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没拜财神,拜了文殊菩萨。
周止是唯物主义,虽然不信但也尊敬,毕恭毕敬地点了香跟在导演身后敬了三躬。
这还是他第一次能参与开机仪式,往前要么是敬神都怕神掀桌的三级片,要么是根本挨不着他的龙套角色。
他起身的时候,看到年锦爻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看起来很冷淡地站在一旁,估计是有点儿起床气,看谁都不太顺眼,臭着一张脸。
脸好看的人是有优势,周止看他摆着黑脸也好看,心脏咚咚跳两下,扯了下年锦爻的袖子,拽他鞠躬。
年锦爻动了下嘴,蹙了眉梢正要开口,目光放到周止脸上时稍稍一顿,看到他头顶落了一片爆炸过的爆竹红色纸片。
与周止眼角那颗黑色的痣同样惹人注目。
他愣神的功夫,就被拽下去了。
年锦爻不算恭肃,身体软绵绵的,被周止恭恭敬敬压着鞠了三躬。
周止低声骂他,是不是骨头都抽了,只剩下架子吊儿郎当站着。
年锦爻还黑着脸,睨他这个罪魁祸首:“有人不守时,导致我没睡够。”
跟个幼儿园大班的小孩儿似的,睡不够就闹脾气。
“有人”装没听到,吹着口哨看天去了。
开机仪式很快结束了。
导演拍戏有自己的风格,拍得顺序也乱,并非挨着剧本的时间线来。
他拍戏只凭自己的感觉,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什么有灵感就要拍什么。
开机后的第一场戏导演要拍韩竞东发现白菓的秘密。
由于韩竞东的角色左眉眉尾藏着一块很小的瘢,所以周止就被化妆师拽去剃了一小块眉毛。
年锦爻换了另一条备用裙子,坐过来整理妆发时,透过镜子看到周止的脸,狡黠笑着,指点江山:“都剃了多好。”
“是吗?”化妆师停了下动作,静静打量周止。
“你特么……”周止瞪了年锦爻一眼,回过头来朝化妆师笑笑:“别听小屁孩儿瞎说,哪儿能都剃啊,藏一点看着更真。”
年锦爻忽地发问:“你总叫我小孩儿干什么?”
周止没好气地问:“成年了吗你?”
年锦爻说:“刚过了十七岁生日。”
“他妈的你——”周止想到他小,但没想到他这么小,自己足足比他大五岁,质疑的目光饱含震惊,在年锦爻身上扫量两下,喃喃道:“吃的什么长这么高?净长个子和脾气了是不是?”
年锦爻化妆不复杂,为了贴合角色他都是自己画,这会儿只任由造型师的手在他发型上摆弄。
周止坐不住,眼珠子一转,透过镜子反光看他:“哎!那以后叫哥啊,周哥罩着你。”
年锦爻还在闭目养神,闻言,撩起薄白的眼皮扫过去一眼,透过无色的镜面对上周止戏谑的眼神,安静地看着他。
周止反倒一顿,先一步错开视线。
他心跳得很快,头脑隐隐发胀,罕有地升起股谈不上不祥但也不算很好的预感。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他从小到大没喜欢过男人,初中和高中分别谈过两个女孩,但校园恋情多纯洁,也就牵牵小手,课间去操场上散散步。
周止这样性格的人,有好感的女孩儿大都是邻家姑娘那类。
年锦爻一不是女的,二脾气又差,三一看就是家里宠得不行的娇少爷,这类人大多都一样,认为世界都围着他们转,自大又自傲,向来是周止避着走的。
要找原因,周止想半天只想到戏里两个人那些有的没的的剧情,他演戏本来只能找感觉,可能是有些入戏代入了韩竞东的想法。
周止之前试过第一场戏的时候就一直在琢磨,韩竞东会喜欢白菓吗?
还是有一点喜欢的吧?不会一点都不喜欢的吧?
这么想着,周止又盯了年锦爻几秒,盯久了就不行了。
年锦爻的脸他是盯不得,看久了心脏就乱拍。
但这也正常,人是视觉动物,有趋向美的本性。
论谁大马路上看到一帅哥美女,哪怕是条狗,尾巴都转得比平时快几拍。
周止自我安慰效果显著,放下心来觉得是入戏的原因。
一切都准备好,雪已经开始大了。
好运杂货的雨棚挡住他们头顶的雪。
周止徐徐叹了口气,说不上兴奋还是紧致,手指隐隐痒着发抖。
他没由来地想到,韩竞东应当是很喜欢下雪天的,雪天世界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他无声的世界恢复沉寂。
打板儿快快跑到镜头前大喝:“《白菓》一场第一次,action!”
