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得问你,贺随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荡。
“还是……想和我睡?”问出这话时,安以淮自己都顿了下。
平日为了让黑子养成睡猫窝的习惯,安以淮轻易不会让它上床,或许是今晚情绪波动有些大,或许是周围太黑,黑子融在黑暗中,一双浅褐色的眼珠子让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继而又觉得和某人实在像。
黑子仿佛听懂了他说的,识趣且不容拒绝地找了个靠近他颈部的地方窝了下来。
自己提的自然没有再赶走的道理,安以淮的头渐渐靠近它,与它的眼睛对视,拍拍它的脊背,“睡吧。”
见他还不打算睡,贺随很轻地皱了皱眉,心下一横,干脆扬起尾巴,扫拂周围浑浊且扰人心神的空气,轻轻落在安以淮的眼睛上。
被强制闭上双眼,温热的触觉从眼皮传输到眼珠,给原本无尽的黑暗带来了点温度,安以淮竟也觉得有些累了。
尽管他还想强打精神等等看某个躲起来的“胆小鬼”会不会趁半夜出现,但还是在困意的席卷下入睡了。
听着安以淮的呼吸渐渐均匀,贺随总算松了口气,不过为了预防万一,他还多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收回尾巴。
眼睛一凉,安以淮的眼皮不满地动了动,好在没醒。
猫爪子的肉垫和夜视功能也就在此刻发挥些好处了,贺随一步三回头地观察安以淮的状态,用前腿一点一点地将衣柜门推开。
还在门是推拉式的,没什么声音,而且只需要推开一点点,就能露出最右边的格子。
黑猫藏匿于黑暗中,忙忙碌碌地将格子拖开,尽可能把动作放到最轻,把声音控制到最小,用嘴衔住西装的袖子,一点一点将那堆比身体宽大好几倍的布料拽出来。
“……”早知如此,他今天就让陈爽送套休闲的过来了,送什么西装,里三层外三层,重得能将他埋起来。
贺随想故技重施,今天怎么回来的就将衣服怎么送回去,但等他好不容易将衣服拖到阳台时,却发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自己倒是可以跳,但如果加上衣服那就难了,尝试了好几次,要不就是跳上去了无法捞到衣服,要不就是拖着衣服没法跳上去。
在阳台徘徊了好一阵,还得随时观察安以淮醒没醒,贺随几经泄气,后来灵机一动,觉得可以先藏在某个安以淮基本不会涉足的地方,等什么时候变回去再处理掉。
这般想着,他又窸窸窣窣拖着衣服往客厅赶,好在今晚安以淮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没关房间门,所以他才能出来得如此顺畅。
他的目光转向隔壁的房间,猫粮也被他藏在里面。这件房间家具虽然齐全,但没人住,他猜想可能是客房,但平时也没人会来住,于是便一直空着。
把衣服暂时藏在这里面刚刚好,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安以淮翻到。
正当他觉得自己想出了个万全之策,迈开短腿艰难地沉重的西装往不远处的房间拖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甸甸且诧异的声音:“黑子,你在做什么?”
贺随头顶上像悬挂了一个巨大的铜钟,被一棒子敲下,震得他脑瓜子嗡嗡响。
衔在嘴里的衣角滑落在地上,他僵硬地扭过头去,尽管家里没开灯,但他能看到安以淮的脸色并不好看。
眉头紧锁,面色复杂,略显疑惑和呆滞,居高临下地看他时,眼底没了平日的柔和,反倒犀利得像要刺穿他。
“喵~”贺随没犹豫,撇下衣服就往安以淮身边跑,一下一下蹭他的裤腿。
安以淮:“……”
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游或者处于梦境,否则怎么会看到黑子在拖贺随的衣服,这两者之间明明没有分毫关系。
但在黑子的撒娇中,他又很快意识到他是醒着的。
安以淮没有抱他,快步移动到西装旁,拾起来,接着把西装的衣角凑到黑子的鼻子底下,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问:“黑子,你是不是看见过有人来我们家了?你认得这件衣服的主人对不对?”
