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被问得一愣,此时要认真回答年锦爻的问题,一时竟有些脸颊发红,他躲闪了下目光,轻咳一声:“废话。”
年锦爻对他的回答显然不算满意,神情看起来更加颓丧,面色有些苍白。
周止抬手戳了下他额头,刚要开口回答,就听到年锦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心中有许多愿望/能够实现有多棒/只有多啦A梦可以带着我实现梦想……”
听到这个专属于小孩的铃声,周止心口一软。
这是他给周麒设置的专属铃声,被年锦爻听到后也就设置了相同的歌谣。
周麒甚至都没有看过《机器猫》的动画,但已经会来回地哼唱这首拥有神奇力量的歌。
年锦爻没动,周止率先把手机从他裤袋里抽出来,点了接通。
前不久,年敬齐送了周麒一个时下流行的电话手表,开机时壁纸已经预设成了一个十分正统的观音画像。
周麒很宝贝,每天会在特定的时间把手表放在小桌上,有模有样地在手表前摆一个苹果。
虽然周止不是很能理解,但还是会定期帮他更换一个苹果。
年锦爻的手机荧幕里出现小孩圆鼓鼓的白皙脸蛋,他长大了很多,脸颊肉也日渐消失。
周麒在医院的生活没有周止想象中的痛苦,以年锦爻的财力足以让所有人众星捧月地陪在周麒身边。
所以周麒在医院固定病房的小桌上被人布置了一个不需要点火的电子香台,周止看到的时候哭笑不得,觉得他们宠小孩的过分程度超乎想象。
周麒的小手表里只存了两个人的号码。
一个是帅气爸爸,一个是美丽爸爸。
他认得字很多,自然知道拨打的对象。
在周止还未开口前,屏幕中出现的小孩就弯了弯大大的眼睛,灿烂地脆声叫道:“爸爸!我打完针啦~我今天很坚强,都没有哭哦~”
他得意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向在医院陪伴他很久的年锦爻汇报。
周止噙起笑,开口:“是吗?乐乐好棒。”
周麒娇憨笑了下,认出他的声音,眼睛一亮,手表凑得更近了一些,把圆脸拉进了,镜头里只出现他粉红色的小嘴和洁白整齐的牙。
“爸爸!”周麒惊喜地叫道。
周止笑眯眯地把镜头转向年锦爻:“我们都在哦。”
周麒软声又叫了年锦爻一声,年锦爻情绪不是很好,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周止担心他太勉强,就把镜头又移了回来。
周麒歪了下小脸,乖乖地问他:“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乐乐回家?”
眨巴了两下大眼睛,不自觉地撒娇:“我都好想好想爸爸啦~”
周止笑着说:“很快的,你要乖乖听叔叔阿姨的话,过几天爸爸就去看你了。”
周麒便说好,又与周止分享起有关苹果的事情。
他觉得这次的苹果不是很好,看起来不红,担心菩萨会不喜欢。
周止便安慰他,菩萨不会介意的。但也承诺下次看他时会带上最大、最红的苹果。
周麒的医生在镜头外叫了他一声。
周麒的脸颊肉叠了叠,把手表拿远了一些,对他们摇手:“爸爸拜拜哦。”
“好,拜拜,爸爸很快就去看你了。”周止说。
护工和阿姨温柔地把手表从周麒手腕上摘下来,与周止交谈两句挂断了电话。
周止把手机重新放回年锦爻口袋。
年锦爻忽地握住他的小臂,圈在手指中,扯着周止往前有了半步,把头抵在他肩上。
周止环住他的腰,任由年锦爻依靠在他身上,稍稍转过脸,嘴唇在年锦爻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静了静,低声开口:“其实当年怀他的时候医生劝我打掉。医生可能是见过跟我一样的男人,他劝了我很久,举了很多例子。跟我说有零星的人吧,或许过得还算幸福。但其实很多人连我一半的幸运都没有,没有人能保证爱一个人一辈子,那么多男女有了孩子,结了婚,有国家公证,可还是分开。更何况是两个男人。一个孩子的诞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身体分泌的激素、思想、生活,全都会随之改变。”
“锦爻,我不喜欢把这些东西挂在嘴上。你可以问我很多次,这很多次里,我或许只会回答你一次,或两次。”
年锦爻静静抱着周止,没有说话。
周止想到他的手可能会痛,就持续地握住年锦爻的手,没有松:“从小就没有什么人教过我要说这些肉麻的话,我不喜欢说那些东西,但你可能需要我说才会安心。”
“年锦爻,我很爱你,这些年我也一直都很爱你,我确实恨过你,但如果不爱你,我不会恨你。”
“止哥……”年锦爻环着他的手紧了紧,沙哑开口,想让周止不要说了。
但周止还是坚持说完了最后的话:“爱你这件事我没法永远证明给你,爱是需要你相信我爱你,不是证明给你看的。我想我们能走很久,但我毕竟比你大一些,如果我没能做到陪你到最后,我希望在你以后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你可以看着周麒,然后一直走下去。”
“孩子是父母的镜子,你看着他的时候,自然会明白我爱你。”