镜头中,雪更大了。
逐渐拉近,拉近,纳入韩竞东那张带了野性与张扬的英俊面孔。
他左眉的伤,是还小时候一起被过近距离的鞭炮炸伤的。
也不是无意,是巷子里的小孩听了大人的话要惩恶扬善。
韩竞东从小就没妈,他爸是杀人犯,所以梦想做警长的孩子又领了一些孩子,把还小的韩竞东从家门口拖出来,捡了谁家拴狗的绳子,把他拴在原先拴狗的树上拿鞭炮炸伤的。
所以那时候他们都学着奶奶叫韩竞东“小狗”。
好运南巷的孩子现在不这么叫了。
因为他们已经长大了,把叫声藏在心里了。也因为韩竞东听不见,就不怕,他揍人很疼,听不见别人的求饶,所以都往死里揍。
但韩竞东轻易不会惹事的,他很乖。
好运南巷的老人都喜欢他,他生日时有人擀面,有人买菜,有人炖肉送给他,大家都说韩竞东是好孩子,懂事又听话,奶奶被车撞坏一条腿后成为奶奶的腿,蹲在奶奶脚旁,也像一条狗。
奶奶也叫他“小狗”,但奶奶不一样,奶奶是条老狗。
但这些白菓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知道韩竞东那里的眉毛要浅一些,顶在深邃高挑的眉眼上,往下是收束毫无多笔、寡淡锋利的下颌曲线。
白菓凝视着靠近他,嘴里吐着湿热的白汽,勾出一个讥讽的笑:“怎么样,给的算多了,你去天上人间看看,他们那儿最会扭的mb陪一晚也就一万了。”
韩竞东漠然看他一眼。
又把头低下去,在本子上凌厉地写了一行字。
嘶啦——
拍到白菓面前。
【十万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白菓挂在脸上的笑容不变,他只是轻轻朝那张纸扫了一眼,没有接。纸就轻飘飘地落下去,风旋着出了好运杂货,被大雪打在泥泞里了。
韩竞东把助听器摘下来,搁在桌上,不再看白菓了。
态度很明确,懒得与他争辩。
【聋子,问你个事儿。】
【跟你说话呢。】
白菓忽地抬手,一把抓住桌上的助听器。
韩竞东毫无表情的脸孔动了,手擒住白菓的手,往下一扯。
白菓就从玻璃柜上向前跌,但也不甘示弱,作势要把助听器甩出去。
韩竞东后仰了头,毫无遗力地撞上白菓光洁的脑门儿。
“咔!”导演猛地出声。
周止还赤红着眼睛,攥着年锦爻的手也没松。
年锦爻入戏快,出戏也快,先看了眼周止还握着他的手,才收回手臂。
导演朝两人扬了下手:“周止你过来看看,不要不敢撞,他那么高一大小伙子又不会撞坏。”
“好好,不好意思。”周止连声应下。
导演挥手让他们重新回去。
“《白菓》一场第二次!action!”
韩竞东面无表情地攥紧白菓的手:“啊唔。”
白菓得意一笑:“终于能说话啦!”
随后就是沉重的一声响——
咚!
像树上的果子被打落在地。
白菓紧蹙着脸喘气,脾气也上来了,猛的跳过去,朝韩竞东下腹干脆地踹了一脚。
韩竞东脸色一下惊白,高大的身躯倒退两步,靠上烟柜。柜子都很老了,不稳,下面垫了纸片,烟盒哗啦啦掉下来,砸他头上。
韩竞东两只手被捆着失去平衡,来不及重新站起来,又被白菓踩下去。
白菓一拳打在他心口,咚!一声,他呼吸急促,吃痛地抹把脸,一屁股坐在韩竞东身上喘着粗气。
白菓歇够了,开始扒韩竞东裤子。
韩竞东紧绷着脸,两只铐在一起的手快速晃动,被白菓躲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瑞士军刀。
白菓利落地甩开亮出刀刃,杵在他面前。
韩竞东猛然沉默,抬眼压低眉,恶狠狠地瞪着他。
白菓垂下脸去,凝视他的眼睛,阴恻恻道:“再动把你阉了。”
韩竞东嗤笑一下,不过他发不出声音,只是像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旋即抬脚踹回去。
白菓咬着牙,掐着他脖颈,整个人用全部力气压在他身上,死死瞪着韩竞东:“要是我不小心让你奶奶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韩竞东听不到他讲话,但看到他发红的嘴唇后细又红的舌头弹了两下——
奶奶。
看着动作变小,不再反抗的韩竞东,白菓冷冷一哼,得意地仰起眉,抹走嘴角淌的血,把韩竞东压在身下。
白菓裙摆不长,与韩竞东互殴时已经撕破了道口子,现下大扯上去,丝绸的线还勾着,藕断丝连。
他垂下眼,盯着韩竞东,又看着镜头,瞳仁发黑,浓密睫毛簌簌颤动,像囚住许多只蝴蝶。
不合时宜。
韩竞东想到了过去两周在校园里流传着的、关于白菓转学前殴打同学真的的某个未经落实的传闻。
白菓是个同性恋。
他勾引自己的老师。
想着,耳朵就一凉。
助听器贴上来,韩竞东一皱眉,没躲开他的手。
白菓坐在他身上,唇角还有血丝,晃在发白的脸上,勾起了,狡黠地笑了:“聋子问你件事儿呗,你坐这儿能看到鑫鑫画室吧,刘国宏还提过你,你认识他吗,鑫鑫的老师。”
韩竞东抿紧唇,不讲话。
他一歪脸,垂下脸来悬在韩竞东脸上,压低了声音,语气暧昧:“晚上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韩竞东盯着他,没有反应。
“咔!”
