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纱藏在哪里才能将他们这里的动静看得清?
陆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望了一眼停在树下的马车,向仓术问道:“将马车停在那棵树下可是剑师交待的?”
仓术一拍脑门,这才发现这个疏漏:“没错,剑师特地说了停在东南边的第三棵树下。”
剑师哪管停在哪棵树下,这明明是面纱的要求!
苏及连忙走至马车停留的那棵树下,又环视了一圈,末了将目光定在东边两座山之间:“那是……佛塔?”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两山之间建了一座佛塔。
那塔并不高,但因处在两座山之间,正好只露出塔尖,又与其他林木混在了一起,若不仔细看只怕会误以为是一棵没了枝干的树。
陆英示意仓术带人去佛塔察看,不到半个时辰,仓术跑回来复命。
“正如苏公子所料,那佛塔顶正好能将山坳之中的情景看清,那佛塔似乎已经废弃了,四周无人看守,我们围着塔外搜索了一圈,在西南侧发现了一人的脚印,只可惜那脚印上了官道便没了踪迹……”
仓术越说越丧气,他为了找出面纱,由龙泉镇到京城已奔波月余,眼见着就要钓着大鱼,却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当真窝火!
苏及原想出声安慰两句,却被那面纱替身的哀叫声打断。
那厮不知是痛的还是被吓的,一直叫个不停,仓术不耐烦地叫人将他嘴堵住:“贪生怕死之辈,就这么个小口子也能叫上这么久,还是不是男人!”
骂完还不解气,他动着手腕,打算将人揍一顿以消解心中郁气。
苏及却突然将人拉住:“仓术,你……刚刚说什么?”
仓术一愣:“贪生怕死之辈?”
“不是,最后一句。”
“……还是不是男人?”
“没错!男人!”苏及眼睛亮起来,他合掌一拍,“龙泉镇的剑师是否说过‘连男女都分不清’?”
仓术有些糊涂,不过还是道:“确实如此。”
苏及激动地朝面纱替身走去,却差点被雪下的树枝绊倒,好在陆英将人扶住。
苏及从陆英怀中抬起头,眉眼间神采飞扬:“侯爷,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找到人!”
陆英将人扶正,又将他半松的披风系好,眼中不虞消了不少,他握了下苏及的手,确认是热的,这才问:“如何找?”
苏及蹲下身朝替身道:“你若能答出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他们放你走,甚至将那十两银子还给你。”
面纱替身听后连忙点头,只要能活下来,别说回答问题,干什么他都愿意!
苏及叫仓术取下面纱替身嘴里的东西,问:“你看到的那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替身道:“是男人。”
“他蒙着脸,你如何确认的?”
替身原本还犹豫,瞧见身后擦刀的仓术,只好老实道:“我与他换衣服时……不小心看了一眼,那人胸前平坦,绝不会是女人。”
“还不小心,”仓术“嘁”了一声,“不但贪生怕死,还贪财好色。”
苏及心中有了答案,他站起身,对陆英道:“侯爷,我大概知道了。”
“通常男人的声音叫女人更加低沉粗哑,身形也更加高大,我想龙泉镇的剑师并非不能判断对方是男是女,而是被对方的声音所迷惑,那人定是有着男人的身形却又有着女人的声音。”
仓术脱口道:“是太监?!”
“没错,龙泉镇中来往的多为江湖中人,少有太监踏足,剑师从未见过,所以才一时无法辨明男女。”
说到这里,苏及心头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那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陆英沉吟片刻:“若是太监,那就是宫中人。”
他转头问仓术:“宫门何时关?”
仓术回道:“侯爷,宫门通常申时末关闭。”
陆英抬头看了眼天色,吹响哨声,黑马从远处奔来。
苏及瞪着眼见着黑马停在身侧,这马是藏在哪儿的?
他正疑惑,腰间突然一紧,陆英已拦腰将他抱上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苏及连忙握住身前缰绳,耳边传来陆英的声音:“檀之别着急,若是快马说不定能赶上呢。”
......
