸上裹了层层面纱,只露出眼睛,看不清面容,他往山坳疾驰而来。
那人如所有人期待那样,在马车旁停下,他没有立刻下马,而是绕着马车转了几圈,居高临下问车旁等了一上午的剑师:“东西呢?”
剑师回答:“都在这儿。”
“齐了?”
“齐了。”
面纱松开缰绳,看样子准备下车检查,又突然停住,狐疑道:“你是京中人?”
剑师一愣:“我不是。”
苏及暗叫一声糟了。
龙泉镇地处河南境内,苏及想那应该和开封口音相近,仓术似乎忽略了这一点,安排了一个京中人假扮剑师。
陆英蹙了下眉,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等面纱再有动作,往山中释放了信号。
长啸声在寂静的山间响起,雪地摇晃,好似地动山摇一般。顷刻,藏了半天的人从雪下暴起,溅起一丈高的雪沫。
雪下的人已经藏了半天了,他们朝马车方向快速围拢。
啸声和暴起的动静惊动了马儿,只见跃起前蹄,面纱急忙捏紧缰绳调转马头。
马蹄踢翻了已冲至马前的几人,生生将人墙凿开一道间隙,穿过间隙朝来时的小道迅速逃离。
陆英不急不慌朝唤了一声仓术,仓术早已在小道旁等着了,得了陆英指令忙将原本掩在雪下的绊马索拉起。
马儿躲闪不及,被绊得腾空而起,连带着马上的面纱摔倒在雪中。
面纱只来得及痛呼一声就已被赶来的人制住。
仓术抽出刀,在面纱惊惧的目光中划破他脸上的遮挡,露出对方真容来。
仓术:“原来是个男人。”
那男人还在后怕刚刚只离他分毫的刀尖,反应过来不忿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抓我?!”
仓术哼笑一声:“那你为何要跑?还撞翻我好几个兄弟。”
“你、你们突然从雪中跳出来,我为何不能跑!”
仓术懒得与他打哑谜,阴恻恻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从赌坊到龙泉镇,可叫我好找呢!”
说完,刀尖贴着男人左脸滑过,留下一道两寸长的口子。
苏及比其他人慢了些,赶到时正好听见两人对话。
出卖太子、杀害柳时清就是经此人之手?
几滴血从脸上滴到雪中,男人见此吓得面容扭曲,似乎害怕对方会一刀要了他的命,他开始胡乱求饶:“大人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知什么赌坊、什么龙泉镇,我、我也是受人之托来到此处的!”
仓术一愣,他抬眼看了陆英一眼,见陆英脸色沉下,于是又将刀剑移到男人的脖颈处:“说清楚怎么回事,说不清楚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我今早本来在城隍庙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叫醒,那人问我会不会骑马,我说会,他给了我十两银子,又让我换了衣服,叫我来此处问几个问题……我错了我错了!钱我不要了!”
男人被吓得不轻,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车轱辘似的说着求情的话,唯一让人听明白的只有一点:他不是面纱,而是面纱找来的替身。
他们中计了。
仓术气得将人踢翻在地,男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连连哀嚎。
苏及却开始疑惑:如果这人不是面纱,那真正的面纱又在哪里?那人是如何得知他们的埋伏的?
陆英:“此次行动可有泄露?”
此次虽中了面纱的圈套,仓术仍毫不犹豫道:“绝无可能,一个月前我们就已经开始监视剑坊,别说泄露消息,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苏及想了想道:“若消息并未泄露,那只能说明面纱本就是个十分谨慎之人,他此次的试探并非当真得到了什么消息,只是为了确认没有是否有危险罢了——”
说到这儿,苏及猛地抬顿住。
若要确认有没有危险,那就说明人就在附近才对!
他后退几步,抬头环顾四周。
他们现在所处之地是个四面环山的凹地,可四周被数不清的树林掩住,加之下了大雪,就算从山顶往下看也无法将山坳中的情景看清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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