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没有猜错,自称代班医生并试图引两人去所谓三号科室的男人是那三名受伤的研究员之一,他佩戴胸牌时,白大褂袖口随弯曲的小臂缩上去一截,右手手腕内侧的一小块纹身似的字符串因此露了出来。
YZ-X开头,隶属生物研究所。
听男人的意思,他显然进过观察室,如果医生的身份是假冒伪劣,那么病患医护中,他只占病患。
如今文件编码出现在男人身上,犹如猪肉质检章烙下一枚不可磨灭的印记,黑色墨迹清晰分明,尚未褪色,并且字符边缘隐隐泛起红肿,说是近期新刻的编码也不为过。
殷浔沉眸,缓缓呼出一口气,某个词夹杂在匀长气息里,宛如微不可闻的叹息。
“实验品。”谢浮玉听见他说。
爆炸案中受伤的研究员变成了研究所寄存在A座的实验品,昨晚乒铃哐啷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出手,解决了部分产生畸变的失败实验品。
此人是谁也已经一目了然,谢浮玉推测,那可能是玩家任务的一部分,必须且只能由医生解决。
他要求谢浮玉和殷浔留在一号科室应该也是任务需要,因为每个玩家都得遵守保密条款,任务内容不能外泄,万一遇到热心肠的同僚,半夜跑出来搭把手,就等同于数经院小组干涉了医院组的任务,要掉脑袋的。
被分到医大附属担任医护的玩家既要监控实验品的变化,随时处理畸化的残次品,还得承接生物研究所的部分研究任务,所以医生才有机会接触到那份秘密文件的编码,而他肩负的真实任务绝不止于监管实验品。
谢浮玉盯着地面有些出神。
研究院、医生、实验品、三栋楼、三维坐标......三条轴线有共同的交点,三栋楼呢?毕竟地面以上相互独立,不代表地面以下不能有所联结。
与此同时,无论三栋楼的交点居于什么位置、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一旦交点不复存在,三维坐标轴体系也会随之崩溃,届时混乱开始,囚禁在笼中的怪物将挣脱束缚,逃离暗无天日的地底。
那应该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折点,谢浮玉沉吟半晌,猛然回神。
殷浔垂眼看他,轻声吐露相同的答案:“是第四周期的起点。”
第198章
初四进本到初八复工前刚好有七天, 指向第一周期。按照之前几次的规律,初七假期结束,初八开工,两天为一组, 一组对应一个关键时间点。而后初十食物被迫消耗殆尽, 十一复工, 又构成一组点。
迄今为止,他们总共掌握了三组时间点,并且正在经历第三周期。
如果推测无误,十四项目结束,十五元宵节,二者必然会产生出新的点, 第四周期也将由此开启。
然而即便有规律可循,提前推测出时间点也并不能使大家未卜先知打开新周期的重要事件,几人依旧被动,由时间线推着朝某个既定的方向走。
当务之急是在任务期限内完成实习生负责的那部分工作,顺便找机会将医生提供的编码转达给生物研究所的人,尽快找到那份文件。
谢浮玉因此调整了上午计划录入的数据量,卡着午休开始的第一时间走进广场。
不久, 数经院另外四人相继露面, 各自端着便当盒围坐在老位置旁,殷浔把昨晚的发现糅进不着调的调侃闲聊中, 隐晦透露出去。
温献瑜了然, 朝谢浮玉比划道:我这边跟你猜的差不多,河流的大致轮廓已经基本成形,还剩一半数据集估计能补全支流和其他细节。
谢浮玉点头,嘱咐:“尽量别卡ddl。”
数据补录毕竟只是实习生的工作之一, 既然录取邮件里没写实习时长,那么超级计算机恢复正常后,数经院可能还有别的活派给他们,办公地点也许会随着工作内容不同而有所改变。
“我们需要分出一点时间,摸清C座的构造。”他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蜂巢似的工作间内配备有卫生间和水房,几人至今没有在上班期间走出过那片表面宽敞却难掩压抑逼仄的机房,但非休息时间,离开机房应该不会被传送至地下十层以外的地方,大家看看谢浮玉,陆续反应过来,他想在元宵节前确认三栋楼的“交点”位置。
祝析音扒了两口饭,含糊问:“你有目标了?”
