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戏耍的感觉简直像跳梁小丑,他咬紧牙关,两腮微微隆起,呼吸声都变得粗重。
他恨啊,但偏偏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瞬息之间,他又像被抽走脊梁骨,一下瘫软下去,后脑勺重重撞在椅背上,最终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凝滞的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是在他脸上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雾。
余寂时冷眼旁观这场荒诞的表演,心底翻涌着一抹讥诮。
多么可笑啊,那些信徒跪在地上,将血肉与灵魂双手奉上,以为自己是在为信仰献身,以为能就此重获“新生”,却不知他们的死,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步棋。
那些虔诚的信徒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所谓神谕上,而他们尊崇的“神使”自己却连半分真心都不曾有过,这个用华丽辞藻蛊惑他们的,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
他若当真相信凤凰涅槃,这位传教士早该第一个以身作则投身火海。
这位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自己半分信仰都没有,所谓神的代言人,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凡胎肉身,也不过是个懦夫。
一个教导别人如何“赴死”的人,自己身上却连半道伤口都没有。
余寂时呼吸一滞,他忽然看清了这个特殊信仰组织最肮脏的本质。
所谓“神”不过是块遮羞布,信徒是他手中刀,他利用他们大肆报复社会,最后即刻舍弃,不留半分痕迹,因为刀已被埋葬,一切都会在时间里淡化,他永远都能逍遥法外。
那些赴死的信徒到死都不会知道,他们用血肉浇灌的,不过是幕后之人的复仇游戏。他们以为自己死得其所,却不知他们的命,在“神”眼里分毫不值。
审讯室灯光昏暗,惨白的光线直直射下,一道道影子落在了灰扑扑的水泥墙上。
余寂时垂眸凝视自己交叠的十指,当他再度掀起眼帘时,眸光已冷凝成冰,一寸寸刮过刘漠山松弛的面容。
对方眉峰舒展,眼睑低垂,神态十足松弛,连嘴角都挂着餍足后的慵懒。这副破罐破摔的惫懒模样,反倒比先前虚伪夸张的嘴脸更令人不适。
余寂时喉结滚动,咽下喉间翻涌的情绪,他刻意放慢呼吸节奏,让空气顺着鼻腔缓缓沉入肺腑,直到五脏六腑都被氧气浸透。
开口时,他嗓音微微发沉:“帮那位传播这种特殊信仰,是你自愿的吗?”
刘漠山自己被拆穿,早已懒得再演,此刻他歪着脖子,后脑勺抵着椅背,轻轻扯了扯唇角,眼尾微微上翘,干瘪的脸颊上肌肉抽搐,鼻翼耸动,一声冷哼缓缓从鼻腔溢出。
他语气轻飘飘的,极尽嚣张:“能干这种事的,还有被逼的吗?我当然是自愿的,这显而易见啊,不仅仅是我,全国各地所有神使,都毫无例外是心甘情愿的。”
他浑浊的瞳仁里翻涌着癫狂的笑意,眼尾堆起的褶子夹着沁出的泪水,当他咧开嘴笑时,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余寂时唇线一抿,垂下眼皮。
确实,这问题问得多余,能行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者,早将丢了良知,眼前这人个幕后黑手分明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连骨缝里渗出的恶臭都如出一辙。
程迩唇畔溢出一抹冷嗤,双臂交叠落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眸轻眯,语气格外平静,毫无波澜:“想来你对你们这群人对你们自己这些行为的定义很明确啊。整个事件的策划者,究竟是谁?”