贺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安以淮的状态在短时间内达到崩溃的临界状态,唯一得知的,是他的秘密没有被拆穿,安以淮也只把他当成猫。
也对,正常人谁能想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变成猫呢。
见黑子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安以淮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但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大半夜黑子要拖着件衣服出来,也许是因为贪玩,也许是因为黑子闻过贺随的气味。
他更愿意相信后者。
夜晚总是最容易让人感伤,也最容易让人释放在白日里特地掩盖、压抑的情绪。
这里周围一片黑暗,没有人,只有一只猫,一只不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的猫。
安以淮跌坐在地上,捞起被折腾得有些皱巴的西装,连同黑子一同拥入怀中,企图获取点温度。
贺随和衣服挤在一个狭小而用力的怀抱中,脑袋被安以淮突如其来的悲伤冲得有些发昏,喉头也因为他口中的“那个人”而发酸发苦。
他本能地挣扎,想去安慰安以淮,但一抬头,却尝到了一滴咸涩发苦的泪珠,他忽然不敢有动作,喉咙也不敢吞咽,却愈发苦涩。
明明屋内窗户禁闭,他却仿佛迎面撞上一阵夏季特有的闷热焦灼的热风,皮肤一下子如同过敏般,泛起细密的灼痛感。
他听到安以淮低声地喊一个人:“贺随……”
【作者有话说】
贺随:好热,热出幻觉了。
第14章
安以淮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他不想哭,但就是划下了一颗泪。
他麻木且沉默地将半张脸掩盖在衣服里,任凭冲破他束缚的黑猫小心翼翼地舔舐掉那颗泪珠。
眼角又有泪水不受控制地冒出点头,可一冒出来就被舔干净,安以淮起初没反应,直到察觉眼尾的皮肤被拱得有些刺痛,才稍稍缓过神来。
他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与黑猫的眼睛相撞,只看了一眼,安以淮重新闭上眼睛深呼吸,不愿产生过多联想。
况且周围太黑,他压根没看到黑猫眼底的焦躁急切,更不用说能看懂。
贺随挺急的,这么多天了,没有一次像此刻般迫切想要变回人形,问安以淮他刚才有没有听错,告诉安以淮其实自己一直都很喜欢他,再跟他解释清楚,跟他好好道歉。
但他偏偏没有办法。
陪伴安以淮,成为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尽管根本无法弥补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以淮像是收拾好了情绪,他将黑猫放了下去,捡起拖沓在地上的西装上衣,连迭都不迭地塞回原位,转头与跟上来的黑猫道:“这不是你的错。”
贺随一愣,以为他和自己心有灵犀,居然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激动且紧张地靠近他,就差问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未曾想安以淮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嗓音放轻了几分道:“黑子,衣服脏了不是你的错。”
贺随顿住脚步,有些恍惚,目光迟疑地溜过去看那件西装,又溜回来集中在安以淮脸上。
什么意思?
所以他所期待的并没有发生,安以淮所说的,仅仅只是以为黑子在担心把衣服弄脏了会惹他生气么?
也对,就算安以淮再聪明,也不会把他和猫联系在一起。
心中虽然有点失落,但由于才刚刚知晓安以淮的心意,贺随此刻有些飘飘然,并不在意他是否能认出自己,于是以黑子的姿态给予他回应,卖乖地用脸蹭他的手心。
可惜咕噜咕噜冒泡的粉色心情并无法持续多久,那些泡泡就在骤降的空气的挤压下,一个接一个爆裂开,化成水状,将他熊熊燃烧的心火浇灭了一点。
“我们不帮他洗。”安以淮嘱咐黑子道,“下回你要是再见他来,不要轻易放过他,你可以咬他。”
贺随:“……”
这态度转变得太快了,贺随根本无法适应。明明前一秒还在喊他的名字,这一秒居然允许黑子咬人了。
没等他想明白,安以淮已经重新躺上床,翻了个身,不再盯着那衣柜,半晌道:“黑子,睡觉。”
贺随听话地跳上床,窝在床头,垂眼注视着他,见他睫毛翕动片刻,终于阖上眼皮,掩盖住略微发红的眼尾。
听着他久久无法回归平稳的呼吸,贺随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
至于在气什么,贺随比谁都清楚。假设安以淮三年前就喜欢自己,那么他肯定无法容忍自己不告而别地离开,三年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还是以这种久久不露面的方式。
恰好,他刚刚得知,这个假设在很大程度上是成立的。
他心里发麻,感觉一切好像都被自己搞砸了。
无法平静地面对这个现实,贺随踌躇着将猫身挪近一些,偷偷靠住安以淮。
可这样又能怎么样?安以淮还不是生自己的气,或许还会因为这件事疏离自己。
他越想觉得心口越闷,正盘算着等安以淮睡着了,他就溜出去找那个巫师,哪怕再变回来两个小时也行,没想到突然听见安以淮喃喃道:“黑子,记得轻点咬,不能咬伤。”
