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淳狠狠揉了下眼睛,努力保持理智,站在于顾身边仔细看过那些照片,他想分析出这到底是于顾的第几次循环——他在边角处找到了一张被压住一半的照片,上面是4楼小岛惊魂的阁楼,于顾被窗帘勒住脖子吊死在窗外。肖淳记起来了,这是第8次循环的时候,于顾只走到了4楼。
他一手按在照片上,又上上下下快速扫视过其他照片,心里渐渐有了猜测:这一轮的于顾很大可能是第9次循环。因为之后的第10次循环里有一个很关键的重点,也是让于顾几乎产生心理阴影的一点,不可能不在照片墙上展示——第10次循环自己失智,在6楼被类翼龙怪物抓走,那一次于顾自己也受了重伤,双腿无法再行动,大概率也是活不过6楼的。
可墙上没有这张照片,再往后第12次循环他们死在了5楼,自己利用时间机器返回8楼结果失败留下了暗号。这些可说是印象深刻的记忆点,都没有在照片墙上展示。
要么是第9次循环,要么是第11次循环。但大概率是第9次。
肖淳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于顾的侧脸。从刚才于顾的自言自语里,能看出于顾还没有跟自己告白过,并且直到此时才确认了心意,而在第10次循环里,他依然没有告白,但情愫已经展现得十分明显。
如此联系推测,这一轮是第9次循环的概率非常大。可这一刻肖淳却希望是自己推测错误,第9次啊!明明早就可以离开的人,却主动回到这地狱,之后又循环了整整6次!在这种地方,循环6次是什么概念?有哪个正常人能够接受?
于顾真的从未有过后悔吗?在他之后的6次循环里,每每记起自己曾经其实到过1楼这件事,他不会有一次难受、后悔、煎熬吗?尤其这一次他还完整地记起了所有的记忆?
肖淳狠狠抹了把脸,似无法发泄内心的无措、震惊和难过——肖淳无法形容这是什么感觉,慌得像百爪挠心,令他坐立不安,这已经不仅仅是愧疚、自责、心疼等等能诠释的情感了。他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以意识碎片为媒介,直接作用在这一刻的于顾身上,控制他直接通关离开。
哪怕此后于顾会恨自己一辈子。
或许于顾方才的谩骂并未有错——他只不想欠对方。愧疚也好,自责也好,难过也好,他都自私地不想让自己独独来承受。他可以想也不想地割肉给对方,想也不想地护在对方身前,可以替对方去死,也可以替对方受难。可就是不想欠对方的。
他难受。
太难受了。比让自己去死还要难受。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自己去死、不如让对方恨自己来得更干脆。
一旁的于顾自然不知道肖淳的想法,他呆呆地看了很久肖淳的照片,然后一张一张地将肖淳笑着的照片取下来,收进衣兜里。房间里没有其他线索了,他只得出门去,进了第二扇门。
第二扇门上贴着:我从哪里来?
拧开门把手进入门内,房间里不再是一片雪白,而是类似一间旅馆的设计:老旧的墙纸、发着霉味的暗色地毯、一张双人床、旁边的矮柜上摆着一瓶酒和两只碎了的酒杯。
于顾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地毯上倒着一只老式摄像机,他将摄像机捡起来,查看里面的内容,却发现内存卡为空。
于顾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将矮柜上的酒瓶拎起来看了看。从他面上的表情变化来看,肖淳笃定,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肖淳自己是不怎么看电影的,更别提是专门的悬疑、惊悚类电影,但大学时期的于顾是正儿八经因为喜欢才加入了电影社团,他是真的喜欢看各种类型的电影,尤在悬疑、惊悚、恐怖类上涉猎不少。
以于顾的记忆,记住自己看过什么电影并分析出相关线索是不难的。
于顾走出第二扇门,又仔细看了看第一扇门和第二扇门上贴得便利贴,然后他突然地看向了走廊尽头白色门上方的那块倒计时牌——24个小时。
他掂了掂手里的摄像机,喃喃自语了什么,但肖淳没听清。
于顾来到了第三扇门前,门上贴着:我怎么了?
房间门被推开后,房间里是极其血腥的画面:看上去像是心理咨询室的房间,摆着一张沙发床,布局明明温馨,可撕碎的照片散落了一地,有混乱厮打的痕迹,一份离婚协议书贴在布满了鲜血的墙上。这些血迹看起来和每层楼上印着阿拉伯数字的颜色很像,甚至连划痕的方向、角度都很一致。
沙发床前面,做咨询用的书桌上堆了一堆玻璃瓶,里头有些小婴儿的身体器官,看着格外瘆人。桌上一侧还摆着一只黑色的老式电话,话筒被拿开了,显示占线。
肖淳还是想不到这是什么电影,看于顾的表情,男人紧抿的嘴角放松了些,显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于顾扯下那张字迹不清的离婚协议书看了看,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异响,肖淳同他一起回头,蓦然瞪大了眼睛——
房门前出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肖淳”,手臂已被完全撕烂,伤口深可见骨,它摇摇晃晃地立在原地,抬头朝于顾看来,面色发紫肿胀,已不复原本的清隽,声音嘶哑难听:“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了?”
