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让他滚,年锦爻不依不饶地凑上来,贴在他脸庞,碎声求他:“回家嘛,你不想我吗?我晚上在家根本睡不着,我都两天没睡觉了,回家好不好?”
周止低笑了一声,推开他,年锦爻又黏上来,发出类似于小狗呼吸的声音,亲着他的脸颊。
周止拒绝一次,他便亲一次。
周止笑骂道:“幼稚不幼稚,快点放开我。”
年锦爻耍赖说不要,把他抱得更紧。
周止最后还是妥协了,跟王宜打了个报告,要跟年锦爻回家住一晚。
走出片场的时候年锦爻和周麒玩闹的声音大了些。
周止抬头看过去,居民楼外的人工雨早就关了,阳光隔着云层直下,落在年锦爻与周麒的身上,让他们身上包裹上一圈淡淡的光圈。
年锦爻捧着周麒把他高高地往天上抛去。
周止在他们身后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叫出声:“你——”
但周麒害怕,却又兴奋地尖叫,重新落回年锦爻怀里,他们的关系比周止想得要来得更加亲密,或许是血缘自然且无形的牵引。
周止抿住唇,忽地笑了下,没再阻止了。
周麒玩得很开心,喋喋撒娇,让年锦爻再来飞一个。
年锦爻个子很高,侧身抱着小孩站在门口,阳光穿过他,穿过小孩,也穿透周止。
周麒又高高地被抛上去,他大张着短且圆的手臂,在半空快速地扑腾两下,仿佛一只振翅的鸟。
又轻盈地落下,被年锦爻沉稳地接回怀中。
这是周止和周麒从未玩过的游戏,他在年锦爻身上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父爱。
好像这种一种理所当然的,是他本就该得到的东西。只是来迟了而已。
年锦爻重新把他抱在怀里,或许是迟迟没有等到周止,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侧过身,背对着阳光看向周止站着的方向。
周止迎着光,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听到年锦爻快且有力地叫了一声:“止哥!”
周麒紧随着嘻嘻笑着,大喊“爸爸快点快点”。
周止旋即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他们挥舞手臂:“来啦。”
年锦爻开车过来,没有让周止开回去,周止就拉开车门陪周麒坐在了后座。
“嘭!”地一声,车门被关上了。
陈小奇从学校出来,身上淋湿了,他安静地坐进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透过后视镜看着驾驶座上戴了帽子与口罩的男人。
男人没有说话。
陈小奇的视线又移出去,望向挡风玻璃上倾泻而下的雨。
随后,他平淡开口:“手五百,口一千五,全套三千,无套要加五百。”
第78章 阳光普照的一天18
车厢在风雨中飘零,发出急促的节奏。
窗漏下一道缝,狭窄、圈出逼仄的天空。
大雨落下来,遮住世界正在腐烂的斑块。
镜头随着一滴雨缩近、缩近,全世界都失去焦点,雨成为画面中唯一清晰的东西,像海里一条高速游走的鱼,斜溜进去,溅在眼皮上。
陈小奇迟钝地眨了下失神的眼睛,他抬手下意识抚摸了眼皮,垂下视线看着指腹上奄奄一息的水珠。
“啪!——”
毫不留情的声音在车内蓦地响起,陈小奇不设防地惨叫出声,身下的男人催促他。
陈小奇身上的衣服半褪不褪,白色衬衣的扣子被人扯掉几颗,敞开的领口滑落在肩头,露出光滑的、苍白的脆弱线条。
他喘了口气,骑在男人身上,重新起伏。
雨滴落在车顶,敲打着断续的逗点。
一只手按压上陈小奇的腰腹,毫不留情,在皮肉上掐出绯红痕迹,那只手沟壑明显、苍老,像快要枯死的树的皮。
陈小奇胃里搅得酸痛。
空气发沉,令他感到难以呼吸。
那只手仍在他身上游着,夹了根烟,红色的火烧成层层叠叠的灰,在昏暗的车厢内挤压氧气。
烟头冷不丁烫在他身上。
陈小奇兀地瞪大眼睛,咬紧嘴唇,把呼喊硬生生吞了进去。
他朝后高高仰起脖颈。
陈小奇的脖子很细,白、又长,像只奄奄一息仰长脖颈的白色的天鹅。
“呃……”
陈小奇被握紧腰,海里的一条鱼被捕入巨网,他太小,在鱼群中格格不入,也不值一提。
越来越多的雨漂进来,打在陈小奇的脸上,他的皮囊变得冰冷,但男人说他里面很热。
陈小奇额上流下透明的汗,淋湿他原先明亮的眼睛,失去焦点地垂下去,看着那只放在腰上的手。像父亲。
他难以呼吸,想要挣脱,猛然剧烈挣扎起来,想要拉开车门,却无能为力,手指在惊慌中按下车窗,陈小奇的身体探过去,手扶着车窗。