他问得很直接,一丝一毫的废话都没有,显然已经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摊开了放平了。
刘漠山眼皮突地一跳,后颈寒毛根根竖起,他佯装镇定地眯起眼,眼缝里漏出几丝游移的光。
他手指微微蜷起,指腹轻轻摩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把掌心浮现出的薄汗都蹭在桌上,他心脏砰砰直跳,面上却不露声色,唯有微微颤抖的膝盖,暴露他此时的强作镇定。
这邪/祟/信仰的传播,并非是一日之功。
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行走在城市的阴影里,像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走遍这座城市各地。
躺在廉价出租屋里腐烂床褥中的人,菜市场腥臭烟味里的人,飘荡在闹市满腔满墙愤懑的人,他们眼神空洞,灵魂早已被抽干,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在绝望里苟延残喘。
起初,他还会假惺惺地挤出几滴怜悯,可渐渐地,连这点虚伪的慈悲都懒得维持,他们太容易上钩了,像饿极了的鱼,连饵都不必精心准备,只要抛出一点虚幻的救赎,他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咬住,哪怕那钩子上淬着剧毒。
这信仰比最烈的/毒/品还要致命。
它赐予信徒短暂的狂喜,让他们在幻觉里触摸天堂,望向重生,可实际上,它是一剂慢性毒药,一点点蚕食理智,腐蚀血肉,直到把人变成一具空壳。
而他,就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冷眼旁观着信徒们日渐疯癫,在所谓的审判日报复这个肮脏的世界。
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场游戏,他只需轻飘飘地念几句咒语,就能让这些蝼蚁心甘情愿地跳进火坑,甚至还会感激涕零地称他为“神使”,显然把他当做救世主。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也会翻一翻法律条文,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但那人早已为他铺好了退路。
可当杀戮真正开始时,那种掌控生死的快感窜遍全身,让他沉醉其中,甚至忘了危险,直到此刻,冰冷的镣铐锁住他的手腕,他才猛然惊醒。
“如果不是我睡迷糊了,接了那通该死的电话……”他咬紧后槽牙,齿缝间渗出丝丝缕缕的的血液,眼底翻涌着阴鸷的恨意。
审讯灯刺眼的白光下,他的面容平静,唯有眼尾那抹猩红暴露了濒临崩溃的癫狂,“你们就是把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也别想发现我!”
他忽然嗤笑一声,下颌微抬,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傲慢,可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不过,我只是个传声筒罢了,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几十,几百。七天,你们抓不完的。”他忽然松开拳头,任由血迹在掌心干涸,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至于那位大人……”
他顿了顿,无辜地耸耸肩,“我和他不熟,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我只是听令办事罢了,这场屠戮完全是他的主意。”
刘漠山三言两语便将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这般拙劣的辩解早在预料之中。余寂时眼睫微垂,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掠过,既不拆穿也不附和,只余一片意味深长的静默。
见二人齐刷刷投来这般审视的目光,刘漠山额角青筋骤然暴/起,猛地向前倾身,嗓音骤然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这眼神什么意思,我这话可句句属实!”
话音未落,审讯室里陷入死寂,他喉结剧烈滚动,鼻翼翕动,眼眶泛起不自然的潮/红,那点湿意很快被狠狠眨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粗/重的/喘/息。
胸口剧烈起伏间,他忽然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五年前,那人就穿着件黑风衣,坐上了我的车,我带着他绕着各大景点转了整整两圈。”
记忆漫涌,他摩挲着手腕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方向盘留下的。
他尾音突然发颤,眼球因激动而微微凸起,血丝密布,“那些游客……吐痰的、逃单的、嫌车里有味的……我不想拉车了,我不愿意拉车了!”
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变成歇斯底里的嘶吼。
戛然而止的瞬间,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只剩冷汗顺着太阳穴滚落,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咬紧牙关,嘴唇紧闭。
余寂时看见他痉挛的手指,他看见他脖子上暴/起的血管,更看见那颗被仇恨腌渍得发黑的心脏,被蛀空,腐蚀,只剩下恶意在汩汩流淌。
“我和那人聊得很投机。”刘漠山突然挺直脊背,声音极轻,他仰头望向顶灯,微微眯起眼,嘴角缓缓咧开,“他说能让我……看到那些人的报应。动动嘴皮而已,横竖……横竖有人兜底。”
“这世道早就烂透了……”他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里夹杂着嘶鸣的气音,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右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有人兜底的事,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声满足的叹,“那人真神了,他最初和我说这事儿,我还当是开玩笑。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第247章
刘漠山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一点点割开空气,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确实,倘若有人突然站在你面前,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你,他有办法让整个社会天翻地覆,让所有他憎恶的人灰飞烟灭,甚至能让世界在顷刻间崩塌,大多数人只会觉得荒谬可笑,甚至怀疑说话之人是不是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
显然刘漠山最初也是这么想的。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眼皮半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无聊的笑话。
察觉到对面两人眼神的微妙变化,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骤然一凝,他眼底浮起一丝阴冷,将最后一点光亮吞噬殆尽。
他的嗓音低沉下去,带着某种病态的愉悦,尾音微微拖长,缓缓道:“我一开始也没当真,直到他告诉我……”
话音一顿,空气骤然凝滞。
“十年前那场随机杀人案,是他一手策划的。”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激起无声的震荡。
余寂时指节猛地绷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形成一道道月牙血痕,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他下颌绷紧,齿关紧咬,舌尖抵着上颚,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
可他的眼神却一寸寸冷下去,像是极寒之地的冰层,冻结了一切情绪。
刘漠山垂着眼皮,神情漠然,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懒洋洋地耸了耸肩,语调平静:“我反应过来他是认真的……所以后来,我也认真了。”
他低笑一声,喉结滚动,嗓音里带着一丝餍足的沙哑,“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足够我挥霍一辈子,所以就算失败了,我也能逍遥快活,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阴冷,像是被触碰到了某块腐烂的伤疤,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嗓音里渗出一丝扭曲的恨意:“反正,我死都不会再去拉车了。”
“拉车”两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像是带着某种刻骨的疼痛。
余寂时的呼吸微微一滞,喉咙像是被紧紧扼住,又紧又疼,他嘴唇轻轻颤抖,半晌才低声道:“可那些死去的人……真的都欺负过你吗?”