第66章 宫门下
李顺原只是羽林右卫一个搬运兵器的小兵,他胜在会察言观色和溜须拍马,短短一年便从九品小兵升至中候,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今日轮到他卫戍宫门,这几日下了大雪,出宫的人也少。
离宫门关闭还有半个时辰,他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想着下了值要去哪里喝酒。
这时,太监金果儿从外面回来,李顺恭恭敬敬地打招呼:“金公公回来啦!”
李顺记得金果儿一早就出宫采买布匹,不知为何现在才回来,别的太监他定要例行盘问一番,可金果儿是陶贵妃跟前的红人,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
金果儿脸色不好看,听了并不回应。
李顺心中骂对方高傲个屁,面上却笑脸相迎,随意查了下包袱里的东西就放了行。
金果儿正要往里走,却被一把黑刀拦住了去路。
他抬眼看去,对上陆英阴晦的脸。
金果儿:“安南侯这是干什么?”
李顺不知安南候陆英从哪儿冒出来的,也吓了一跳。
这……这怎么还带刀了?宫门前禁械斗,违者以擅闯宫门论处呢。
李顺视线在两人面前来回扫视,却不敢直接阻拦,只得小心翼翼道:“侯、侯爷,宫门前不能使刀。”
“我的刀未出鞘,怎么算使刀呢,”陆英连余光也没分给李顺一分,只盯着金果儿的脸看了会儿,突的勾起嘴角,笑得有些邪魅,“公公出宫采买去了?买的什么?”
“……”
金果儿被挡着路,面上一暗:“我奉贵妃娘娘的命令采买私物,何时需要告诉安南侯了?”
李顺左看右看,心中哀叹:得了,两个不敢得罪的主,今日的酒怕是喝不成了!
陆英眯了眯眼: “那公公采买什么私物需要跑一趟西山去?这么大的雪,路可不好走,当心摔跤。”
金果儿垂下眼:“安南侯怕是认错人了,我今日去的是东街集市,并未去什么西山南山。”
陆英轻笑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举在眼前仔细端详。
李顺伸脑袋跟着去看,是个尖细的东西,似乎……是松针?
“若是没去西山,那公公脚下的松针又是从何而来?据我所知上京方圆百里只有西山有一片松林,松林间还建了一座佛塔,只是那佛塔废弃已久,无人踏足……”
金果儿面上未露半分情绪:“东街集市人多,许是西山边的农户带来的,怎么就能断定是我去了西山?李大人,你说呢?”
“啊?是……是吧。”
李顺被问道一头懵,三九寒冬,他只觉得头上有冒汗的趋势,早听说皇后和贵妃不和,没想到被他碰上了。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陆英低头思索一阵,认同地点头,收回刀:“公公说得有道理。”
“安南侯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金果儿似乎松了口气,说着抬脚要进宫门。
可惜没走两步又被陆英抬脚拦住。
“可我却不能放公公进去。”
“你!”金果儿被陆英戏耍一番,十足恼怒,“安南侯这是做什么?娘娘还等着我,只怕让娘娘等急了你也担待不起!”
李顺一听陶贵妃的名头,赶忙劝说:“侯爷,既然贵妃娘娘还着急等着,况且这时辰也快到了!”
陆英勾起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宫门可以关,但金公公今日恐怕进不去。”
“不但进不去,还得把命给本侯。”陆英低声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勾结鞑靼,使太子命丧贺兰山,杀害两朝老臣柳时清,私下囤积大量兵器……桩桩罪名加起来,本侯觉得斩首太轻,还是凌迟或是车裂才配得上公公呢。”
金果儿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情绪波澜之下总算泄露一丝慌张:“安南候你……你胡说什么!”
“说没说错让本侯一验便知,若没猜错公公身上还穿着那城隍庙游民的衣服,你们互换了衣服。”
金果儿掩在袖中的手开始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后退至十丈宫门之下,冷笑起来:“如果我没记错安南侯现在并无官职在身,何来权力审我、拦我?”
话音刚说完,沉闷的钟声从远处传来,申时已过。
金果儿彻底松了口气,笑得更放肆:“按照律例,阻拦宫门关闭者,无关身份,就地诛杀!”
他转头看李顺:“李大人,你还等什么!”