“我会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真的不是之前的我了……”年锦爻默默地流泪,哽咽了一声,把脸埋进周止怀里,紧紧抱着他。
周止说完也觉得他说的有些多了,哂笑一声,环住年锦爻:“好啦,今天看得出来确实比以前有进步,你没有立刻叫停拍摄我倒还停惊讶的。”
“再接再厉。”周止笑道。
年锦爻忍不住,嚎啕一声,哭着用力推着他抵住洗手台的桌子。
周止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他。
年锦爻凑上来吮住周止的嘴唇,和他热切地接吻。
周止被他眼泪糊了一嘴,忍不住往后躲,年锦爻不让他逃,按住周止的肩追上去,甩也甩不掉。
像条赖皮的小狗。
周止被他堵着嘴巴支吾叫着,年锦爻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周止无可奈何地抬了下脚,曲膝,鞋尖轻轻踩住年锦爻下腹,稍稍用力压了压,以示警告。
年锦爻的动作慢下来,被踩着命根子,不敢轻举妄动,他顺着周止的力道往后微微退了半步。
周止眉心微微皱着,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眼睛糊上一层水光,嘴唇被吮咬地有些红肿,他单手撑在洗手池上,斜了些身体,另一只手抹了下唇上的口水和泪。
周止眼角泛红,乜了年锦爻一眼,气息不匀地哑声命令道。
“忍着。”
第83章 阳光普照的一天23(全文完)
王铎发现,陈小奇家的电视几乎不会关掉。
音量调得不大,一直有细碎的声响。
伴随着雨,王铎吃完了饭,又去厨房洗了碗,准备回家时电视上的新闻时段又开始播报有关无头案的新闻。
陈小奇吃饭很慢,会夹一大口菜塞进嘴里,把脸颊撑满,而后慢慢地咀嚼。
王铎从厨房出来,看了他一眼,又扫向电视。
王铎家没有电视,他沉默地走过去,坐在陈小奇家的沙发上,拿遥控器把音量稍微调大了一些。
“有关本市近期多期恶性犯罪……警亭专案组已加派人手……”
王铎转过头,短暂地看了陈小奇一眼。
陈小奇若无所觉地继续吃着饭。
王铎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电视中的新闻播报。
他目不斜视,听到身边有一阵脚步声过来,身旁的小沙发随后一陷,陈小奇坐到他身旁,歪了下头,将脑袋轻轻靠在王铎肩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电视里新闻仍在继续。
陈小奇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眼神迷离,眨了眨。
王铎听到他小声地说:“爸爸是这样的吗……”
王铎没有回答,陈小奇也并没有真的提问。
半敞的窗户吹入不绝的雨,沉闷、潮湿。
王铎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新闻,耳边是夹杂颗粒感的扬声器发出的人造声响,陈小奇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渐渐闭上了眼。
等陈小奇被电话声吵醒,已经是后半夜了,电视没有关,声音被人调小了。
王铎早就回了家,他身上盖着一件水洗皱了的外套,不是陈小奇的穿衣风格。
这是王铎的衣服。
陈小奇顿了下,缓慢地抬手攥紧拥有他体温的衣服,拿上去凑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王铎很干净,他的衣服上没有大多数男人会有的汗臭味,只残留淡淡的皂香。
陈小奇的手指蜷了下,他的身体还是很痛,这次伤得很重,养了好多天都未痊愈。
电话还在桌上咆哮着,陈小奇揉搓下脸颊,抬手接了电话。
电话中一个许久不联系他的男人打来,声音含混地扯着嗓子叫陈小奇穿骚一点,快赶到市里某家ktv去。
陈小奇不是很想去,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打算拒绝,但男人给了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陈小奇撅了噘嘴,撒娇似的抱怨:“哎哟,好啦,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陈小奇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湿漉漉的空气。
陈小奇到房间去洗漱打扮了一番,从衣架上拿了件布料很少的衣服,换上。他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下自己的装扮,红唇微微勾起来,露出满意的笑容。
已经是凌晨,这栋老旧的居民楼陷入甜梦。
陈小奇放轻动作推门出去,刚准备朝楼下走,对面的门也开了。
陈小奇愣了下,很快笑着对上王铎深沉的目光:“大晚上的,干嘛去啊?”