刘漠山忽然笑了。
那笑声沙哑、阴沉,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他缓缓舒展肩膀,姿态慵懒傲慢,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余寂时,眼底闪烁着某种病态的兴奋,“谁记得呢?”
他歪了歪头,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反问道,“名单上有没有他们……这重要吗?”
头顶惨白的灯光直射而下,将他本就苍白的皮肤照得愈发病态,像是一具冷冰冰、空洞洞的尸体,他睫毛轻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衬得那双眼睛更加阴森可怖。
他慢条斯理地拖着语调,嗓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扭曲,“那些都不重要了,当我看到比我过得更惨的人,看到他们被轻松蛊惑的愚蠢模样,看着这场杀人大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这已经让我足够痛快了。”
审讯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惨白灯光倾泻而下,将刘漠山枯槁的面容照得愈发苍白,笑纹层层叠叠漾开,他斜倚在铁椅上,脊椎弯成一道诡异的弧,明明身处绝境,精神却格外兴奋。
见二人面色愈发阴沉,他忽然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他猛地前倾身体,镣铐在瘦骨嶙峋的腕骨上勒出淤痕,他声音嘶哑,每个音节都带着黏腻的恶意:“所以就算判刑又怎样?”
他尾音陡然上扬,忽然仰头大笑,脖颈上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没事啊,法律严惩我也没事啊,干了这票大的,我死得多值得啊!人常言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这比不上泰山,那也足够上个新闻了!”
他陶醉地眯起眼睛,言语间尽显得瑟,还顺道表演起自己口才来,微微扬起头颅,满是轻蔑的眼神着实让人看着牙痒痒。
余寂时的指节蜷缩,曲折,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愤怒,呼吸变得异常粗/重,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灼热的痛楚。
突然,凝重铁锈味在口腔里爆开,尖齿不知何时咬破了颊肉,丝丝缕缕血丝顺着齿缝渗出,晕开一片腥甜,这味道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想起父母尚带余温的、飞溅的血,回忆渐渐与现实重叠,刺得他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他猛然警觉,这股情绪是恨。
那是一种经年累月,不断发酵的恨,不是烈火烹油般的暴怒,而是深埋骨髓的慢性毒药。
它顺着血管游走全身,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啃噬心脏,将每一寸血肉都浸染,他恨凶手丧尽天良,恨信徒愚昧疯狂,更恨当年那个躲在衣柜里,连哭泣都不敢出声的孩童。
而最锥心刺骨的是此刻,仇人近在咫尺,他却连攥紧对方衣领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肉体的疼痛来麻痹煎熬。
法律、道德是一副镣铐,用锁链将他层层束缚,那些条文规训着每一个善者,每一个普通人,在恶徒眼中,却不过是可随意践踏的废纸。
他们踩着规则狂舞,因为他们深谙一个可悲的真理——好人会被良知绑架,弱者终将选择原谅。
就像此刻,哪怕他恨不得生啖其肉,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嚣张大笑,眼睁睁看着真正的正义被程序正义层层稀释,直到变成一杯索然无味的白开水。
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这个念头涌上心疼,在太阳穴处突突跳动,每一次脉搏都带来新的痛楚。
恍惚间,无辜亡魂在耳畔诘问,那些声音断断续续,此起彼伏,将他残存的理智吞没,他猛地吸气,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沸腾,灼得眼球刺痛难当。
血丝蛛爬满眼白,可他还是死死瞪着对方,这一刻,他多么希望眼神能化作刀刃,将这具恶臭的皮囊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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