导演拍了板,没先点评两人的演技,粗声叫了一旁的助理:“快点!凝血酶拿去!”
片场一下慌乱了。
周止下意识抬头,年锦爻已经从他身上晃悠一下站起身,他反应没有很大,朝前垂着脸,鼻腔涌出鲜红的血,一股股地往下流,像是怎么都止不住。
第15章
年锦爻瞬间就被所有人围起来了。
周止还躺在地上未能完全出戏,他喘着气,胸膛在凹陷起伏中连成绵延的线。
周止仰着头,从人群间的缝隙中看到年锦爻皮肤上被擦散的血迹,抹到他皮肤上,透着淡淡的红。
年锦爻正面色冷淡地任由工作人员给他处理又扎针,或许是察觉到周止的目光,他垂下沉色的眼睛,与周止蓦然对视,微微眯了眼,挑眉一笑。
周止心脏猛地跳了下,下意识避开年锦爻的笑容,他找不到这么做的原因,也不愿去深究。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
导演看到周止过去,不注地拍他肩膀,夸赞周止:“不错,太棒了,小伙子好好演,后面会有出息的!”
周止有些惶恐,连连鞠躬感谢导演谬赞。
就这么又拍了一礼拜。
谈不上十分顺利,但也不算有多少障碍。
周止最大的困难恐怕就是和年锦爻共居一室,不过他一直忍让着年锦爻,一点磕磕绊绊的摩擦也就那么过去了。
这天傍晚拍摄结束的时候,导演忽然叫住周止。
“晚上要来个新人,就程强那个角色的小伙子,我让他住你们隔壁去,你多辛苦一点,带着锦爻,你们三个找找感觉。”制片跟周止打了招呼,周止岂能拒绝,笑着问他新人的名字。
“文萧,”制片不假思索,“还挺巧的,这小伙子是你东电学弟,今年刚大一,会演,是个好苗子。”
周止忽地想起,年前学校晚会上看过一出学弟学妹排的《蝴蝶夫人》。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蝴蝶夫人宋丽玲的扮演者就是文萧。
“好嘞,包在我身上。”周止没愣多久就反应过来,笑了笑点头。
导演看年锦爻那边的血止住了,忍不住又找周止叮嘱两句:“小周啊。”
刚回身的周止麻溜儿跑回来,凑到他身边去:“哎!您说。”
导演留了撮时下赶时髦的小胡子,没什么用地抚了抚:“锦爻要麻烦你多多担待,他脾气坏,都是家里宠坏了,要是哪里让你受委屈只管跟我说,我来管教他。”
虽然他话是这么说,但周止咂摸半天咂摸出来,年锦爻的娇惯个性跟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脱不开关系。
聊着,导演拿了烟盒出来,递给制片一根被拒了,又递给周止。
周止接了过来,又眼疾手快从一旁的桌上拿了打火机过来,先给导演点上,又自己嘬了口空气,点燃。
在外人面前,导演表面上虽对年锦爻要求严苛,但实则还是宠溺多过苛责。
周止年纪不大,但在社会上已经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不能顺着他讲话。
他夹走烟,扯了嘴角笑起来,套近乎的话信口拈来:“您言重了,小孩子嘛耍点小性子都是正常的,锦爻这年纪都是特别懂事儿了,我有个弟弟跟他差不多大,不知道多让人头疼,天天逃课去网吧,跟乱七八糟的人鬼混。”
导演一听,啧一口烟:“那你可要看紧小孩,这个阶段是最容易学坏了,我们锦爻就是家里管得严,除了脾气糟糕点,品性都是很好的。”
“那真是,”周止跟他在烟雾缭绕中聊了几句,打了包票:“您放心,我绝对照顾好锦爻。”
导演对他十分满意,一脸后生可畏地看着周止:“那就好,我就放心了,他哪里惹你生气你可千万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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