王铎两只手都提着黑色垃圾袋,跛脚一点点走过来,映着亮起的昏暗灯光看清他的装扮,哑声道:“一定要去吗?”
陈小奇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有几秒的僵硬,不过很快就重新咧大:“不去你养我啊?”
王铎说“好”。
陈小奇嗤笑一声,朝他俏皮一笑:“真以为你是我爸啊,有钱留给你女儿吧。”
王铎看着他,没有开口。
陈小奇哼笑一声,小声哼起歌,走下了楼。
王铎跟在他背后,不远不近。
灯影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将他的肩变得更宽、更广,他的身影逐渐蹒跚,追赶不上陈小奇灵巧的步伐,只是沉默地,远远地在身后望着那道年轻的背影,消失在面前。
一直到再也不见。
翌日,全市早间新闻插播紧急播报,蛰伏多日的连环杀手再现。
一具无头男尸被抛弃于城市繁华地带的暗巷厨余垃圾桶内。
这次抛尸地点的改变让专案组对凶犯的侧写再度迎来变数。
本次案件给出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凶手似乎等不及了。
在往前的几起案件中,凶手都预留了足够多的时间供尸体腐烂,但近期接连的两起案件犯下与发现尸体间隔均不超过24小时。
更多的细节与更多的作案特征被发现。
与此同时,专案组的一位同事竟然在公安厅的记录中,找到了最新受害人曾因嫖娼被拘留的犯罪记录。
所有人仿若当头一棒,迅速梳理了前期所有死者的信息档案,竟真的也在其中几位受害人档案中找到了疑似过往嫖娼的痕迹。
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迅速将所有受害人串联起来,加上王铎给出的外部看法,警亭立刻下令出动大量警力开始扫查本市各大小娱乐厅的相关人员信息。
‘下雨的时候,空气充满了水分,鱼儿可以经过敞开的房门钻进屋子,穿过房间,游出窗子。’
窗子被铁杆阻隔,天空也被切割成柱状的模块,雨飘下来,有一些水洼积攒在脚下,随着每一次的震动产生波纹,颤动着,是房间里缩小的人生。
陈小奇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夜被拘留的。
在一次大规模扫黄中,他在ktv中与许多人被带走。
拘留所与他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的人有的在哭,有的尖叫,有的祈求警官,有的宣称自己无辜。
只有陈小奇缩着拷起来的手,把自己蜷进角落里,静静地仰头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鱼。
他想到自己还在山里上学的时候,一位大城市来村里支教的老师曾在走前留给他的一本书,那本书上有句话是这样的——
“空气充满了水分,鱼儿可以经过敞开的房门钻进屋子,穿过房间,游出窗子。”
书叫《百年孤独》,陈小奇收下了老师临走前赠别他的书,却并不觉得自己孤独。
孤独是人类的情感。
而他是一只鱼,鱼从不感到孤独。
“陈小奇!”警官隔着铁栅栏,在外面叫了他一声。
陈小奇在发呆,没有听到。
于是警官有些不耐烦,又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陈小奇!有人来接你!”
陈小奇打了个哆嗦,他穿得很少,衣服也被雨淋湿了。
他缓慢地回过头,在拘留房的很多视线中站起身,第一个被警官带了出去。
陈小奇是这些人里学历最高的,情节也很轻,警官进去扫黄的时候他刚从厕所出来,其实没有被人抓到实际交易证据。
陈小奇手上的手铐变得很沉,他把手臂垂在身前,头也垂下去,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脸。
警官的背影在门后停住,拿钥匙解开他的手铐,厉声道:“好了!”
陈小奇缩了缩脖颈,声音变得很小,脸上的神情很诚惶,小声说:“谢谢。”
他不知道是不是警官通知了学校,让老师来这里,他可能会被学校开除,也不是可能,是一定。
走出大山,来到这里,花了很多年,也耗费很多力气,为了生存下去,也花了很多年,耗费很多力气。
这一切都来得太艰难,走得太轻飘。
陈小奇没有实感,雨在他心口压着一口气,很沉闷,但看不见。
陈小奇低着头,一双鞋先映入眼帘,陈小奇缓慢地转动眼睛与脖颈,缓慢地移动艰涩的视线,他缓慢地像王铎用跛脚走起路来一样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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