谢浮玉不置可否,又或者他的注意力此刻并不在数经院的线索上。
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朝某个方向张望,陆黎桉循着谢浮玉的视线扭头,不出所料看见了生物研究所的大楼。
谢浮玉鲜少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好像不亲眼见到生物研究所的人,他就很难安心。
陆黎桉见识过他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不由为队友捏了把汗,暗自祈祷梁修俨他们只是下班稍晚,而非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手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积压在案头的数据册连同午休倒计时仿佛一齐变作了悬在颈项上的麻绳,缓慢收拢,逼迫滞留广场的数经院五人回到C座。
谢浮玉抬手挥了挥,示意祝析音带温献瑜和陆黎桉先走,下沉式广场只剩殷浔陪他。
良久,宋星度姗姗来迟。
谢浮玉将处方单塞给对方,接着瞥了眼他身后,“还有的人呢?”
宋星度摇头:“今天不清楚。”
谢浮玉闻言微微眯眼,生物研究所一向团体作业,结伴而行,如果连宋星度都不知道梁修俨等人的下落,只能说明他们被NPC刻意分开了。
而且宋星度强调了今天,代表昨晚一切如常。
昼夜交替,医院二楼那场打斗很可能是这两天唯一的变数。
谢浮玉侧眸看殷浔,后者会意,把消息掺进刚才捏造的故事里,原封不动给宋星度讲了一遍。
宋星度边听边抻平纸条,飞速浏览过处方单上的密码。
少顷,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
宋星度对那串破译出来的编码明显不陌生,话题适时止于那句“知道”,谢浮玉观察着他的神色,没再追问。
午休时间所剩无几,殷浔低声提醒几句,两人告别宋星度,端起餐盘送回出餐口。
员工餐厅节省成本,不设堂食地点,并且从后厨到前台全部用机器人取代传统人工。谢浮玉交还餐盘时,有个机器人正戴着厨师帽用机械臂摊煎饼果子。
殷浔无意瞥见它给饼皮翻面,怔了两秒指着稀烂的煎饼边边,小声跟谢浮玉吐槽:“科技在这方面还是没办法取代人力。”
“但科技在园区已经侵占了大部分的工作岗位。”谢浮玉无奈地耸了耸肩。
方头机器人是现成的例子,比照现实世界的职场,方头机器人应该是这批实习生的mentor,而按理来说,越基础的工作越容易被替代,让机器人负责实习生的活其实才合理。
事实却恰好相反,人类继续做着重复且机械的劳动,机器人则由更精密发达的超脑统一调度,构建起一套逻辑紧密、秩序森严的管理决策系统。
谢浮玉唔了声,说:“在常人眼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倒反天罡?”
现实世界,人控制机器,而非机器控制人,园区内的情况刚好相反。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殷浔刷卡进门,经过安检闸口时下意识扫了几眼安保的袖管,没有编码,应该是人类NPC。
也可能就是现实世界的人,不过概率非常小,两个世界的融合程度还达不到这么高。
电梯一路将他们送往地下十层,穿越数据乱流前,殷浔手背被人轻轻碰了碰,然后是谢浮玉的声音。
他说:“晚上见。”
晚上见,殷浔闭了闭眼,跟着对方踏入那片灰雾弥散的河流。
-
凌晨一点,殷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员工宿舍。
数经院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傍晚新增通知,将大楼的开放时间改成了24小时。与此同时,方头机器人送来一批新数据册,美其名曰项目需要,勒令实习生们在ddl前悉数录入完毕。
加班到十一点显然已经满足不了这变态的研究中心了。
殷浔估算着数据量,硬生生熬到现在才紧赶慢赶完成一天的工作。
谢浮玉比他稍微早到十分钟,听见开门声后抬头望过来,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草稿纸上。
殷浔伸长脖子粗略扫了眼,捞起搁在床尾的换洗衣物,转身走进浴室。
没过多久,他带着一身水汽挤进谢浮玉的被窝。
昏黄台灯虚笼在两人肩头,殷浔趴在枕边偏头看人,感到似曾相识的同时又有一瞬的恍惚。
他不由想起帕莱蒙岛的那几晚,狭小的民宿与数经院宿舍布局相似,那会儿谢浮玉防备他,会本能地赶他下床,如今却自觉朝旁边让出半张床,递草稿纸时会习惯性地挨着他,分析累了就将脑袋一歪,懒洋洋地倚着他的肩膀发愣。
殷浔垂眼看见谢浮玉松软的发顶,心脏似乎也被毛茸茸的头发挠了下,熨帖到了极致。
然而谢浮玉并不是乖顺柔软的羽毛,他伸手捏住殷浔的下巴示意对方低头看草稿纸,淡声说:“别走神。”
草稿纸上画的是尚有残缺的几大河流,殷浔接过笔,补充完自己那部分,问:“在找什么?”
谢浮玉咬着笔杆答:“交点。”
bonus纸条有引申义,副本里的规则、意象同样能影射某些东西,譬如寻找大楼交点的方法。
殷浔顺着他的视线来回扫过那片蜿蜒的折线,思索片刻道:“回溯之门的坐标是这些河流确定的,以此类推,交点坐标应该也能从同类型线索中推测出来......”