“……”
李顺不知他们俩说了些什么,怎么一下就剑拔弩张起来。
他哪敢诛杀安南侯,小命不想要了不成……
可是宫门现在若不关闭,被降罪的就是他,李顺简直快哭出来:“侯、侯爷,宫门得关上了!”
金果儿若是进了宫,又有贵妃作保,往后再难捉住。
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贺兰山下的亡魂又该如何安息?
陆英不为所动,他望着站在宫门处幸灾乐祸的人,眼里逐渐露出杀意,声音比穿堂的风雪还冰冷:“我看今日谁敢关门!”
刺刀一样的北风刮起,宫门上方的旗帜被刮得哗哗作响。
陆英垂眼握住刀柄,一截银色冷光从刀鞘中铸剑显露。
“!”
安南侯竟真的要拔刀!李顺吓得满脸通红,却也不自觉握紧手中刀。
安南侯这是发什么疯,竟敢在宫门前大开杀戒!这可是重罪啊!
突然,宫门外传来一人高喊,那声音清亮,带着不可置喙的气势:“安南候没有职权捉人,那大理寺呢!”
苏及一路高举手中的文牒,他气喘吁吁挡在陆英身前,用掩在身后的右手握住陆英抽刀的手,半截银光被他按回刀鞘中。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金果儿脸色发白,张了张嘴:“大理寺……不、不可能!大理寺凭什么捉拿我!”
“公公若是不信,我手中的文牒可随意察看,”苏及上前几步,朝周围人扫视一圈,声音沉而有力,“大理寺逮捕嫌犯金果儿,闲杂人等回避!”
大理寺抓人,谁还敢拦。
李顺这会儿十分有眼色,他趁金果儿正失了神,飞快将人推出门下,又赶忙唤守在一旁的执戟郎:“快!关闭宫门!”
金果儿回身斥李顺:“你!”
李顺站在门内,他低着头,不敢回望金果儿吃人的眼神。
可他已经作出了选择。他心中祈祷一声:他明日喝的是闲酒还是断头酒,且看大理寺了!
厚重的铜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切已成定局,金果儿面露衰败之色。
仓术带的人马已到,苏及走近金果儿,他望着那张从未见过的脸,道:“别来无恙,教首。”
金果儿猛地看向苏及,神色满身震惊:“你——!”
“教首可是在想我是谁?”苏及不答,只笑了笑,“教首的炸药炸死了所有人,我却福大命大,活了下来。”
金果儿张了张口,惊惧之下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苏及替他问:“你想问我为何还活着?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天空再次下起大雪,风雪呼啸而过,砸在宫墙和宫门上,如泣如诉,犹如地狱奔袭而来的绝望呼喊。
苏及伸手接下一片雪粒,看着金果儿面无表情道:“说不定是山洞里那些惨死的亡魂,冥冥之中,他们引我一步步走到这里,站在你面前。”
“你……”
金果儿瞳孔震颤,却来不及说什么,被仓术和手下押送往大理寺。
苏及看着走远的人影突然释然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狂乱的风声似乎停了。
手中的雪粒早已融化,苏及垂头去看,掌心的水珠随着他的手颤抖着,像一滴泪。
手掌被人握住,一张巾帕擦去他手心的水珠。
陆英好似没看见他的失态:“檀之冷吗?本侯的肩膀挡风,可要试试?”
那些悲痛和释然已压抑许久,苏及的眼眶快装不下,他也管不了这人来人往的宫门,埋进陆英怀中。
好一阵,怀里的人鼻子有些堵:“侯爷的肩膀……果然挡风。”
陆英紧了紧怀中人,又挑眉看肩上的湿迹:“嗯,只为檀之挡风。”
隔了会儿,苏及闷闷道:“侯爷,柳时清和太子的仇总算报了,还有将士,还有山洞里那些无辜信徒……”
一阵风雪向西北方吹去,那是贺兰山的方向。
陆英越过宫墙望去,他抚在苏及背上的手也在颤抖:“嗯,那些亡魂……他们总算能安息了。”
冰天雪地里,两人抱了许久,像两个走了许久,终于能停下歇息的旅人。
天色暗下来,陆英拉着苏及的手往府中走:“檀之何时发现他就是婆娑教教首的?”
“声音。”苏及一叹,那声音他如何也忘不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些声音再也不会出现在梦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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