一只细且长的手指握在覆了黑膜的窗玻璃上,显得愈发羸弱,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被顶起,虬结、纤瘦、也毫无生机。
口太渴。
于是陈小奇高高仰起脖颈,像要凑到车窗边去,他张开嘴,用红艳艳的舌尖接住几滴雨。
他喉结上有一颗痣,小小地撑起陈小奇单薄的皮肤,与他不值一提的骨骼。
陈小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被人叼住,他呜咽着,苍白的手蓦地抓紧玻璃,手被人抓着重新拿回了里面。
雨是朝下落的,车窗朝上升起。
灵魂很轻,是飞上天去的,人却很重,往地里坠。
大雨淹没城市。
王铎盘腿坐在窗户下,看着窗外的雨。
家里闷,他不舍得开空调就去冲了个冷水澡。
从冰箱里拿了一扎啤酒,趿拉着人字拖发出沉重的声音。
啤酒瓶盖被撬开发出清脆的响,王铎喉结上下一滑,迫不及待地把嘴唇凑上去,急急灌了一口,金黄的水液从他唇角漏出一些,他抬手胡乱一抹,又擦在背心上,点了根烟,侧过脸,安静看着大雨中死去的城市。
王铎已经很久没有睡踏实过了,他每每闭起眼,眼前都会浮现那桩案子的画面,解救出的卖不掉的小孩,有的还没有他女儿那么大,被人锁着铁链关在房里。
他们发现那几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刚刚咽气,身体还是温热的,身上很脏,眼睛睁着,黑白分明的,望着昏沉的天上。
很小的房子,甚至也称不上房子,是用铁板临时搭建的,开关门的时候,发出吱吱呀呀的狞叫。
那间房子终日叫着,仿佛失去理智的禽兽。
实地解救受害人的刑警都沉默了,面对真相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残酷也赤裸。
王铎带着的徒弟抑制不住,捂着脸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颤抖着身体耸肩,沉默地哭了很久。
王铎经手了很多案子,大案、小案,但从未有一起案子像这样一般击穿他。
也可能是他真的不适合继续做下去了,王铎弹了弹烟灰,朝窗外叹了口气,白色的雾被雨压下来,消失了。
但为什么还是……
王铎垂眼,看向面前堆着的资料,卷边、发慌,已经整理很久了,看样子像被人翻阅了许多次。
市里最近半年时间发生了几起无头男尸案,作案手法相同,均是被人残忍地割喉锯断。
尽管受害人的身份均已确认,大多是事业有为、家庭和睦的中年男子,但受害人的尸首仍旧不见下落。
犯人作案很聪明,像是特意避开了摄像头,受害人身体也被清理地很干净,抛尸地均在海中,尸体泡得腐烂尽数被鱼虾啃噬才被人发现。
所里的画像大多认为凶手动机为根据目标人群随机作案,应当是一个智商高,但落魄失意的中年男人。
但王铎看过徒弟在局里授意下“悄悄”传给他的资料后却觉得不像。
王铎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推测,也是被局里忽略的一点,这一重大线索调转了侦查组以前的画像。
王铎在看了全部的尸检报告,指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这些死者明明都是已婚,却没有一个戴着婚戒。
他们死前为何没有戴婚戒。
而他们的婚戒,又去了哪里?
“唉……”王铎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把那些资料推远,又灌了口酒。
雨势再次变大,王铎捏着酒瓶看出去。
镜头怼上去,纳入王铎那张沧桑颓丧下仍不失色的俊朗面孔,他纤细的睫毛、面孔上的毛孔以及瑕疵。
居民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穿破雨幕,打着亮色的灯驶入。
王铎漫不经心地吸了口烟,手伸出窗外弹了弹。
车在楼下停住,缓了一会儿,车门才被人推开,一只白得发亮的手晃入王铎的眼睛,随后矮身出现一张青涩的脸。
王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想起来是前天在楼梯上叫醒他的邻居。看样子还年轻,估计还是个学生。
男孩却没立刻离开,而是在雨中走到驾驶位旁,他弯下腰敲了敲车窗,窗户很快滑下来,一只手把一沓红色的东西塞进他怀里,在昏沉的雨幕中格外显眼。
男孩冒着雨,把钱裹进怀里匆匆与人告别,转身跑回楼内。
卖、淫。
这两个字很快就冒出来。
王铎顿了下,对那个男孩零星的印象又让他打消这个想法,但很快,他微微眯起眼随着那辆车一同远去,记下了那个车牌。
王铎习惯性地摸索着胸口想找支笔记下,却没找到。
他已经这样了,还要多管闲事吗?