声音很轻,扰得贺随也轻飘飘的,甚至于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升温,蒸得那些看不见的泡泡滚滚向上。
安以淮心软了。
安以淮还是喜欢他的。
那就再等等吧,等安以淮消气了再说。
于是他大胆地朝前挪了一大步,将脑袋凑近安以淮的脖颈,叫了一声表示响应,见安以淮没有推开,又觉得不够,干脆扬了扬尾巴,这次围了安以淮的脖颈一圈,像在圈占独属于自己的领地。
隔天,安以淮难得没有被生物钟叫醒,一觉睡到将近十点,醒来之后发现头有点疼,应该是太晚睡加上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
他揉了揉太阳xue,发现黑子还跟往常一样蹲在床头等他醒来,忍不住笑了下,掐它的脸道:“早安。”
早安,贺随心道。
安以淮捞起手机看时间,一看惊讶地发现已经这么晚了,最先想到的是黑子的早饭问题。
太晚了,于是他决定把午饭一块做了,正好再试试将猫粮搅成粉状,溶于味道浓一点的汤底,试试看能不能骗黑子喝下去。
他起床洗漱、做饭,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流程,但平日里都能很顺利地进行,不知道今天黑子抽了什么疯,从他起床粘到做饭,一直在他腿边转悠,叫他找个猫粮都得鬼鬼祟祟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猫粮怎么都找不到,安以淮疑惑地在各个角落里翻来翻去,却始终都找不到。
他明明记得自己为了防止被黑子打翻,上回倒出一点后就放到冰箱上,黑子跳再高都够不上的,怎么一点都不见踪影了。
脑袋越想越重,正当安以淮准备进房间找找看时,门铃适时地响起,让他暂时忘记这件事。
门一开,一束起码有两人宽的玫瑰花比人先出现在自己面前,安以淮下意识后退一步,诧异地在眼前的那抹艳丽以及……送花的人。
是个跑腿小哥,但安以淮没有订过鲜花。
“您是不是送错了?”安以淮道,“我没订过花,您再看看地址呢?”
“没有错!”小哥笑呵呵的,“您这单加了钱的,我不会送错的,就是这里,诺给您看地址。”
安以淮默念了遍上面的地址,确实没错,这下倒真成难题了,“能麻烦问一下,是谁让您送过来的吗?”
“是一位姓贺的先生!”小哥有问必答,“他还托我一定要看着您拿进去才能走。”
“……”姓贺,除了贺随,安以淮想不到第二个人。
他抿了抿唇,没有接过花,“那位先生呢?”
“啊?”小哥反应片刻,“噢,他交代完后就走了,现在在哪我就不清楚了。”
“……”
见安以淮敛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先生,先生,您快签收吧,我还得去送下一单呢。”
安以淮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到底是收下了。
这么大束玫瑰花抱起来沉甸甸的,顺利将安以淮消沉的情绪转移了一些,他不得不承认,收到花心情确实是会变好的,尤其是贺随送的。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打算仅凭着一束花就打算原谅某人的“恶行”,等到人终于舍得出现的那天,他一定不会给好脸色。
玫瑰花香浓郁芬芳,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他眉头渐渐舒展,开始正视那束硕大、娇艳欲滴的玫瑰,忍不住用手捻了下沾满水珠的花瓣,不自禁弯了弯嘴角。
贺随难得不粘着他,挺立着背脊蹲坐在放门口,目不斜视地观察他的表情,直到发现他赏了个笑容给那束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因为这一束不期而至的玫瑰花,他忘了要找猫粮这回事,贺随也因此逃过一劫。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早上十一点左右,家里的门铃都会准时响起。
每次开门时,安以淮面上毫无表情,却总会腾升一丝期待,可每次都是以只见花束不见人告终。
期待一次次落空,安以淮渐渐失了耐心。
终于在第五天,跑腿小哥送花来时,安以淮头一次不待见人。
那是一束梦幻蓝色系大飞燕与绣球交错簇拥的花束,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却无法让他给出好表情。
安以淮没像之前那样接过,他声线淡如水道:“麻烦您再联系一下那位贺先生,他如果不来见我的话,这花我是不会再收的。”
小哥也能感受到他的失落,于是心软帮他打了电话。
安以淮静静地等着,看着小哥走远了些掏出电话,边朝那边小声讲着什么边往他这边瞅,每次扭过头来时都一脸为难。
安以淮看不下去,走近他,丢下一句“抱歉”后,便夺过小哥的手机,可当他一开口,那头却瞬间传来一阵急促的忙音,仿佛将他视作洪水猛兽。
“……”
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小哥也没计较,于是趁他不注意将鲜花塞到他手里,便匆匆地走了。
霎时间,鲜花失去了艳丽梦幻的颜色,连浓郁的花香都无法掩盖住它随时都会枯萎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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