于顾下意识退后一步,“肖淳”摇晃着朝他走来,嘴里复读机般地喃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了?”
肖淳挡在于顾身前,意识到这三句话正是便利贴上写的话语。
这也是电影线索?
可微妙地,同他们在循环的当下联系了起来。
每一个从8楼醒来的人,谁不问一句“我在哪儿?我怎么了?”,而在不断地循环过程中,无数失去的记忆来回震荡,又不禁让人反复质疑“我到底是谁?”
你以为的“你”不是“你”,你以为的“过去”也不是“过去”。时间欺骗了你,过去欺骗了你,连你自己也欺骗了你自己。
肖淳心下大震,隐隐觉得1楼的关卡是在暗示整整7楼的所有关卡核心。
他无法阻止“肖淳”朝于顾扑来,而于顾竟是躲也不躲,就这么被“肖淳”一把抱住。面色发紫浑身污血的男人狰狞侧头,如丧尸般张开嘴,想要咬上于顾的颈侧。
肖淳大骂起来:“它不是我!!于顾?!”
*
于顾生出了被肖淳咬死也挺好的念头,他僵直不动,甚至微微抬手想要圈抱住肖淳。他嘴里始终在喃喃着什么,没人听得清楚,可下一秒,手里的摄像机突然亮起,本该空无一物的屏幕里显出了肖淳愤怒的脸。
肖淳对着他大喊:“你给我活下去!不准放弃!!于顾——!!”
这一声喊在于顾听来几乎是醍醐灌顶、惊心动魄的。他一个激灵,眼神清明了几分,条件反射将身上的“肖淳”推开了,“肖淳”面色扭曲,嘶吼着再次扑来,于顾绕过它冲进走廊时,其他门板齐齐不祥地震动了起来。于顾不管不顾直接冲向走廊尽头的白色大门,与此同时所有门板全被撞开,露出了里头无数张“老熟人”的面孔。
小周、老赵以及于顾在此前循环里见过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都呈丧尸模样嘶吼着朝他追来。
于顾一声狂吼,肩膀被丧尸“老赵”抓住,他回身狠狠将手里的摄像机砸了过去,将“老赵”的脑袋开了瓢。
被砸成两半的摄像机落在地上,被无数鞋底踩过,镜头碎裂,屏幕扭曲,只有里头的肖淳还在红着眼睛怒吼:“别停——!别回头——!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
于顾在肖淳的怒喊里一把抓住尽头的门把手,狠狠拧开,再狠狠甩上。
这扇门非常结实牢固,隔音也很好,丧尸们的嘶吼瞬间减弱大半。于顾大汗淋漓靠在门板上,门板被撞得咚咚响,他呆愣地看了半天天花板,又意识到什么,忙站直了身体,迅速远离了颤抖的门板。
他盯着门板看了半天,茫然想着:刚才摄像头里的是什么?是幻觉?是自己记忆里的肖淳?
是肖淳的鬼魂看不下去了,来救自己的吗?
这会儿回过神,他顿时后悔不迭,怎么就把摄像头给砸出去了……
“肖淳?”于顾忍不住对着空气喊了一声,不抱希望地道,“你在吗?”
空荡的房间无人回答。于顾又等了一会儿,茫然又失落地看向房间的另一头: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四面白墙,只对面有一扇同样的白门。
只是这次的门上多了个窄窄的屏幕,门下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安全出口”标识。
于顾看着那安全出口许久,终于意识到,这就是真正的出口。
只要从这里出去,他就解脱了。
他慢慢走上前,屏幕自动亮了起来,显出一排熟悉的触屏键盘——只要回答正确这部电影的名字,门就会打开。
答案已经在于顾脑袋里了,他盯着屏幕良久,慢慢伸出手,将名字一个个地打了上去。
24小时倒计时。
三句提问。
旅馆、酒瓶、碎了的杯子、离婚协议书、摄像机、照片墙、心理咨询室。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那一部电影:《在我入睡前》。
《在我入睡前》,2014年上映的悬疑、惊悚电影。一旦女主入睡,所有的记忆就会消失,每天早晨醒来她都对自己之前的经历毫无记忆,她试图通过写日记、录像来辅助自己残缺的记忆力,结果却慢慢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可疑。
这就和他们一直在经历的循环一样。于顾仰头看向天花板,仿佛看见了重重循环的罩子,一环扣着一环,从5楼的《前目的地》开始,就已经暗含着某种宿命。
滴——咔哒——
像是密码锁被成功解锁后发出的声音,很细微,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很突兀。
门锁已经打开了,指示灯发着绿光,显示随时可以通过。
方才摄像机里肖淳的呐喊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你给我活下去!不准放弃!!