“是那条河流。”谢浮玉丢开笔,抬手比划,“机房门外的那个。”
数以亿计的庞大数据汇聚成一条虚拟的数据小溪,流经数经院地下十层的机房,没人知道它的源头来自哪里,末端又将汇入何处。
而全世界的水都将重逢、交融,“交点”兴许不是纯粹的一个点。
殷浔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虽然每个副本的主题多少都牵扯到环境保护,但与水相关的副本好像占比更多。”
“因为水是万物之源。”谢浮玉轻声说。
水自万米高空坠向地面,又从地面升腾至浩瀚天穹,把天地连成一线。一滴水确实足够渺小,可无数滴水能汇聚成江河湖海,变成磅礴的浪、倾盆的雨。
水是串联起三栋大楼的虚拟线。
殷浔捏捏眉心,感到他们距离完整的逻辑链已经很近了,“所以坐标设在巴伦支海也有这层意思,时空本身就像水一样循环往复。”
谢浮玉嗯了声:“应该是。”
顿了几秒他补充:“不过我总感觉除了坐标,线索还缺点什么。”
数经院对应回溯之门的坐标,生物研究所和医大附属呢?如果这个副本就是最后的关卡,给出多余线索似乎说不通。
“等宋星度的消息。”殷浔捏捏他的后颈,“缺的那部分可能在那份有编码的文件里。”
然而之后几天,他们没再见过宋星度。
不仅是宋星度,生物研究所的五个人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谢浮玉准时蹲点也没能窥见一点人影。
祝析音鬼鬼祟祟地问:“不会被囚禁了吧?”
今天是正月十四,项目工期最后一天,没道理赶进度赶到连出门透气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更何况做任务的目的就是传递消息,生物研究所五人组迟迟不曾露面,要么是没有新发现,要么是根本走不出研究所。
谢浮玉认为是后一种情况。
“这两天中午没再发生爆炸,工作量从十二开始暴增的,研究所的人也是那天起,慢慢和我们失去联系。”他转头望向B座大楼,灰黑外墙死气沉沉,门窗紧闭,由内而外透露出一股衰败之气,“你们手头的活还差多少?”
温献瑜打手语表示:在收尾了,吃完饭回去再有一两个钟就能搞定。
几人的进度相差无几,谢浮玉按亮手机屏幕,大致算了算时间,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先回去,下午四点在机房大门附近集合。”
他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队友失联与否,数经院的线索都不能断。如果宋星度无法将那份文件带到数经院,便由谢浮玉带队逆流而往,摸进研究所一探究竟。
-
三点十七分,谢浮玉完成最后一份数据册的数据导入,巨幅显示屏至此呈现出完整的数据流线,和他预估的河流走向完全一致。
谢浮玉在系统内上传了工作简报,点击提交。
过了一会儿,方头机器人无机质的嗓音从工作间角落的扩音喇叭内传出:“实习生谢浮玉成功修复超级计算机XZ-Y0286-D,正式退出一期项目组,今晚六点就可以下班啦~”
谢浮玉:“......”距离六点还有不到三小时,是要他无薪摸鱼吗?
方头机器人真诚建议道:“要不你睡一觉?”
谢浮玉额角抽了抽,努力保持礼貌:“我可以在机房随意走动吗?”
方头机器人:“不行。”
谢浮玉:“我可以离开工作间蹲到机房门口吗?”
方头机器人:“不行。”
谢浮玉:“我可以被直接传送到地面层吗?”
方头机器人:“可以。”
谢浮玉:“......”他不可以。
方头机器人不明白人类的善变,贴心调出解闷程序,问:“你想玩海龟汤吗?”
谢浮玉:“我想我男朋友了。”
沉默转移,方头机器人的电流音像破旧风箱在喇叭里咔咔滋了半天,忽然被“叮”地一声打断。
谢浮玉眉心一跳,紧接着隐约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从房顶落下,仰面朝上看却发现房顶安然无恙,照旧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他小幅皱了皱眉,下一秒,方头机器人的发声程序重新运转,“实习生谢浮玉,你有一项新任务待办,请注意查收~”
话音刚落,没关的电脑屏幕中央弹出一封邮件,谢浮玉一目十行,发现新工作非常简单,总结概括一下就是去河对岸接一位同事。
数经院地下十层禁止随意走动,一旦走出工作间会被立刻传送至地面层,要想在虚拟河流边接到指定的同事,需要先tp回大厅,然后走电梯进入地下十层,再到河边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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