王铎起身的动作僵持两秒,还是走到桌前的文件箱里翻出一支笔,随手扯了张纸把那串车牌写了上去。
王铎的桌子靠近大门,旧房子不隔音,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
王铎弯腰撑在桌上的手稍稍顿了一下,他几乎没有多少犹豫,放轻脚步靠近大门,抬手轻轻掀开猫眼看出去。
陈小奇把钱从怀里掏出来才拿出钥匙,他开门的动作停了下,看着手里那沓被雨打湿的钱,手指有点颤抖。
陈小奇深深吸了口气,才抬手拧开家门,进门前,他忽地想起那天喝醉的男人,冷不丁转过头,朝对方的家门看去一眼。
隔着狭小的、仅有拇指大的猫眼,他毫不知情地对上王铎沉静的目光。又很快扫过去,陈小奇甩了下脸上的雨,匆匆进了门。
“咔!——”
场工拍了板。
“不行!陈小奇最后的眼神重新给一个。”年锦爻拿着喇叭,面孔上没有多少表情,他做起事来很认真,也丝毫不留情面:“眼神太直了,你剧本认真看了吗?演得什么玩意儿啊?!”
“好的,导演,”文萧自知他状态不好,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再来一遍,耽误大家了。”
“还有王铎!站着别动!”年锦爻似乎是嫌在楼下隔得太远,连接喇叭的扬声器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他扫了眼传输影像的画面框,一把放下喇叭,从一楼的道具房大步跨上去。
周止大概明白他要说什么,想跟年锦爻说知道了,不用上来,但年锦爻已经一把拉开门。
他因为认真的神情,而微微皱起眉,进门抬手扶了下周止的肩膀:“王铎你是一个年年拿表彰的优秀警察,即便变成现在这样,十几年的肌肉反应也是不会改变的,刚才靠近门边的时候腰腹力量太松散了,虽然背心很松垮,但体态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周止表情严峻,点了下头:“嗯,我知道,再来一条辛苦了。”
年锦爻说“好”,随即对上他的目光,严肃的表情顿了下,变得有些软,绷着的眼角垂下去,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对周止撇了撇嘴。
周止也愣了下,从角色里缓过神,失笑着问他:“怎么了?”
年锦爻可怜巴巴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周止看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求抱抱。
周止低声笑了下,没有抱他,但抬手短而快地握了下年锦爻的手:“好了,重新再来一条吧。”
年锦爻依依不舍地说好,一步三回头走出去,路过文萧时脚步忽地顿住,冷不丁盯着他。
文萧被他吓了一跳。
年锦爻敏锐地异于常人,他微微眯眼看了文萧一眼,目光又垂下去看着他捏着那沓钱还在颤抖的手,难得大发慈悲地问:“你ok吗?不会影响拍摄吧。”
文萧迟缓地眨了下眼,没有说话,摇了下头。
年锦爻便不理他了,快步下了楼,重新坐回导演椅上,捏着通讯器,简短道:“action.”
陈小奇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对面的门,很快回头,回了家。
“咔!”年锦爻又叫了一声:“陈小奇过了,王铎还是再来一条。”
“腰!”年锦爻认真起来快要六亲不认,脾气发得控制不住。
周止不好意思地看着角落的镜头,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辛苦再来一条。”
“咔!”
“不好意思。”
“咔!”
“再来一下,麻烦了。”
“咔!”
“对不起啊。”
“咔!”
“王铎腰挺直!他妈的你不会吗?!”
“我再试试。”
“咔!”
“……”
……
“咔!!”
“年锦爻你不能拿你的标准来要求我们!你拿了影帝我没有!我不是你!我他妈演不出你要的东西就是演不了!我已经用尽全力演了!”
“咔!咔!等下再拍!”
年锦爻咋舌一下,一把把对讲器摔在桌上,他身后的场工都冷不丁吓得一抖。
“我调整一下,对不起。”周止失控地脸颊颤抖两下,他很快控制住,忽地对摄影道了声抱歉,匆匆朝一旁的卫生间走去。
年锦爻黑着脸走上来,他的心情不爽,以至于看谁都不太爽。
门被重重一声推开,年锦爻冷眼扫了摄影一眼,摄影自觉地合上机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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