于顾伸手,轻轻地握住了门把手,只消一拉,这扇门就会被打开,他就能离开了,能自由了。
可出去之后呢?
谁能保证从这里出去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如果出去之后失忆了呢?
他不再记得这里的一切,遗忘了所有的生死挣扎,也忘了肖淳?那他如何告知世人有这样一个地方的存在?他如何求救?又如何让别人来帮助这里的人们?
大概率失忆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因为他从未听说过都市传奇里还有这样一个奇怪的、惊悚的传说。
于顾死死地盯着门把手,说这一刻对他完全没有诱惑是不可能的。他是个正常人,是个有着人性弱点的正常人。光是一想起来前几次循环里那种可怕的、绝望的、窒息的、疼痛的感觉他就禁不住地发抖,禁不住想要软弱地拉开这扇门,自此有多远躲多远。
可他的手却纹丝不动,好像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一手死死拽着门把手,咬着嘴皮狠狠地哭了,泪水冲刷开他满脸的血污,他浑身的伤口还在疼痛,2楼关于食人魔的惊惧还未完全消褪,甚至身后的门外就全是丧尸,微弱的嘶吼声不断地“催促”着他离开。
别的都不提,光是7楼漫长的饥饿感就足以让人想也不想选择退出。
只要离开就好了。
他能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失去记忆被关卡操控。就算他现在放弃离开,回到关卡里,又能如何呢?
下一轮他未必还能走到1楼,应该说,下一次能走到1楼会是什么时候,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有些机会可能错过一次,就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值得吗?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向肖淳告白,也可能告白了也不会得到回应。这样也要留下吗?
肖淳好不容易给自己创造了生的机会,要就这样白白浪费吗?
豆大的眼泪滴落在握着门把手的手背上,于顾闷不吭声地哭着,宣泄着,质疑着,又因犹豫不决和瞻前顾后而唾弃自己。
他的手像是黏在了门把手上,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许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好像只是一瞬,又好像是被无限拉长到了永恒那么久。他好似在属于自己的油锅里煎熬着,被拷问着灵魂,同完全不知答案的虚无的自己对话。
一次又一次的反驳,一次又一次的质疑。
直到他听见了倒计时即将结束的声音。
好似突然从漫长的拷问里醒来,身心俱疲,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早已麻木僵硬的手,慢慢地,他松开了手指,又像对那扇门避之不及,快速后退,整个人贴在了身后的白色门板上。
门后的嘶吼声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安静无声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最后的倒计时规律的、不急不躁地走着,于顾面对那唯一的“生门”,选择了闭上眼睛。
第192章 惊心食人族31
于顾所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空间其实有两个不同的纬度。肖淳一直在看着他、陪着他,好几次肖淳尝试按下他的手,帮他将门拉开,却无法碰触到任何实物。
于顾在和门把手僵持时,肖淳喊得嗓子哑了,哭得眼睛肿了。不急不躁的倒计时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深深地插入了肖淳的心脏,他眼睁睁看着倒计时慢慢跳到0,仿佛关卡无声对他绽开了一个恶劣的笑容,他跟着于顾一起,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于顾消失在了逃生门前。发白的空间寂静下来,像个硕大的无声的棺椁。它白得发亮,白得刺眼,白得像是这世界还归于一片虚无时,上帝说“要有光”,而后,光就以看似纯洁神圣却又能让世俗秽浊避无可避的样子出现了。
人世间所有的黑和白,都逃不过这一抹光的检验——拉开门是生,却等同抛弃良知和同伴;合上门是死,逃不过对自己的质疑和灵魂的来回撕扯。
无论从这里出去还是不出去,灵魂似乎都再也回不到进来前的模样了。
肖淳握紧了拳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刻他哭得很像于顾,好似于顾的一部分永恒地留在了他的灵魂里。
此前所有的意志、斗志、希望、隐忍、坚持,全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了。
肖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前总怀着莫大的希望和自信,想要“征服”关卡和种种恶意,好似只要他不放弃,不低头,不妥协,总能得到“回报”。无论是什么“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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